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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请君入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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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区人来人往,卡车络绎不绝地驶向远郊的战场,步兵步伐整齐地跟在车后,一地飒踏肃杀之声,司令办公室外聚着一群人,争吵声震得人耳朵疼,副官面色凝重地越过那群人,推门进去了。
陆西臣坐着处理公务,面前公文堆积如山,俊朗的脸上不辨喜怒,他本来就是将才,越是战事吃紧他反倒越是从容冷静,只有烟灰缸中火星闪烁的烟头出卖了他的焦虑。
谢长安醒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陆西臣昼夜不眠地宿在了军队里,年关将至,为了能和谢长安一同过年,他硬是打了两三场消耗战,速攻下了乔沐的部队。因为行军速度过快,消耗太大,手下的将领难免有怨言,副官处理了一些,本来这些事情是不必汇报给陆西臣的,但现在他有了别的考量,对着陆西臣敬了一个军礼,报告了起来。
“军座,乔沐已经抓到了,关在牢里,下面的人在问,要怎么处置他?”
副官跟着陆西臣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手段像乔沐那么狠毒的少年人,当日乔家开晚宴,他也去了,那时候乔沐倒是装得人模人样,谁承想看上去那么胆小一个人,竟然能联络起来邺城那么多人一起反了。
半月前火车站的那次爆炸让副官现在还心有余悸,就算是最近打得正面的遭遇战,乔沐也打得阴得很,这些日子副官损失了不少兄弟,手下的弟兄们恨不得活剐了他,要不斩草除根,以后说不定是个大祸患。
可是偏偏谢长安传过话来,让陆西臣留乔沐活口。
副官其实并不想传这个话,他太清楚陆西臣的性子了,谢长安鲜少开口向陆西臣要些什么,一旦开口,陆西臣肯定拒绝不了。但那到底是谢长安的命令,他还是没敢瞒报。
“少爷刚才托人传话过来,让您留乔沐一条命。您看......”
陆西臣头也没抬,回答道:“他想留就留,回去跟他说,后天冬至,我回家陪他包饺子。”
“军座,现在底下人颇有怨言,要是不杀乔沐,怕难安心。而且,谢少爷要是问出些什么......”副官言毕偷看陆西臣的表情,陆西臣摩挲着指上的戒指,面容隐匿在阴影里,只余下一片晦暗。
“他说要我就得给,免得他胡思乱想。”陆西臣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他身体不好,让医生再开点药。邺城的人暂时别动,看能不能挖的更深点。”
“这几年上峰手伸得太长了,消息说乔家商会暗地里和张司令有接洽,十有八九是沾上了。”副官忧心忡忡,陆西臣势力扩张的太快,上面怕收不住他,这两年里暗地下了不少绊子,怕是有重新洗牌的意思:“乔沐只是被推在前面的棋子,那边怕他真吐出话来,这两天已经派了几拨人刺杀,要是真带他去见少爷,别的不怕,万一杀手误伤了少爷怎么办?”
陆西臣没忍住笑,叹气,起身拍拍副官的肩膀:“你还真是个死脑筋,有些话非要说明白就没意思了。”
窗外铅云压城,一股青灰色的烟气笼罩着陆西臣,他将手里的烟掐灭,命令道:“转移乔沐的时候,人不用带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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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沐死了。
在押送途中,遇见了劫车的人,被灭了口。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狐二刚结束对谢长安的例行检查,这几天谢长安都痴痴傻傻的,分不清是真疯了还是在装疯,但是这位谢公子疯起来也有趣,除了动不动生陆西臣的闷气掉掉眼泪,也没有别的出格举动。
狐二闲的没事就逗他玩,虽然谢长安压根不搭理他,这下狐二也不贫嘴了,搬了个板凳坐在他床边,颇为玩味地打趣他:“谢公子,你这嘴是开了光吗?说要乔沐乔沐就没了。”
谢长安点点头,不置可否,只是把手里的茶杯递给狐二:“给我倒杯水。”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狐二没动作。
“你不也不惊讶吗?”谢长安把水杯又收回来,纤长的手指摩挲杯底,一副筹谋在胸的样子。
狐二凝视他许久,突然笑了,他说:“你知道吗?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你那个故人现在如何了?”谢长安估计是在屋子里待腻了,竟然破天荒地和狐二聊起天来。
狐二没骨头一样朝椅背上一靠,双手环臂,看着房梁,眼神放得很空:“死了,为一个不值得的人,下场很惨。”
狐二没继续说下去,谢长安也不问,他只是很轻地叹息起来,告诉狐二他觉得自己身体很不好了,越来越疼,哪里都疼。
“给我开点药吧。”谢长安很诚恳地开口,甚至有些卑微:“我累了,等这场仗打完我就要走,所以医生,你能帮我解脱吗?”
狐二笑了:“你病成这样,还用得着我给你解脱?”
“你帮我隐瞒这么久,要是我死了,陆西臣会杀了你的。”谢长安似是惋惜,反问他:“你早有别的打算了对吗?”
