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妖姬》米殊

3、败阵

　　叶澜清听了，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急急地向身后退去。但迟玉宵却没有动作，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不可能，你身上明明没有妖的气息。”叶澜清仍旧不能够相信。

　　世间万物自有其独特的气味，高山大河，日月风雨，优草丽花，各有各的味道，有的辛辣，有的苦涩，有的清幽，有的甜蜜，就连一块碎石，一抹尘土，气息都不尽相同。而精怪妖魅亦如此。虽然他们能够变幻形体，魅惑人类，但身上独有的气味却难以掩盖，有能之人便可通过嗅觉来辨识妖怪。

　　“不被色相迷幻，懂得以气道辨异，说明你慧根不浅。”迟玉宵说道：“但是从你方才的出手来看，根基薄弱，术法功夫也粗浅得很，不然也不会险些被一只刚会化形的耗子精给折了去。”

　　迟玉宵有板有眼地分析着：“这就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你的师傅徒有其名，你学不到真东西；二便是你根本就没师傅，不过是因了些机缘得了宝物，横冲直撞地给你收服了几只不足挂齿的小妖罢了。不知道你究竟是属于哪种情况呢？”迟玉宵说到最后一句，语调上扬，眼睛飞斜着看过来。

　　叶澜清暗自心惊，脸上不禁染上一丝羞赧。

　　迟玉宵说得没错，叶澜清并无师傅，他口中所说的师傅也不过是数个月前偶遇的道人而已。那道人见叶澜清慧明不凡，便赠了他归去来兮银镯和七星葫芦，还教了他御用法子。

　　“待你将七星点亮，再来枯风崖找我。”这是那道人临走留下的话。

　　“看来还是我道行不够，竟是没有辨出你来。”叶澜清不打算正面回答，他说：“此情此景，看来你并没有说谎——你果然是只妖。”

　　迟玉宵轻笑，她的确是只妖，而且还是只修炼了五百余年的猫妖，这也是为什么叶澜清没有识破其身份的原因，二人修为云泥之别。更重要的是，迟玉宵曾服用碧芯神草，早已将浑身的妖气掩盖住，非大能者难以看穿。

　　“那既然如此，不如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要帮我。”叶澜清将银镯收齐，眉眼弯弯地望着迟玉宵说道：“你出手相助，我估计一是因为你心善。正如人一样，妖也有好坏之分。而你，恰好便是一只好妖。”

　　“哦？”迟玉宵来了兴致，问道：“那第二呢？”

　　叶澜清眼睛一滴溜：“第二嘛，那便是你出手相救并不是因为善心大发，而是因为不得不出手、被迫出手。你身为一只妖，却扎进群芳斋里，行青楼女子营生，怕不是在躲避某些人吧？”

　　迟玉宵眉毛扬起，叶澜清步步紧逼：“城里出了只吸食/精/魂的妖怪自然会引起各方人士的注意，很有可能便会招来你躲着的那个人。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风浪，为了能继续安心蛰伏下去，你必须要阻止这只妖怪继续害人，并且除掉它。所以你方才出手并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自己。不知道你究竟是属于哪种情况呢？”

　　叶澜清反将一军：“怪不得你在群芳斋演奏一半就离开了，那是因为你已经察觉到这只妖怪的踪迹了吧。”

　　“想不到你倒不至于是个草包。”迟玉宵一扬手，一股劲风平地而起，吹得叶澜清左/倾/右晃，站立不住，最终跌倒在地。

　　“你道出我的秘密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吗？”迟玉宵厉声斥道。

　　叶澜清浑然不惧：“杀了我，同样会引起外界注意，到时候你也会有暴露的风险。”

　　迟玉宵充耳不闻，倩影欺身而上，叶澜清难以置信，连忙连滚带爬地闪避。

　　其实叶澜清分析的没错，迟玉宵自然是不会杀人节外生枝的，但这种被人看穿的滋味她无法容忍，自然要让面前这人吃吃苦头。何况，不用杀人，她也另有办法让叶澜清忘记今晚所发生的一切。

