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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不孝子孙温礼衡,恳请父亲宽恕建安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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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华妤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梦境里听到的幻听,攥着明微的手臂,急声道:“你说什么?”
“殿下,温小将军活了,他现在正在议事堂呢!”
谢华妤倏然拉回神智,发疯似的跑回议事堂。
他真的活了,系统没有食言。
议事堂外大雪簌簌,天地间暇白一片,连同大红宫墙上也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昔日那位鲜衣怒马的大颂少年将军,眼下身着素白敛服踉跄走来,素白衣衫染上尘土,睫毛上挂着雪,鼻尖被冻得通红,脸色苍白,孱弱似纸,好像北风一扬,竟能生生将其吹走,狼狈至极。
他拼尽全力冲向殿前,可孱弱的身体却撑不住他的动作,他踉跄地摔倒在地,一根素白发带素起的青丝早已松散,鬓角发丝遮去他一半眉眼,看不清他眼底色彩,只见他孱弱背影一步步走向殿前。
温磬从议事堂内冲出来,扑向自己的儿子,可温礼衡不知说了什么,二人似是争执起来,温磬甩开温礼衡的手,转身欲要离去,可少年直挺挺跪下,瘦弱肩头于北风呼啸间更显凄凉。
可温磬却没有停下,大步流星走回议事堂。
窗外大雪纷飞,她终于在这场大雪里听见第一道声音。
“臣子温礼衡,恳求陛下宽恕建安公主。”
“不孝子孙温礼衡,恳请父亲宽恕建安公主。”
“建安公主舍身护百姓、护将士,于苍生于社稷立有大功,杀人并未殿下本意,殿下只是骑射不精,射错了人。”
她怔怔地望着温礼衡,像是失去无感,只能呆愣在原地。
明微低声道:“殿下,不去劝劝吗?”
谢华妤拉回思绪时,眼前竟是氤氲一片,她一时怔忪,望着温礼衡的背影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她承认,她不敢面对他,甚至有一刹她想逃跑。
“殿下……”
明微的声音拉回谢华妤的思绪,望着温礼衡因衣着单薄而冷得瑟缩的背影,她解下了斗篷,递给明微。
“明微,你……”
可她话音未落,却被明微打断。
“殿下,您救了明微性命,又给明微开辟不一样的人生,明微感激您的再造之恩,您是明微心中顶顶重要的人,明微对您亦是无比钦佩。可是殿下,此刻明微才发觉您也并非完人。”
谢华妤错愕地望着她。
“您不敢面对温小将军,究竟是愧疚还是喜欢?”
谢华妤怔忪,她不可能喜欢他的。
无论是温礼衡,还是皮下的关祈,对于现在的谢华妤,或是曾经的苏清越来说,都好像隔着山海,不可跨越。
她没有正常人的人格和思维,根本不知喜欢是什么,所以……她想,应该是愧疚。
可为什么面对明微质问,她竟是不知如何作答呢?
“这斗篷,您自己交给温小将军。”明微面容坚定,显然今日说什么都不会替谢华妤办这差事。
二人对峙良久,明微轻轻叹息又道:“殿下,方才您出来时可能满心满眼是温小将军那封信,不曾见到贵妃娘娘焦急的面孔,也不曾见到赵太医担忧且不悦的神色,是我替您拦下她们说陪您走走,您是打算继续站在这里,把自己冻得风寒,然后让明微挨贵妃娘娘和赵太医的埋怨吗?”
