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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大悲如梦成终章 ...

  •   再看又不是黑色潮水,是蠕动着的毒蛇、蝎子、蚂蚁、蜈蚣、蟾蜍、蜘蛛……毒潮越涌越近,腥臭之气冲天而起,熏得雪盗心中发晕,少主却似乎没太受影响。
      远处有些侍卫已经背着绳索等物赶了来。
      雪盗瞬间明白,总管第一次粉末算准了他会避开,给少主放下的是解药,第二次才是引药!
      他立刻作出决断,竟松开栓在总管身上的鞭子,抽向少主!
      总管果然大惊,主动返身捞住了他!
      与此同时最先赶到的一个侍卫将绳子甩了过来。
      少主两腿盘在台上,一手持钗格开鞭子,一手挥剑紧紧缠着雪盗,同时以一个看似投怀送抱的姿势狠狠一扎!一头簪花梳篦笄垂珠步摇正对着雪山一脉传宗接代的要紧部位!
      雪盗喉间霎时滚出一声惨呼,手一软就要落入大坑!
      然而他坠落时看到那抓着绳子的侍卫,鞭梢刚卷住绳子就往下一振,侍卫瞬间掉入蛇虫堆,惨呼都只一半就被翻滚的毒潮吞没。而他又借力缠上了总管那目标明显的腰带!
      三人僵持的位置没有改变,只是这次少主的怒火烧得她持剑的手和发上精致贵重的钗环都在微微颤抖——难道苍天当真不帮她!
      总管忽然看了看周围,咦了一声:“我说这石台怎会如此结实,原来正是供奉玲珑盒的石台,其中镇压的正是保存完好的雪山先祖遗体,一会毒物顺隙爬进棺椁,想必尸骨破损后阁下便算是为雪山复仇成功了。”
      雪盗想起之前少主为了使他分神喊出的话,总管此语一出更是暗恨:他既为复仇行此狠毒之事,便不能抛下先祖遗体,否则亦无法立足江湖!
      “你要如何!”
      “老夫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玉枝山庄也残损至此。但你若想对少主下手,玉枝山庄上下拼死也要留你性命。你与少主一同上来,玉枝山庄归还贵祖遗体,并且不会再为难于你。”
      雪盗冷哼,说得好听,还不是怕少主破釜沉舟与他同归于尽,至于上去之后如何,自然另当别论!
      “可以。”
      总管洒下驱虫药,几人一旦上来立即令侍卫将少主牢牢护好,然后独身上前不知开启了什么机关,石台开了一线,隐约可见其间确实有尸体。
      雪盗看着血迹斑斑的玉梅浮雕,忽然心生警兆。
      总管忽然道:“直接起灵不详,不如阁下先行祭拜。”一挥手,身后便有侍卫送上线香。
      雪盗冷笑拒绝,谁知这香料动了什么手脚!然而礼不可废,总管退开几丈,他象征性地磕头祷祝,伏地时沉身戒备,总管也并未当众暗算他,他也试探出了这石台周围浑然一体,没有机关响动。
      总管神色坦然,与雪盗并行上前,然后在几步外定住,做了个“请”的手势。
      推开石棺的时候,雪盗全身戒备——玉枝山庄机关防不胜防!
      然而石台第一层棺盖推到底仍然毫无动静,棺内一片黑黝黝,甚至有一点香料味道。
      雪盗运起横练的不破金身,伸手入棺将尸体抱起,然而刚刚入手便是悚然一惊!
      这具身体肌肉紧实,身形矫健,像是年轻人的身体,甚至还有弹性!
      这时总管点燃火折,深棺内忽然大亮!
      雪盗立即撤手后退,眼光一掠突然定住,一瞬间如遭雷击:他刚刚跪拜的不是什么先祖遗体,而是不知何时死去的大公子!
      总管手中子母剑尖突然诡异地一分叉,上下两半齐射雪盗咽喉和心口!二公子遗物,该饮元凶鲜血!
      雪盗侧身偏头,长发瞬间散开绷直,另一手极快地挥鞭一击,分别狠狠抽上两截分离的剑尖,抽得两截剑尖微微一偏,飞射向身后。
      总管也似乎并不指望子母剑可以杀掉雪盗,出剑后看也不看立即又在石台上一按,随即奋不顾身一扑!
      “噗。”
      剑尖去势未绝刺入身后刚刚被机关升起的遗体,力道滚滚传开,砰然一声炸开。
      雪盗避剑正在侧身,蓦然一声暴吼!
      挡剑的遗体鹤发鸡皮、衣冠高古,前胸却诡异地凹下两个大洞,赫然是他先祖!
      然而此时来不及有任何情绪,因为总管乍然靠近启动的机关声已被剑尖入体声盖过!
      梅枝交剪,正到喉间!
      他第一反应便是一边退一边用已在手中的先祖遗体阻挡,然后他似乎听到冷笑……
      少主尚未靠近,软剑已狠狠卷住他先祖遗体往外一抽!
