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蘼花事了》云念珂

8、8

　　一转眼，四季更替。

　　这一年里，紫心鞠躬尽瘁的经营着咖啡店，这样的生意是慢热回报，所以年尾核算，只是勉强保本，第一年开业这样已经算是赚了。宝宝包了个大大的红包袋给她。其实，无论生意如何，宝宝都会这样对霍紫心。开店无非是给清高的紫心一个借口。她是不食嗟来食的。像她那样一身风骨的世外仙姝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就只能是挨饿的命。

　　店里的学生员工也都很喜欢这个没有架子但很有气质的经理。私下里很多男生只是慕名来欣赏紫心的清新婉约和她日益精湛的咖啡艺术。渐渐的在附近的校园都传开了，那个神秘的小洋楼咖啡店有个才华横溢的老板娘，人又漂亮又温柔。

　　对于这些，紫心总是淡淡的笑笑。好象慈母看到胡闹的孩子。许多多也经常来这里和那些大学生们胡混在一起。紫心看着她，总是欣喜又羡慕，仿佛回到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偶尔，因为许多多的关系，许浩然也会来坐坐。霍紫心与他，两人很少有直接的对话。每一次他来，紫心会默默的做一杯他喜欢的拿铁。她永远记得放一颗半方糖。两个人有时会不约而同的看着许多多他们嬉闹，会心微笑。有时，又会长时间的相互凝望。这时候，回忆穿过六年的漫长时光将两张年轻无邪的笑脸就那么毫无防备地绽放在她的面前，如同泛黄的旧照片。年轻的男孩笑容明净，眼神柔和。年轻的女孩眉梢带笑，紧紧依偎着她的爱人，以为他是她的天，她的未来，她的幸福。

　　她必须现在看上许浩然一眼，因为在她发呆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自己记不清22岁之前那个许浩然的模样。坐在红沙发上的男人，肩膀宽厚，眼神锐利，笑容总是若有所思，下巴和两腮有刮得干干净净依然泛清的胡渣，尽管他看上去那么气宇非凡，风度翩然，可她再也找不到昔日的贴心和依恋。他眼中的她，是否也早非旧日模样。她擦不掉时间覆在他们脸上的尘埃。

　　许多多代表她的父母邀请霍紫心去他们家里过新年。那两位慈祥的老人满腹经纶，从多年前见到霍紫心的第一刻起，就认准了她是未来的儿媳。即使后来许浩然为了朴恩美而和紫心分开，二老仍是对紫心疼爱有加。时常嘱咐多多回家的时候叫上紫心。

　　现在许多多成了霍紫心的室友，一家人又开始积极部署想要撮合许浩然与霍紫心破镜重圆。

　　霍紫心不确定许浩然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旧情复燃？没有。他们始终是有距离的。对当年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一切都已云淡风轻了。霍紫心只知道，这辈子，她将会和许浩然有无休无止的纠葛。

　　但是许家父母对她的疼爱关心，许多多对她的依赖信任，她是感动的，是清楚的。那种亲如一家的感觉是温馨的，是紫心一直向往的。紫心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她和母亲，为了另外的女人。紫心对父亲，对家庭温暖的印象很模糊。越是缺少的越是向往。越是流逝的，越想抓住。霍紫心羡慕许家的天伦和睦。她很少回家，她的家冷，充满了母亲的怨恨。紫心长的像父亲，那个陌生的父亲。所以母亲对她的爱里夹杂着对父亲的恨。小时候，紫心不只一次在睡梦中惊醒，看到母亲面目因仇恨而狰狞，用剪子疯狂的剪碎一地她的头发。然后抱着紫心痛哭失声。紫心和她的母亲，关系很矛盾，爱着彼此，怕着彼此，恨着彼此。

　　许多多拉着霍紫心，两人也走街串巷地采买了一批年货，满大街地乱逛。作记者的多多对这个城市比紫心熟悉的多。

　　除夕之夜，霍紫心帮忙许伯母里里外外的操办着丰富的年夜饭。许多多一会在屋里陪爸爸和哥哥看电视，一会窜到厨房以帮忙为名对妈妈和紫心进捣乱之实。家里贴着很多大红的“福”字，喜气洋洋。

　　紫心的手艺不错，一家人吃的津津有味，中国人的传统节日，讲的是热闹团圆，十二点钟时新年钟声响起，城市指定地点礼花轰鸣，多多抓着紫心的手跑到阳台上看烟火，无奈隔着林立的高楼，只能看到远处隐约的火光，她孩子气地惋惜得直跺脚，紫心回握她的手，含笑看她。恍惚间觉得另一只手也是温暖的，抬头看到许浩然明媚的笑容在绚烂的烟火光中绽放。她没有告诉他，其实这晚无需烟火点缀，有他在身边已经璀璨过一切。如果时光别走，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直到很多年以后紫心回想这一幕，心里仍然这么想，可是她知道，人不该太贪婪，所以在后面的日子里，不管有多少痛楚，有这一刻值得回忆，她始终都心存一丝感激。

　　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里，人们忙碌如工蜂。时间就这样匆匆从繁忙的人们身边穿过。春去秋来。

　　霍紫心重新回复到了左手友谊，右手爱情的幸福中。已经俨然成为了许家的第四口人。

　　前一年的春节没有回家，这次的十一黄金周，紫心打算回家看望妈妈。重新在一起之后，许浩然，果然仿佛在用行动弥补曾经对她的伤害。两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有商有量，相互体贴，相互关心。一切发展的波澜不惊，不缓不急。中间，许多多自然起了很大的作用，许浩然戏称她是月老助理。

