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妖姬》米殊

66、大雨

　　“你确定不跟我们一起走？”迟玉霄向绿萝问道。

　　迟玉霄等人又逗留了数日，见村子里的事务也打理得七七八八，重新搭了数间木房子，村尾的几亩地也恢复了耕种，女人们以前积攒下来的粮食还能够维持不短的时间，熬过这个冬天，待到来年开春，百废待兴，又是崭新的一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迟玉霄觉得是时候要上路了。

　　绿萝露出灿烂的笑，摇了摇头：“不了，我想留下来帮忙。我觉得这里需要我。”绿萝从未有这样一种感觉，累却愉悦着，那是一种重新构建自己未来生活的踏实感。

　　“正好还可以跟我做做伴。”宋彤儿在一旁挽住绿萝的手，感慨道：“我们这算不算是不打不相识啊？”

　　迟玉霄和叶澜清两人莞尔，宋彤儿面上也挂着笑，看起来似乎已经从梅山的逝去中恢复过来了，但事实是否如此谁又知道呢。不过迟玉霄相信，岁月会抚平一切伤痕的，就跟那株梅树一样，肯定会越开越盛。

　　“那，我们就上路了。”叶澜清跨上小灰驴说道。这是村子里养的畜生，长得虽矮小却壮实，驮人不在话下。它鼻子里如马一样喷出一道热气，像是在相应着叶澜清的指令，蹄子在原地哒哒，像是蓄势待发。

　　迟玉霄见状，也跨上另一头小黑驴，娇俏地回头笑道：“那就有缘再会了。”

　　一声轻叱，两头毛驴甩甩细长的尾巴，哒哒上路，迟叶两人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出了村，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绿萝和宋彤儿的眼中。

　　******

　　或许是已经点亮六星、仿佛曙光在即，又或许是因为叶澜清仍旧有伤在身，所以迟玉霄两人一路走得有些慢。一黑一灰两头毛驴驮着两道俏丽的身影，晃晃悠悠，像是两片薄薄的皮影儿，或衬着旭日或映着晚霞，一幅画也似地缓缓向西移去。

　　偶尔来了兴致，叶澜清眯着眼睛，半倚半坐地挨着小毛驴轻歌一曲。

　　“岚风起，愁情谁寄，话三分别离；莲花落，缱绻涟漪，道一点相思……”

　　分明是愁绪满腔的曲调，被叶澜清轻朗朗的声音唱来却少了几分哀伤多了几分潇洒与浪荡，像纸鸢一样拂过山岗，花儿被带弯了腰。

　　“破铜烂嗓，唱得可不怎么样啊。”走在前头的迟玉霄回过头来笑道。

　　因为逆光的缘故，叶澜清抬起手搭在眉上半眯着眼睛，只看到发光的一张脸。

　　不过叶澜清很快便听到了迟玉霄合着自己的歌声轻轻地哼唱，像是山岚间突起一阵九霄轻风，将那只纸鸢托得更高了更远了，仿佛天涯就在足下，他们已走过。

　　一曲毕，余音犹在，落在土里，来年催发新的春芽。

　　“那与聚芳斋琴曲双绝的玉霄姑娘相比，自然是差得远了。”叶澜清在后头回嘴。

　　迟玉霄不说话，银铃似的笑声却传了开来。

　　“要是有酒就好了。”叶澜清感叹道，□□的小灰驴轻轻叫了一声。“驴兄，驴兄，莫不是你是在表示赞同？看来你甚通我意啊。”

　　“我看它是在笑你痴人说梦呢。”迟玉霄毫不留情。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又怎么知道它不是在认同我的说法？”叶澜清顺手在路旁采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咂喋着。

　　“我是妖，你觉得谁更能感应到它的意思？”迟玉霄觉得自己是近墨者黑，张嘴胡诌的功夫也是愈来愈到家了。

　　“既然如此，我可不敢跟你争这门殊荣。”叶澜清不怀好意地抿嘴偷笑，迟玉霄才反应过来着了他的道：跟一头驴相通，这算什么光彩的事居然还要赶着上抢了。

　　“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就给我闭嘴好好休息，少在那里饶舌。”迟玉霄瞪了叶澜清一眼，头一扭，在毛驴上正襟危坐，不再搭理身后的人。

　　“生气了？”叶澜清看这架势不对，连忙在后头喊着。

　　“别呀，我可没说你是驴的意思。”他拍了拍驴屁股，一溜烟赶到前头和迟玉霄并排齐驱了。

　　“别生气了，我才是蠢驴呢。”叶澜清在一旁学着驴的样子把脸拉得老长，嘴里发出一阵阵驴叫声，倒模仿得惟妙惟肖。迟玉霄原本还想板着张脸假正经一番唬唬他，但眼角扫到叶澜清那张可笑的脸却是忍俊不禁，最终还是破功笑出声来。

　　叶澜清见佳人展颜，便恢复原样，心情大好重新又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斜倚在坐骑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脑袋晃呀晃地低哼着不成调的曲儿。

　　迟玉霄笑着笑着却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有什么在悄悄地发生变化，如同一辆脱缰的马车，跳出了轨道，正在朝着自己难以预料的方向呼啦啦飞驰。

　　她收起了笑容，认真地看起路来。

　　翻过一座山头，天渐渐阴沉了下来，有寒风吹卷着残叶。

　　“天要黑了，还是先寻个地方露宿吧。”