狐二突然坐直了,轻浮的眼瞬间冷下来,语气不善,“谢少爷,别在我面前装疯卖傻,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他说装疯卖傻,谢长安倒当真朝他做了个鬼脸,那双古井般的眼睛看得人后背发凉,有一瞬间狐二对谢长安动了杀心,谢长安却半点不觉害怕,笑着说:“别怕,你算计你的,我只问你一件事,陆西臣会死吗?”
“你知道些什么?”
谢长安很疲惫地长叹一声:“你这么聪明,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就别浪费时间周旋了。你一个留洋回来的医生,前途光明,愿意留在陆西臣身边,本来就值得怀疑。”
陆西臣治下的邺城,也不是什么稳固的千秋基业,他靠军功起家,夺了老牌权贵的权才爬到这个位置,军政府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像他这种后起的新军阀,如果野心太大却没有足够的谋划,很容易会被踢出局。
以前谢长安还能管着他,可这些年他不听谢长安的,大慈悲不渡自绝人,谢长安也懒得搭理他。乔沐、狐二、祁夜白这些人突然都汇集在邺城,又都和陆西臣有了这样或那样的关系,这本来就值得细想。
“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上峰派下来,取而代之的那个人吧?”谢长安朝他极其温柔地一笑,又把杯子递了出去:“去,给我倒水,我们慢慢谈。”
“在下准备投毒,谢公子喜欢砒霜还是鸩酒?”老底这么轻易就被揭了个干净,狐二恨的牙痒痒,摆出一副要灭口的样子来唬人。
“老君眉,谢谢。”谢长安使唤人来得心应手,半点不跟他客气。
“为什么现在才问我这些?”狐二一边点茶一边跟他聊,“你是假意留乔沐活口的?”
假意留乔沐活口,实际上就是要测陆西臣的态度,若他坦坦荡荡,必会保乔沐,可惜,他并不坦荡。
狐二暗自吃惊,信了众人说谢长安的那句工于算计。
“本来不确定,现在确定了。”谢长安平静地说:“怪我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在南京的这些日子,他也搜集了一些消息,比如,直系军阀内部已经是一盘散沙,冯司令死后,陆西臣有意联合各地势力自己上位,那些老牌军阀头子当然不会同意,又比如,东北祁家也对邺城虎视眈眈,北方作为大本营已经不再安全,各方势力随时都可能打起来。南方富庶,要是能夺了南京,不仅能占据经济优势,还能联合南北,到时候再没人能动陆西臣。
谢长安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兵为凶事,战为不祥,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命不由己的年岁,还能逃到哪里去?回到南京,不过是将引火烧身,害人害己。
谢家并没有做错什么,错就错在谢长安是陆西臣的人。
乔沐自然是调查过陆西臣和谢长安这些年的恩怨纠葛,说来可笑,一个局外人,有心去查都能查出来谢长安的病,但他的枕边人却对此不闻不问,任谁都知道,离了谢长安,陆西臣最多只是个悍匪,不足为惧,乔沐乐得见他们二人反目。
本来乔沐想让狐二杀了谢长安,可是后来却发现,陆西臣对谢长安竟也用情不浅,不论是设计让谢长安南下,还是给谢长歌寄信骗谢家步入圈套,乔沐的阴谋一直建立在陆西臣对谢长安有情的基础上。
乔沐要拿谢长安和谢家人做赌注,引君入瓮,在火车枕木下埋了炸药,他到底是羽翼未丰,不能兼顾邺城和南京,也耗不起,所以他是冲着一击即中去的,只要能在南京将陆西臣拿下,邺城无帅,自然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在出事前不久,乔沐给陆西臣打电话,阴恻恻问他想不想见谢长安最后一眼。
这么短的时间,救人肯定来不及,就算是勉强赶到,也最多是和谢长安死在一起。
这不是阴谋,而是明晃晃的阳谋,所有人都知道去了会是什么下场,乔沐只是在赌,若是陆西臣去了,必是九死一生损失惨重,若他不去,那也能让他方寸大乱。
“乔沐真的很蠢。”谢长安笑得苍白,牵动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肩膀都在抖,却还是要笑,笑乔沐,也笑自己:“他把权力斗争当成什么了?游戏?他怎么确定,陆西臣就那么愿意谢家人活下来呢?”
陆西臣才不会在乎他是不是会难受,他觉得谢长安有他就够了,他永远都是自私冷血的。
他吃死了谢长安,算准了谢长安不会离他而去。
真贱啊,谢长安在心底唾骂着自己,他在陆西臣面前已经输了一辈子,可还是没有长记性,现在想来只有讽刺,一无所有的赌徒,靠着最初赢的那点运气,以为自己还有翻身的机会。
他该恨陆西臣的,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已经不恨了,因为恨是一种强烈的感情,现在他不想要感情,他只想要陆西臣的命。
“喝水。”狐二把茶杯递过来,说不出是出于同情还是熟悉感,安慰他一句:“乔沐和我都是军区派来和陆西臣争地盘的人,不过我们各凭本事,那件事情我不知情。节哀......我需要做什么?”
“不难,我要你把我和家人的骨灰带走,别让陆西臣找到。”
“那你能为我做什么?”
“我会助你取南京,我会帮你扳倒陆西臣,我会......让他再无翻身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