      雪盗无力地坠在地上,在被少主卷出的雪山先祖遗体之上,身子软瘫如泥,背后两柄交剪的梅枝饱饮鲜血,伤口深可见骨。
      这一次,苍天没有助他。
      他的复仇令玉枝山庄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他自己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最后死在先祖遗体上,死在玉枝大殿里。雪山先祖给予他骨血和复仇责任,玉枝山庄剥夺他性命与家族荣耀。
      公也?不公?
      然而没有人管雪盗,少主和侍卫扑上去将总管紧紧贴着雪盗的身子慢慢拉离,竟隐约发出刀锋摩擦肌骨的声音,而总管却笑得解脱。
      这个半生为玉枝山庄奔走密谋、半生在玉枝山庄争权夺利的老人,用自己的身体将生死世仇的性命压下,压得太紧,机关太狠,他不能幸免。
      他最爱梅纹,胸前终于烙上绮艳梅花。
      他最爱奢华,生命却停在这残破废墟。
      他倒在石台下,倒在此生他与玉枝权柄最接近的距离,再不能动。
      他最后想到了什么?
      是一生追求的武帝世家权力,还是用命守护的玉枝山庄荣耀?
      是深埋心底不敢吐露的无情无义的阴谋暗算,还是武林流传渐行渐远的鲜明恣意的诗酒风月?
      是幼时被他无限宠爱照顾、长大后却又被他不遗余力算计的少年少女,还是年少时快马轻裘仗剑江湖的庄主门主?
      终究枕进一隅风雪无人知晓。
      少主看着梅枝交剪之中血如泉涌的老人,看到金针破体而出五脏皆裂的大公子,想起乱石埋葬之下粉身碎骨的二公子,心头也似和这风雪一般,呼啸回转,搅动翻滚,疼痛搅碎血肉,片片都是记忆。
      忍不住向天一声哀号!
      苍天既然夺去她爱的人、爱她的人、她恨的人、恨她的人,何必留她一人独活?为何偏偏独活她一人?
      到头来隔了生死阴阳,谁百年传承、谁一身功力、谁多舛身世、谁无边野心、谁隐忍图谋,不都化为碎土一堆!
      也许来年新雪苍山沧桑覆,谁解此刻三千繁华一朝尽!
      无人发现,石台被总管带雪盗狠狠一撞,玲珑盒已经在慢慢倾斜,其中液体也开始沸腾。若有透视之能,便可看见里面无数气流冲撞,顺着一些特定的轨迹在盒中四射,发出无声的连响。
      玲珑盒倾至极限,噗一声爆音下盒盖啪地弹开,里面银光粼粼如白玉润泽。
      就在少主恸极长啸的一瞬间,那些银色液体忽然化为破碎露珠,近在咫尺且速度惊人地直扑她面门,瞬间被她全数吸入!
      玉枝殿几经摧毁已成无顶废墟,玉枝阵在临近关闭的最后一刻终于找到了它的继承人。
      清心门主醒转时只见少主沐浴金乌之下,无限光明。虽一身浴血,然风云开阖间慨然回首,眉宇间凌云御风之气超凡脱俗,却又深深落寞。
      殿外雪野一望无际,靛青远山静默无言,纯白苍穹辽阔畅朗。青山抖落霜雪,苍松微振枝叶,飞鸟渡越长空。隐约苍天作语,以青山为鼓、长风为槌,沉雄深远,自悠远尽头敲响永恒奥秘的长音。

      “然后呢?”
      “玉枝山庄保了下来。”
      小孩子秀气的眉蹙了起来:“那后来玉枝殿和玉枝局怎么样了?”
      她静若深雪的目光落在幼徒身上,仿佛又透过那孩子落在虚空中或回忆里的某一点上,没有焦距:“欲之局……也许就在世人心中,禁困众生,禁困终身,使求仁者不得仁,求爱者不得爱,求武者不成功,求仇者不能复……”
      小孩子并不明白师父的意思,但是看到她又陷入沉思,就像每年每月每日很多次那样,也聪明地不再说话。
      山风吹得她衣袂鼓荡,她只怔怔看着千顷墨穹下万仞云海冷冷浮动,其下山河疆域浩荡伸展,无边无垠如人心难以想象。
      无论何时,再想起那一日,她仍觉得是一场大梦,噩梦,仿佛至今未醒。
      梦里一襟余恨英魂断,梦里年年飞雪玉梅残。
      梦里年少笑颜。
      那时江湖上没有什么雪盗,那时她一心恋慕着那个冰雕似的少年,但他对她不理不睬,日日只在雪中练功,玉白指尖绽开的冰晶梅花总能引得她心头一颤。及笄礼上和他订婚,她高兴得几夜未睡,然后叫了他数年夫君,他一生未有一声应答。
      她抢了下人的活计殷勤上前为他端茶拭汗时,有时能感觉到那个除非在长辈面前才会和她见礼寒暄的艳丽少年在看她,他似乎永远在笑,可笑意从未达眼底。他淡淡看着她为那冷漠少年忙前忙后,目光除了嫌恶还有些落寞。
      总管站在宛转回廊上两处看顾,沟壑深深的脸上笑容安稳。清心门主和玉枝庄主在雪亭内黑白纵横,棋逢对手江湖知己。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晋江谢谢可能存在也可能并没有的读者!如果你看到这里的话请收下作者的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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