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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前缘 ...

  •   浮玉山上,一株梅树正开得热烈。

      也不知道沉睡了多久,他终于感受到了有鸟儿落在了肩上,发出啁啾声,爪子抓着他的皮肤宛如挠痒一样;而后有雨水泼落,哗啦哗啦痛痛快快地从头淋到了脚下;还有风儿来撕扯他的身躯,像是要把他连根拔起一般;一记霹雳落雷击在他的身侧,一片焦土,但他仍屹立不倒。

      他第一次拥有了感觉。

      阳光雨露,风吹雨打,落在他身上都开始有了具象化的触感。

      他听到了云舒展的声音,听到了泥土里蚯蚓挠着他脚底板的动静,听到了两只云雀在他左肩筑了个巢,没日没夜地在说着悄悄话。

      他听见人们围着他赞叹道:

      “长的势头可真好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高大粗壮的梅树。”

      “对啊,这株梅树仿佛有好多年头了,就连我祖父也不知道它有多少年岁了。”

      “挺拔秀丽,清气满乾坤,这株梅树也被庙里的香火滋养得脱俗咧。”

      他们用手抚摸着他的身躯,像是要沾一沾这福气。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百年,他从一片黑暗中睁开了眼睛,望见了正站在树下赏雪的女子。

      “你怎么一个人?”他问道。

      女子循着声音抬起了头,看见在树梢上居然坐着一个翩翩少年。他穿着一身鹅黄长衫,在一片怒放的黄梅中显得格外俊俏夺人,少年气的一笑,露出亮眼的皓齿。

      “娘亲和爹爹在庙里头拜佛呢,我在这里等他们。”女子俏生生地说道。她说的庙便是不远处香火鼎盛的梵净寺,相传灵验得很。

      “那你在上面干什么?”女子扬起一张脸问道,桃腮杏面,一双杏仁似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男子笑得有些傻气:“我不干什么,我住在这里啊。”

      “尽瞎说”女子嗔了一句:“还是娘亲说得对,面皮俊俏的男人都不可信。”

      男子还想辩解,寺庙里走出一对中年男女冲着女子喊:“彤儿,归家了。”

      女子丢下一句“下次再来找你说话”便跑开了。

      “你在那跟谁说话呢?”女人问她,彤儿望向那棵梅树,却只看见几片落英缤纷,人早已不见了,便晃了晃神,低声说道:“没,自言自语来着。”

      男子便开始每天坐在枝头上等,看着远处香客人头攒动,但就是没有女子的身影。

      来年开春的时候,唤作彤儿的女子又出现了,穿着一身葱绿色蝴蝶袖薄裙,头上清清爽爽地挽了个肖髻,垂在肩上的燕尾处用一叶金柳束结,灵动处又见秀丽。

      “你果然是住在这里啊?”彤儿望着男子在枝头上晃荡的双腿。阳光碎成金片,纷纷扬扬地洒落。

      “当然,我不会骗你的。”

      “那我姑且相信你,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树上的男子环顾一周,想了想,说道:“我叫梅山,是这里的妖怪。”

      彤儿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得花枝乱颤:“你这人可真逗。”

      梅山见了她的反应,知道她是不信,连忙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她的面前:“你别不信啊,我来证明给你看。”

      现在是春天,梅树上早已没了花,只有一树春芽。梅山折下一细长的枝条,去掉嫩叶,变成一根虬结的枯枝。

      “你别动。”梅山扶住还在笑的彤儿,将枯枝插入她的发髻中。眨眼间,那跟枯枝上便开出了五六朵明艳艳的花儿来,衬得她更加的亭亭玉立。

      “你来瞧。”梅山牵住她柔弱无骨的手来到一汪水潭前:“真好看。”

      彤儿好奇往水中一看,不禁“呀”地一声叫了出来,又惊又喜:“这是什么戏法?”

      “难不成你真的是妖?”彤儿见梅山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是我化形以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梅山说道:“而且我可不想让你以为面皮俊俏的男人不可信。”

      一句打趣羞红了彤儿的脸。

      “你……你不怕?”梅山有些忐忑地问出这个问题,彤儿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你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可怕的。”

      宋家开春后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梵净寺烧香拜佛,一向对此类活动不喜的宋彤儿转了性,开始去得比任何人都来得要积极。只不过一到寺庙里宋父宋母便难见她身影,也不知道她又跑什么地方去了。