　　许浩然因为工作变动的原因，只好让紫心先行回家，自己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再前往拜见她母亲。

　　母亲虽然早知道她要回来，可见了面也难免悲喜交加。

　　母女俩絮絮叨叨说些生活上的琐事，对于母亲习惯性的事事干涉反对，语气生硬，紫心强自忍耐。因为她发现一年多不见，母亲愈加消瘦苍白。

　　夜里，她起身喝水，却发现母亲还坐在客厅失神，面色惨白。

　　“妈，你一直没睡吗？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你快睡你的，一回来就管我。”母亲尤自皱着眉。

　　也许到底是母女连心。有些时候，往往就是一种感觉。紫心隐隐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了。可能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越害怕什么事，什么事就越容易降临。

　　在紫心逼着母亲和她到医院做身体检查之后，结果让人对这对命运坎坷的母女心生恻隐。

　　竟然是晚期的宫颈癌。

　　紫心丟了魂一样，泪痕半干在脸上，有一种麻痹似的痛楚。原来她是个那么失败的女儿，妈妈生了那样的病，她居然都不知道。她好恨自己，为什么不陪在母亲身边，为什么不能多忍耐一些。无论怎么样，那是她的母亲，是怀胎十月，生她养她的母亲啊。她觉得一颗心就要裂开，没有人可以让她去责怪。忽然觉得这一切太荒谬了，如同命定的一个局，她步步地躲避，步步陷在里面。

　　可是她没有时间去悲痛，她必须快速的做出反应，她要给她最好的治疗，竭尽全力去抓住母亲的生命。像忽然反应过来一样，她飞快地打开抽屉，搜出自己所有的存折和储蓄卡，一万五千块，这是她全部的积蓄，她又翻出电话簿，打给宝宝，可是佣人告诉她，夫人和先生去了南美的小岛疗养。接着她陆续打给大学里几个相熟的舍友、同学，大家都不是有钱的人，但你一点我一点地，总共也不到两万，加上她自己的积蓄，最多四万块，相对于化疗，住院，用药，那些庞大的开支，差的不止是一点点。紫心攥着薄薄的存折，觉得身上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虚乏。

　　手机铃声响起时，她像是受了一惊，接起来，原来是许浩然。“紫心，我已经到你家了，可是没人在家，你们在哪啊？”

　　紫心机械地掏出面巾纸擦了擦脸上的泪，简短地告知许浩然发生的事情。

　　病来如山倒，接连几天，紫心衣不解带的服侍在母亲的病床前，看着母亲因病痛折磨而扭曲憔悴的面容，她恨不能身替，一下一下的掐着自己。一双玉臂早已是青紫斑斑。

　　母亲年轻的时候很美，追求的人很多。可她被紫心父亲的文采风流吸引。不顾家人的反对，随他来到这个小城。只是，自古红颜皆薄命。婚后，丈夫的真实面目让她有苦难言。在那样的小城，什么样的风流韵事都是最好的春药。茶余饭后，人们碎碎闲扯的都是添油加醋的她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的密闻。鄙夷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不怀好意的。。。。。。各种各样的目光好象要把这美丽的女人当众扒光衣服，猥亵个够。

　　母亲是坚强的，她挺下来了。独自一人守着紫心。只是，紫心太像她的父亲，连从小就表现出的对文学的热爱都缘自那抛妻弃女的薄幸男人的遗传基因。所以，母亲的爱与恨是分不清的。

　　无论紫心如何的向天祈祷愿用自己的寿去换母亲的健康，无论许家如何的在人力物力上全力资助，无论医生护士如何的竭力救治，母亲还是被下了病危通知。

　　这一天母亲的精神格外好，拉着紫心的手，用难得温柔的目光望着她唯一的女儿。那么久，久到紫心突然灵光一闪，这是回光返照。

　　“妈，你累了吧，睡会吧，啊。”连日的操劳打击已经令紫心的身体精力严重透支，声音虚弱。

　　“妈不累，让妈好好看看你，囡囡，苦了你了。别怪妈妈，好吗？”

　　紫心闻听此言，强忍泪水，挤出一丝笑意。“妈，你又胡说。过几天咱们就回家了，到时候你搬到我那边去，我天天照顾你。”

　　母亲的美丽已经被岁月和病魔的无情摧残所剩无几。

　　“浩然呢？”

　　“他去给您打热水去了，我去叫他？”

　　“恩，我有话和他说。”

　　紫心赶忙飞跑出去，在走廊里碰到打水回来的许浩然。

　　“阿姨，您今天气色好多了啊，紫心说您想和我说说话。”

　　紫心的母亲紧紧紧紧的抓着许浩然的手，“囡囡。。。。。。你要对她好。。。。。。”
　　许是把全部的力气都用上了，一时激动的说不出下文。

　　许浩然拉过搭在他肩上的紫心明显消瘦的手，郑重地铿锵有力地对紫心的母亲许下承诺。

　　“阿姨，您放心吧，我曾经因为自私而伤害过紫心，但是今后，她将是我许浩然唯一的妻子。我会对她珍若至宝。”

　　霍紫心从为母亲的悲伤中转为惊异。

　　许浩然，她的良人，他在母亲的病床前发誓娶她为妻，他在许她一个未来。

　　紫心看到母亲望着许浩然，又看看她，眼中还是不放心的神色。

　　许浩然更加坚定地说，“阿姨，我现在就去打电话通知我家人，我和紫心马上结婚。”

　　在许浩然出去打电话的时候，母亲微笑着对紫心说“囡囡，不要像我。。。。。。”

　　在母亲良久的凝视中，紫心一晃神，她明白了，母亲不是在看她，她是在透过她看到那个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