　　迟玉霄点点头，两人在一处山坳坳里找了块平坦的地方歇脚。两头毛驴拴在了同一棵树下，时而低头吃草，时而交颈缠绵，看得腻乎。

　　吃食倒不用顾虑，从村子里带了些干粮，足以填饱肚子。方才叶澜清在路上又摘了些野菜蘑菇等食材，正好可以煮一道鲜美的汤。

　　叶澜清在拾柴生活，迟玉霄便拎了个水囊到一旁的小溪边汲水。

　　一低头，发现一轮明月正隐在一团乌云后，阴冷冷地探出了半张面容。

　　迟玉霄一惊，手上的水囊呼啦一声落入溪流中。叶澜清听见了，回头正要问道，却是眼前一花，一道身影晃过，迟玉霄已经是没了踪影。

　　只余了一句话砸在地上——“不许跟上来！”

　　这怎么回事啊？叶澜清郁闷地挠挠头，对天叹气：这女人为何如此反复无常。

　　饱满浑圆的月儿从云后滚落出来，清冷冷地照着叶澜清的脸。

　　******

　　太不应该了！

　　迟玉霄一边狂奔一边在暗暗埋怨自己，居然把如此重要的日子都给忘了！

　　今天正是十五月圆之日！

　　月亮已经越升越高，迟玉霄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正在一点一点地沸腾起来，如同受烈火煎熬的一锅水，咕噜咕噜地在开始冒泡。

　　她面如金纸，汗如雨下。她咬紧牙关，脚下的步伐慢了下来，但还是不敢停歇———要赶紧找个山洞藏起来才行！

　　有了！

　　不远处山腰上似乎有个洞穴！

　　迟玉霄猛提一口气，正要向上飞去。但剧痛袭来，她只觉浑身骨头宛如散架一般，一口气泄了去，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跌进泥土里。

　　饱满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涨破的月亮越升越高，不知不觉中已是月至中天。

　　迟玉霄已是没有了气力挣扎，寸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让她直在地上打滚。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头顶上传来数声滚雷，轰隆隆的，似是雷神驾着他的车辇从厚云间驶过。不一会儿，瓢泼的大雨倾盆而至，天幕仿佛破了个大洞，雨水汹涌飘洒。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迟玉霄的身上、脸上，让她感到更加生疼。

　　迟玉霄身下的泥土很快就泥泞起来，她在上面翻来覆去地打滚、蜷缩、呻/吟，全身上下都混着土黄色的泥水。衣服早已湿透，贴得身子紧紧地，秀发四散，有几缕被泥水黏在脸上，额头间还附着一小块黄泥，狼狈不堪。

　　但是迟玉霄早已顾不上这些，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刺痛让她无暇分心，只能拼了浑身的精力抵御那排浪而至的折磨，以此不至于失去心性。

　　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下愈烈，跟落刀子似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迟玉霄觉得自己因为钻心的疼痛而开始出现了幻听，风雨声中隐约夹杂着一声声微弱的喊叫，断断续续，也听不真切喊的是什么。那道喊声并没有因为迟玉霄的忽视而消失，反而似乎越来越接近了，越来越清晰了。

　　这不是幻听！是叶澜清的叫喊！

　　在这凄风苦雨中，在这灭顶的灾难里，迟玉霄看见一个朦胧的身影，劈开雨幕风帘，喊着自己的名字向自己靠近，宛如看见神祗降临。

　　不行，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迟玉霄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挣扎着要往更茂盛的草丛中爬去。

　　忽然间，迟玉霄觉得周围的风和雨都停歇了，身上的疼痛也似乎神奇地消失了，漫天只听得见自己急促而又沉重的心跳声，砰、砰、砰，混着另一个人的心跳声，砰、砰、砰，惊天擂鼓响在耳畔，震耳欲聋。

　　好像霞昏投进海里，迟玉霄落入了叶澜清的怀里。

　　“可算让我找到你了。”叶澜清在迟玉霄急匆匆掠走后不用一会儿便反应过来了，今天可是月圆之夜，她毒发的日子！于是紧赶慢赶地追了过来，虽然风雨漫漫，但总算是上苍眷顾，最终还是找到了她。

　　叶澜清坐在地上搂住了正在瑟瑟发抖的人儿。此时的迟玉霄宛如落水后奄奄一息的小猫，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地环抱着双臂，颤抖着，微弱地呻/吟着，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双眼泛白，看样子神智正在逐渐涣散。

　　叶澜清觉得心被揉了个稀巴烂，这该有多疼啊。

　　他连忙把手往脖子伸去，想要将那玲珑珠取下为其解毒。迟玉霄此时却守住一丝灵台清明，两只瘦却有劲的手抓住了叶澜清的手。她想开口说话，但一张嘴，痛苦地喊叫声却先漏了出来。

　　叶澜清知道迟玉霄不想受自己的怜悯，于是只好咬咬牙垂下手将她抱得更紧了，妄想用那单薄的体温去熨帖她的疼痛。他想替她承受这无边的苦痛，却又手足无措地像个孩子，只能一遍一遍地喃喃。

　　“不疼了，咱们不疼了。”

　　“再忍忍，忍忍就过去了。不疼了，乖，不疼了。”

　　这雨也真奇怪了，怎么还带了丝咸味。这是迟玉霄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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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因为培训等杂事停了几天，现在恢复更新。
九月来了，冲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