　　叶澜清躲得狼狈，迟玉宵逗得开心，左一伸腿绊他一跤，右一支手给他一肘，戏耍似的弄得他团团转。

　　见玩得差不多了，迟玉宵左手成爪，一使劲，叶澜清便被吸到了半空。迟玉宵保持着左手虚掐着他脖子向上举的姿势，一步步地走近。

　　随着她的靠近，迟玉宵的眼睛起了变化，本是漆黑的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幽绿色，在月光下泛着森森的光。叶澜清望上那双妖异的眼睛，觉得天旋地转，一股难以言喻的紧迫感如山压制。

　　他在半空中拼命的挣扎，双手在脖子出使劲地扒拉，妄想就此能够解脱迟玉宵的禁锢，却也只是将戴在脖子上的红绳颈链从衣服下拉拽出来。

　　“玲珑珠！”迟玉宵惊呼，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叶澜清从半空摔落，禁不住地在喘着粗气。

　　迟玉宵赶上前，伸手便要将他颈上的红绳夺下，却在触碰到的时候好似被火烫伤一般将手缩回。

　　“你别……别费心思了……”叶澜清还没回过魂来，说话也不利索：“这绳子下了禁忌，除了我别人都难以取下。”

　　他顺着红绳摩挲着上面系着的一颗白玉珠子，心里百感交集。

　　叶澜清自小八字轻，容易冲撞污秽东西，所以他从小便祸事不断，不是被鬼附身便是被小妖掳了去，小命几经折腾。

　　为了化解厄运，叶澜清母亲在卧龙寺前长跪十个日夜，并许下从此茹素礼佛的承诺，终得该寺住持赠宝物玲珑珠一枚。

　　从此，叶澜清无灾无痛茁壮成长。

　　“想不到你小子能耐轻轻，命倒好得很。”迟玉霄又欲伸手，但忌惮玲珑珠的威力。她望着叶澜清怀中露出一角的葫芦，顿时心生一计。

　　“玉霄姑娘，玉霄姑娘。”有娇/□□声传来：“你在哪里？”

　　迟玉霄葱指轻弹，一道劲风吹到车夫身上，只见他立马幻化成一块大石。

　　不一会儿，绿箩便焦急地赶来了。

　　她托起迟玉霄的双手：“可吓坏我了，我担心姑娘你身子想给你送些药，岂料却发现你房间没人。”

　　迟玉霄皱了皱眉头，绿箩见了连忙道：“不过姑娘你放心，我没告诉红妈妈，我只跟她说你早已躺下了。不过玉霄姑娘，那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这时候才看见坐在地上的叶澜清，总觉得面熟，后来才想起在晚宴上见过。

　　迟玉霄抚了抚绿箩的手，只说自己闷得紧便随处散散步透透风。

　　迟玉霄拉着绿箩便走，刚踏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对叶澜清粲然一笑：“那明日玉霄便恭候叶公子大驾了。”

　　明日？恭候大驾？

　　绿箩搞不清楚状况，心里暗想难道两人是在暗中约会？但看迟玉霄笑得讳莫如深，也不好发问。

　　而当事人叶澜清瘫坐在地上同样尚显迷糊，抬起头正想问个究竟的时候发现人已走远了。

　　只见两道倩影袅袅娜娜地消失在黑雾中。

　　******

　　“玉霄姑娘，叶公子来了。”

　　“这小子倒也聪明。”迟玉霄将手中的梳子放下，又对着镜子细细描了描眉，不紧不慢，丝毫不会为他人打乱自己的节奏。

　　画毕，“那领他进来吧。”