      “这孩子,心性太野,就跟栓不住的野雀似的。”宋母叹道。

      宋彤儿哪知道自己正在被自己爹娘数落,正撒了欢儿地跟着梅山在山谷溪涧到处赏玩,他们掏兔子窝,钓鱼虾,编花篮,采浆果,逗蟋蟀,满山头地跑,不亦乐乎。

      春花开夏荫盛,秋叶落后冬霜来,日升月起,一年一晃又一年。

      第三年初冬,梅花又开了满枝头。

      “我要下山去了,彤儿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梅山酝酿了一整个秋天的话,在冬天里才有了勇气发芽。

      “我还在想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问我这个问题呢。”宋彤儿仰着一张被寒意冻得有些通红的脸。

      柳絮般的雪漫天飘了下来,梅树下已经没了人。

      ******

      绿萝方将床铺整理好,门外便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正是叶澜清。

      “我就知道你忍不住要过来问个究竟。”迟玉霄抿了抿嘴,叶澜清在门口处朝两边望了望,没发现什么人才跟做贼似地进了屋。

      “你认为梅山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他们没必要撒谎。”迟玉霄说道:“我能感觉得出来,梅山如今的妖力涣散得厉害,已经是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太久,如果近期内还不能赶回本体出怕是要在此丢了性命。所以我们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他们正期盼着我们能突破这个村子的禁锢,从而能够打救他们。”

      “那个什么劳什子圣女也是心肠忒小了,憎恨族长就算了,凭什么要让整村人连坐,受绝后灭族的诅咒?如果不是她,也不会有现在的祸害!”绿萝在一旁十分愤慨,发完牢骚后又蹭到迟玉霄身边问道:“那玉霄姑娘,你有几成把握可以带我们离开这里?还有,那个宋文究竟是什么妖怪?”

      “能否离开还要等明天与他会过后才知道,至于宋文,我在他身上感受不到妖气。他不是妖,而是魔。”

      “难怪在茶肆里我也没有感觉出什么异常。”叶澜清恍然大悟。

      “依我推测,他更像是由那仅存的三个村民的执念,加上所有因诅咒而死去的村民的怨念而从暗黑地界里召唤出来的一种魔。他在某种程度而言便是这个村子的化身、这个村子的心魔,他的存在即代表着村民们心愿。”迟玉霄活了五百余年,也是第一次遇见魔,所以语气中也充满着不肯定。

      叶澜清听了也觉得似乎有些棘手,一筹莫展起来。

      倒是绿萝,见了两位神色凝重后显露出难得的乐观来:“现在想不出法子没关系,明天一觉睡醒指不定就有新灵感了。何况玉霄姑娘还未跟宋文一会,又怎么知道高下呢。”

      迟玉霄见绿萝困境处犹有余勇,不禁反思自己过于畏手畏脚了,于是也认同地说道:“说得没错,现在最重要便是好好休息,一切明天再从长计议。”

      于是叶澜清散去,两间挨着的偏房的烛火先后灭了,三人各怀心思地睡下了。

      一墙之隔的主卧里却依旧亮着幽暗的灯。

      “相公,你把他们几个收留进来难道不怕宋文跟我们翻脸吗?”宋彤儿躺在床上,一脸担忧。

      梅山却在房间另一边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床褥。他的妖气已经越来越难以控制,四处逸散,宋彤儿越是靠近他,便会衰老得越快。平时尚好,梅山犹有一丝精力护着宋彤儿,但熟睡后他却不敢冒这个险了,所以两个夜晚一人睡在一边的床上,另一人则睡在另一边的地上,中间还用梅山的血符咒隔起了屏障,防止妖气逃窜到床榻的一边。

      “我现在已是时日无多,我死不足惜,但是我不想我走了后让你落入那些歹人的手中。”
      梅山说道:“既然插不插手这件事我都是死路一条,那还不如赌一把,让迟玉霄那一伙人做我们攻向宋文的刀枪,或许还能争出一线生机。我能感觉得出来,迟玉霄的妖力十分强盛,说不定能有胜算。”

      “但愿如此吧,”宋彤儿在另一头依旧惴惴不安:“但是倘若她失败了,那宋文睚眦必报,可不是好相与的,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才妥当。”

      梅山愣了愣,而后转过身去望向宋彤儿,却看不清她的表情:“你是说……?”

      宋彤儿可能是也没想到自己突然会冒出这样的想法,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打断梅山:“你就当我没说过这样的话,赶紧睡吧。”她转了个身,拿后背对着刚躺下的梅山。

      梅山应了,手指虚弹,桌上的烛火晃了晃,灭了。但他和宋彤儿都没有睡,两双睁着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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