谢华妤无奈地嗔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嘴巴倒是厉害许多。”
“那是自然,自从来了京城,整日被那些老匹夫追着骂,您的教诲明微牢记心中,既然不能打,那就只能骂了。”明微眉眼都映着几分意气风发,洋洋得意道:“您别说,这实战出经验,这几日我觉得我骂人水平提升不少呢,给那些老匹夫气得个个面红耳赤。”
言及此,明微眸光一亮,惊喜地兀自喃喃:“诶,等等,面红耳赤,又学会一个成语,这些日子沈姑娘没白替我补课……”
谢华妤被她这副模样惹得哭笑不得,捧着斗篷的手微微收回。
“臣子温礼衡,恳求陛下宽恕建安公主。”
谢华妤转过身,缓步走向那道瘦弱背影。
北风扬起他的发丝,发带松松垮垮坠下,几度险些被风吹走,寒风之下,他浑身瑟瑟不止,可脊背却挺得笔直。
“不孝子孙温礼衡,恳请父亲宽恕建安公主。”
谢华妤攥着斗篷的手微微用力,心跳微微加速,她走到温礼衡背后,许是他听见脚步声,僵硬地回头却只见斗篷张开,覆在他身上,再抬眼之际,谢华妤早已站在他身侧,微微垂下眼眸望着他。
温礼衡消瘦许多,面容染上稍许风霜,通身透着孱弱。
“风大,回去吧……”
他陡然站起身,斗篷随着他的动作落地,同时扯下他的发带,青丝随着北风扬起,将他平日里肃杀面容平添几分清冷温和,天地间簌簌而落的雪花仿佛融进他的眉眼,谢华妤第一次这般认真打量他,眉眼漂亮的像是画卷里的人物。
他死死盯着谢华妤胸口的鲜红,神色冷凝,眼尾泛红,俨然是动了怒的。
“父亲,伤了你,对吗?”他的声音颤抖,可却夹杂着极为明显的怒意。
他生气了。
谢华妤脸色微变,忙解释道:“温礼衡,这是我亏欠你的。况且,丧子之痛,不共戴天……”
她话音未落,温礼衡已经冲了出去,许是早已料到温礼衡的动作,谢华妤一把攥住他的手臂,急声道:“温礼衡,你要干什么!”
温礼衡脸色阴沉,眼底尽是怒火,沉声道:“即便是父亲,他也不能伤你。”
谢华妤急急地拦在温礼衡身前:“温礼衡,你是疯了吗?他是你父亲,他为何不能……”
话音陡然被谢华妤截住,她竟是忘记了,温磬对于温礼衡来说是父亲,可是对于关祈来说只是一个长辈,但这么多年的感情,哪怕是长辈也不至于这般动怒,况且丧子之痛过于沉重,温磬也是事出有因。
温礼衡微微蹙眉,似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而轻声问道:“赵灵素呢?”
“她被我赶走了。”
温礼衡被她气笑,沉声道:“仗着自己没有痛感,你就能如此胡作非为吗?”
她一时语塞,可转念想起温礼衡方才的冲动,再度将话题扯回去,“温礼衡,你不是一个冲动无脑的人,你这般激动冲进去,你要如何,你要质问你的父亲吗?为了谁,为了一个杀人凶手吗?”
温礼衡眸光微沉,沉吟半晌,声音低低地说:“抱歉。”
“你……”
谢华妤怔忪,他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吗?是自己把他杀了,他跟自己道歉?
谢华妤彻底无语,眉眼微垂道:“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话音方落,议事堂的门倏然打开,温磬疾步从中走出,扯着温礼衡的手臂便将他拉远,温礼衡微微蹙紧眉头,但没有说话。
紧接着赵康从议事堂内走出,在谢华妤身前站定,恭敬揖礼道:“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赵内侍,赵太医可在议事堂内。”温礼衡话音方落,温磬眉头一紧,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回小将军,在呢。”
温礼衡微微颔首,谢华妤见状生怕他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忙疾步进入议事堂内,赵康则是懂事地合上了大门。
议事堂内地面上有摔碎的茶盏,显然方才二人的洽谈十分不快,甚至兵戎相向也是有可能的,而谢晟正于议事堂内来回踱步,显然内心十分焦灼。
谢华妤知道,谢晟已然是在盘算如何杀了温磬。
“谢华妤,这件事该如何了结,你说。”
显然温磬这一刀是不够谢华妤偿还温礼衡这一命的,不能因为温礼衡复活了,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说,他不是没死吗?
她杀的时候可没想过他会复活。
思绪微顿,谢华妤俯身跪下,高声道:“父皇,这件事是因儿臣而起,也请父皇听儿臣一句劝诫,不要罚温大将军,丧子之痛,胜过剜心,替子报仇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您不能要求一位爱民如子,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像个毫无感情的木偶。”
“父皇,倘若温大将军因向权势低头而不杀而不杀儿臣,您还敢把兵权交给他吗?还敢将大颂最重要的幽州之地交给他吗!温家满门为大颂立下的赫赫战功,难道抵不过一次性情之内的恨意吗!”
