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妖姬》米殊

36、父子

　　庄媚最近给叶风扬请了个新夫子，据说是从外地来的教书先生，学识很是渊博。

　　叶风扬从西院上完课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发现屋内已经有人了。

　　叶澜清正好整以暇地坐在软榻上煮茶。铜夹、金碾、罗合、则、滓方、竹札等工具玲琅满目，炙茶、碾茶、筛茶、煎水、制引等繁琐的工序在他手下按部就班，行云流水，有如杂耍一样好看。

　　很快，室内便飘起了淡雅的茶香。

　　“大哥，”叶风扬见了心情大好，是雀跃着蹦进来的：“你怎么来了？”

　　他脱了鞋上了榻，先是端起一碗茶汤喝了起来，发出心满意足的赞叹后又说道：“还是大哥风雅，能坐得住伺候这些乱七八糟的物件。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些个东西分别是干什么的。”他抓起个竹荚又放下，然后又饶有兴致地望了望漉水囊。

　　“你呀就是定不下心来，”叶澜清也饮了口茶说道：“以你天资聪慧，能有什么是学不会的。”

　　“嘻嘻，大哥过奖了。”叶风扬挠了挠头，有些羞赧地笑道。他这是才看到叶澜清脚旁还躺着一只白猫，正在一脸困顿地打着哈欠。

　　“只是，”叶澜清把茶碗放下，在桌子上发出脆响，而后语气一转：“别把这小聪明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叶风扬鲜少见叶澜清这幅模样，显然有些惊住了，舌头都有些打结：“大哥，你……你在说些什么？”

　　“前日你我遇见的时候，你可是说去佛堂看望大娘？”叶澜清问道。

　　叶风扬点了点头，说：“我听家中下人说大娘受了惊，所以想去探望一番，难道小弟我做错什么了吗？”

　　叶澜清也不回答，只接着问自己的问题：“那你可知道大娘是因为什么而受惊的吗？”

　　“听说是因为……因为……看见……鬼了……”夫子教过“子不语怪力乱神”，是以叶风扬谈论起来还是觉得心有惶恐之意。

　　“不是真的见到了鬼，而是有人制造出鬼。”叶澜清从怀里掏出一根线香放在了桌子上。这线香寻常模样，绛紫色端得典雅庄严。付衔芝平日里用于礼佛拜神，佛堂终日都会氤氲着这种线香的香气，只不过颜色不一样。

　　“听闻这些日子佛堂燃的香是风扬送给大娘的？”

　　叶风扬点点头说道：“没错，前些日子我见佛堂的香就要用完了，便为大娘选了一些好的香品来。是这香大娘不喜欢吗？”

　　“真是孝顺啊。”叶澜清说道：“这香好闻得紧，我和大娘都很喜欢。正好前两天惯用的香用完了便换上了这新的香。”

　　但紧接着话头一转：“听说在滇南有一种植物，不开花也不结果，只一个劲儿地抽叶子。而这叶子色彩绚丽，并且会在叶面上分泌出一种白色粉末。这种白色粉末看似不起眼，但是不慎服用的话就会产生强烈的幻觉。”

　　“一般而言，入了幻境的人多数都会看到各类可怖的鬼怪妖魅，所以这种草又被称为鬼见草。”

　　“这倒是新奇，”叶风扬说道：“但是大哥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

　　“因为，”叶澜清捻起那根线香，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佛堂里的供香便是掺上了这些鬼见草的粉末。当佛堂燃起这些线香的时候，鬼见草的毒性便也随之散发在空中。但是下毒之人对量的把控十分精准，所以需要在佛堂里呆上一个时辰才会吸入足够的量，才会使毒进入全身，从而在入睡后产生幻觉，以为自己撞上了鬼。”

　　“真有此事？”叶风扬惊呼：“这怎么可能呢！这香可是我亲自挑选的，要是真有问题的话我难辞其咎。”

　　“风扬，你不用着急，你向来心地善良，怎么会行如此龌龊事呢，你说是吧？。”叶澜清用线香指向叶风扬，看似漫不经心但实际另有深意地与他四目对望。

　　“哥哥是明白事理的人，定不会白白冤枉了风扬的。”

　　“这必须要严查！”叶风扬对上他的眼睛，毫不闪躲：“查出来是谁做的必须要严惩，否则府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受害。”

　　“贤弟所言极是，一定得严加核查，看究竟是谁如此大胆将鬼见草掺入佛香中。要是被我查出来，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叶澜清把手中所持的一炷香轻轻放回桌上，但却使了寸劲，那根细长的紫色佛香便在桌案上断成了数节。

　　“说什么不会手下留情那么严重呢？”有一个疏朗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开。

　　叶澜清与叶风扬纷纷站起侧立，迟玉霄丝毫不挪窝，只是睁开了微微眯着的眼睛去瞧来的究竟是何人。

　　来的正是叶云起。

　　迟玉霄觉得平心而论，叶云起长得也是俊俏。不过想来也是，能生出叶澜清和叶风扬二人的，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他身材颀长，衣服配饰皆不是华贵，身上自有一股书香淡泊之气。虽然头发有些发白，但更增儒雅。