　　绿箩应了，不一会儿叶澜清便在身后跟了进来。

　　他今日穿的衣服料子虽然好，但已经有些陈旧，带着点灰扑扑的老气，但正是这样衬得他整张脸明亮得很，像是从冬日僵土中抽出一株清隽的花。

　　迟玉霄懒洋洋地依在榻上，隔着珍珠帘子看他，饶是她活了那么多年也不得不承认叶澜清的相貌是自己见过的众人中数一数二的。

　　叶澜清进了屋，也不说话，就只自顾自地四处张望，看桌子，看椅子，看铜镜，看盆栽，看窗外，就是不看迟玉霄。

　　“怎么，男子汉大丈夫落得如此小肚鸡肠？”迟玉霄一针见血。

　　叶澜清这才转过头来正眼瞧她——乌锦般的秀发散在榻上，有的从边沿垂落，好像有生命一样，宛如密林光影明暗处生长的褐绿色苔藓，泛着湿意和光泽。顺着发丝向上，一张素面，冷淡得近乎漠然，偏就眼睛里流淌着狡黠和邪魅，仿佛在这双眼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明明是妖，长的也摄人，但叶澜清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畏惧。

　　“敢情在生死里走一遭的不是你便站着说话不腰疼。”叶澜清也不掩饰，大刀阔斧地在一旁坐下了，与迟玉霄隔着帘子，自顾自地吃茶。

　　迟玉霄摆摆手，绿箩识相地退了出去。

　　榻上的人下了地，只听哗啦哗啦珠串相撞的声音，随后一阵香风袭来，迟玉霄也挨着叶澜清坐下了。

　　“还真记仇了？我昨晚只是要清除记忆罢了，哪是要取你性命。”

　　“你们妖怪的话我怎么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虽然叶澜清知道面前这人（或这妖）要杀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根本用不着像昨晚那样耗费心血，但是人妖殊途，并非同心同德，非我族类者总该要打起万分精神提防着。何况被摔了被打了被折辱了，叶澜清心里总有个疙瘩，隐隐不快。

　　不过现在迟玉霄把话敞开来说了，自己再计较就真显得不大气了。叶澜清当下撇去不乐，只问今日之约为何事。

　　迟玉霄笑着给自己斟了杯茶，却不喝：“为了弥补昨日之失，我想送你一份大礼。”

　　叶澜清盯着迟玉霄看，后者却毫不理会，只往下说：“昨日听你说你为了要拜入高人门下必须要降妖收怪，点亮葫芦上的七星，但我看你根基尚浅术法薄弱，纵然有慧根也难以达成，稍有不慎更有性命之虞。”

　　“所以？”叶澜清似乎从话中琢磨出了一丝别样意味来。

　　“所以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完成点亮七星的任务。”

　　“条件是？”

　　“果然聪明。”迟玉霄很满意：“条件便是你脖子上的玲珑珠。”

　　叶澜清没有回答，迟玉霄也不急，她知道自己刚才的分析切中要害，凭叶澜清现在的能耐他的确无法点亮七星，昨夜的小妖已经让他够呛，往后遇到的风险更加无可估量。

　　她这时才端起茶杯慢慢喝茶。

　　两三杯清茶下肚，叶澜清终于有了回应。

　　“好。”一个字掷地有声，虽然玲珑珠得来不易，但只要拜入高人门下学得一身本事，那就不需要此珠了，母亲也可以不用每天为自己祈祷念佛终日劳累。哪怕对方有所图，但自己也有所得，算不上吃亏。

　　“那我们就约法三章。”迟玉霄说道：“一，在点亮七星的期间，我护你周全，但你要对我言听计从；二，你不可打探我的事情，该知道的我总会告诉你；三，非祸害之妖不捉。”

　　叶澜清对后两点毫无异议，甚至觉得正和自己心意，只是第一点……

　　叶澜清皱了皱眉，略显犹豫，迟玉霄拿话来激：“怕的话退出还来得及。”

　　“一言为定。”叶澜清咬牙切齿。

　　迟玉霄窃笑：这人真真可爱。

　　她拔下自己一根头发，系在二人小指上，吹了口气，头发便不见了。

　　“你我已定下誓约，有违背者将会遭焚身之刑，不得好死。”

　　“不至于下那么毒的咒吧。”叶澜清嘟囔。

　　迟玉霄诡计得逞，眼里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只是拿话吓他罢了，那头发丝只是为了她日后方便感知叶澜清的状况而已，并非什么毒咒。

　　迟玉霄起身往外走：“那跟我来吧。”

　　“去哪？”叶澜清追问。

　　“为表诚意，我总该先付点定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