谢晟顿住脚步,他眯了眯眼,俯视着谢华妤,压低声音缓缓道:“谢华妤,方才温礼衡所言,你也听到了,他并不怪你,如果由他出面和解,朕可以不罚温磬。”
“砰——”
倏然,议事堂的门被蛮力踹开,外头倏然传来说话声。
“温小将军,陛下并未传唤,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此事因我而起,需要我来平息!”
“让他进来!”
谢晟此刻巴不得温礼衡说他不怪谢华妤,这样谢晟就能顺理成章将这件事处理,左右他不能让皇权蒙上污点,他才不在乎谁死了,更不在乎朝野上下如何想,皇权覆盖之下,谁敢不从?
谢华妤早已勘破这一层,她垂着眼不再争辩。
——谢晟不会转变他的思想,只是会步步向谢华妤妥协,既然如此,她也不必他的思想跟自己一致,她只需要拿到这把可以令天下人俯首称臣的利刃后,证天下之道。
片刻后,温礼衡和温磬一同进入议事堂内,温礼衡跪在谢华妤身侧,高声道:“臣温礼衡参见陛下,关于建安公主杀害臣一事,实乃建安公主失手。”
温礼衡存着包庇她的心,可她不能舔着逼脸真的厚着脸皮堂而皇之接受。
“我不是……”
谢华妤欲要打断,可温礼衡却死死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殿下,我说过了,您是失手!”
温礼衡双眼泛着泪光,不知是因情绪激动还是过于寒冷,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眼底满是不舍和心疼,谢华妤一愣,微微别开脸。
温磬长叹一声:“砚白,你何苦如此啊!”
“父亲,建安公主救下了骅宁府八万百姓,五万将士,她功不可没!砚白的命是命,难道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谢晟闭了闭眼,议事堂内一片静谧。
这场雪直至议事堂散尽也未曾停歇,彼时谢华妤站在廊下远远望着温礼衡,见他眉头微攒,却无半分恨意,仅有怜惜。
谢华妤心头一颤,陡升几分恍惚。
温礼衡存心包庇自然正中谢晟下怀,结局昭然若揭。
昔日她不明白温礼衡为何要对自己好,她想着人总有目的,温礼衡也不除外,后来知晓他是关祈后,她更是不明白,纵然是故友,却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今日她更是不明白,这里只是一场梦境,他为何要回来,又为何要这般保她。
“这些日子,殿下辛苦了。”思绪纷杂,却被一道温柔的声音拉回。
谢华妤下意识问道:“你不恨我吗?”
温礼衡苍白脸颊上扯出一抹笑意:“我只怕系统死不成,大战失败,也怕父亲为难你,更怕你被千夫所指。”
谢华妤微诧,转念又觉得情理之中,系统多次联络他,他怎会不知系统活着会将一切结局固定呢?
“我真的不明白你,你应该知道那一箭……”谢华妤想追问个清楚,可却被温礼衡打断。
“系统死了,你、我以及这个世界都脱离了桎梏,这很好。”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你死了难道不会回到现实世界吗!”情急之下,谢华妤竟是失言,可话已出口,她只能避开温礼衡的眼眸。
温礼衡错愕地望着她,怔忪道:“你知道我是谁……”
谢华妤语塞,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温礼衡眼底陡然升起光芒,急声问道:“你是以为我会回去所以才杀我的,对吗?”
谢华妤仰起头问道:“你为什么不走?”
温礼衡眼底方才升腾起的光芒陡然沉寂,他微微垂眸,眼底涌上一抹哀伤,“回不去的。”
“什么?”
温礼衡没有直面回答谢华妤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说道:“殿下,您不必对我有所愧疚,若那时是我也会毫不犹豫杀了您,杀一人救苍生,这抉择根本不会有第二选择,您杀了我救苍生,我死也是为了救苍生,您并不亏欠我什么。”
谢华妤眉头微蹙,她上前一步,跟温礼衡拉近距离,微微仰起头,逼视着他的双眼,缓缓道:“你既然能说出我知道你是谁这种话,就说明你从很早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对吗?”
温礼衡眸光微颤,不自觉移开视线,连呼吸也加快许多,半晌才轻轻点头。
谢华妤眉峰一凛,沉声逼问:“那么,关祈,你为什么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