　　叶风扬肆无忌惮地扎进叶云起的怀里，撒娇道：“爹爹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还要过多些时日才从云州办完事吗？”

　　叶云起轻轻地捏了一把他的小脸蛋，笑着说：“爹爹担心有个小捣蛋会趁我不在的时候会闹得把房屋都给我掀了，所以还是早日回来瞧一瞧为好。”

　　“爹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有好好听娘亲的话？夫子布置的功课可有完成？”

　　一个低着头，一个仰着脸，两人言笑晏晏，好一派父慈子孝呢。

　　迟玉霄轻蔑地扫了一眼，蹭到了叶澜清的脚下，用尾巴轻轻地掸了掸他。叶澜清心头一暖，也没什么忌讳便把猫儿抱入了怀里。

　　“爹！”叶风扬嘟着小嘴不满：“大哥还在这里呢，你就给点面子我吧。”

　　叶云起像是这时候才发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似的，收起了笑脸，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爹爹你可不知道，佛堂里闹鬼了！”叶风扬抢白道。

　　“别胡说！”饶是对叶风扬疼爱有加，叶云起也是严厉地斥道。

　　“是真的，”叶风扬搅着手指头低着头，一脸委屈：“您不信可问大哥。大哥今天过来就是来问弟弟我关于佛堂闹鬼一事的。”

　　“这关风扬什么事？”叶云起质问道。

　　“不过是来闲聊罢了。”叶澜清顺着怀里猫儿的毛发，解释得不痛不痒。

　　“闲聊？”叶云起带着点不可相信的眼神望着叶澜清：“即使佛堂真有什么事发生，风扬一个小孩子家家能知道些什么？”

　　“爹，”叶风扬扯了扯叶云起的衣袖：“您别怪哥哥，哥哥也是为母心切。娘亲和大哥向来不和，大哥怀疑是我们捣的鬼也实属正常。不过我们已经把误会给解开了，爹爹你不用担心。”

　　“大哥你说是吗？”叶风扬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他扬着一张天真烂漫的脸眼巴巴地望着叶澜清。

　　叶澜清重新伤上下打量着叶风扬，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一般，内心自然是五味杂陈。

　　“当然，误会都已经解开了，”叶澜清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抱着一团雪白就要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佛堂无论是不是闹鬼，难道你不都应该去看看住在佛堂里的人吗？虽然无心，但样子也合该要做一做吧，莫让下人们寒了心。”

　　这个“你”指代为谁不言而喻。

　　“你什么意思！”叶云起勃然大怒：“那是我的妻子我何曾忘记！我向来都敬她重她，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叶澜清冷哼一声：“不曾忘就好。”然后头也不回地踏步而出。

　　“放肆！”叶云起犹在后头训斥：“真是太放肆了！”

　　“爹爹，你别生气了，风扬给你诵一篇今日夫子教的赋吧。”叶风扬适时地善解人意，苛责声才渐渐地弱了下去。

　　叶澜清走远了，才觉得浑身的压力松懈了不少，他叹了口气说道：“难道真的是风扬做的手脚？”

　　从迟玉霄告诉他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一个纯真孩童怎会有如此不善心肠。

　　“你刚才也在里面，叶风扬这小子分明就是充弱佯傻罢了，他的心水清着呢，你听听他跟你爹说的话，明里暗里都是在将祸水引向你。你有见过如此‘聪明绝顶’的稚童吗？”迟玉霄声音虽小，但是却能清晰地落入叶澜清的耳中。

　　“可是，”叶澜清还想要辩解，但却又转头说不出话来，叶风扬刚才的表现的确与他平日里展现出来的无辜懵懂截然不同，更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他虽跟庄媚针尖对麦芒，但向来觉得稚子无辜，对叶风扬关怀备至，两兄弟也算得上兄友弟恭，难不成原来他一直都是在演戏？

　　“还有什么可是的？”迟玉霄说道：“昨日在你娘香盒中发现的香便是导致我们陷入幻觉的罪魁祸首。而那香又是叶风扬所赠，难不成他还能逃得了干系？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叶澜清摇摇头，但他的心底还是沉浸在震惊和怀疑当中：“或者其实是庄媚所为？”

　　迟玉霄瞪了他一眼，一副懒得费口舌的神色说道：“恶人不分老幼，人性虽然不是本恶，但也不是本善，不要高估。”

　　她从怀里跳了出来，走到阳光下，如同一团白色的火般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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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云起陪着叶风扬在屋里玩了许久，最终实在是倦了才离去。

　　房间内少了人声，榻上的茶早已经凉透了，叶风扬一张笑脸阴沉了下来。

　　他望着桌上的段段线香，不由得心烦意乱，狂躁地横手一扫，连着桌上的茶碗等用具一并扫落在地。

　　“叶澜清你嚣张什么？这个家迟早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他的眼睛冒着怒火，咬牙切齿。

　　像是想起什么，他掀起衣袖，露出嫩藕丝的手臂。他冲着右臂吹了口气，只见一块肉片蠕动着从手上脱落下来，像是一只蝎子的形状。

　　“快去通知那人，就说是佛香之事败露了。”

　　那肉色的小蝎子动作神速，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