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枝局》艾独枢

1、雪盗夜探落雪殿

　　峰顶盈烟，肩脊负雪，山岭一线晶莹漫透雾霭，岿然冷色穷极云天一线。林间朔风清冽，夹杂寒梅晨露的冷香。
　　一条笔直的白石梯从山脚直抵玉枝山庄大门，素白高墙托起天青琉璃瓦，鳞次栉比井然有序。两层翼角上飞尾向天的鱼龙吻兽在冰雪间反射出冷光。
　　千斤无回石扇门紧闭，阻隔了巍然高立的重重楼阁如缟素，院落深深尽披霜雪，晶凉轻薄如镜，隐隐倒映天光云色。
　　庄主孝期将过，明日正该新庄主承位，偏收到了江湖上因极少失手而臭名昭著、只在雪夜出手的雪盗的帖子，称今夜将来盗取封于玉枝殿内的镇庄之宝，玉枝局。
　　玉枝山庄以雪山高处独有的玉枝梅得名，而玉枝局是一株老梅所化玉髓，状如棋盘，温润精致、晶莹剔透如天宫遗物自不必说，最为关键的是局中藏有只有历届玉枝庄主承位时开启的直灌传承，据说非丹非酒似缎似雾，传承之后直增百年功力。
　　第一任庄主苦战后力挫雪山前人得此宝殿，从此嫡系子孙代代只有两人，择其优者传承玉枝局，历代庄主高踞武帝宝座、山庄执武林之牛耳皆以此为立身之本、不传之秘。
　　是夜，墨色深浓，山云低压，风雪寥落，苍青天幕底色上一弯残月淡黄如琥珀，光芒幽凉如杀机隐隐。
　　落雪殿内未掌烛火，夜明珠荧荧不灭，隐约照出雕梁画栋轮廓沉默阴森。
　　大公子侧身问总管：“都准备好了？”
　　月光朦胧勾勒他的侧影，是青松压雪，是玉雕浮冰，寒气幽幽令人凛然。山岚夜风掀起他衣袂，漾出冰裂釉般的浅纹，连带黑发如细绸流泻，整个人似要向月色飞去。
　　他的声音极清极平，一字字凝冰碎雪，动听却让人从心底泛出寒意。
　　总管靠近几步，神色间几分不赞同，但还是躬身以极低的声音应道：“是，已按您吩咐，将落雪殿的侍卫都撤了。可这样是否太过冒险？”
　　江湖皆知，玉枝山庄将玉枝局保管在玲珑盒内，只有每十数年恰逢特殊黄道星位的正晌午时，以山庄正统血脉才可将玉枝阵开启一时以进行传承，因此只要玲珑盒不失，便不必担心有人提前窥得玉枝要诀。但大公子执意大张旗鼓地将玲珑盒移至落雪殿，待明日典礼再请回玉枝殿开启，而且拒绝他插手侍卫的做法还是有些冒险。
　　“落雪殿本身机关足矣，务必保护好玉枝殿，明日承位典礼万不可出差池。”大公子不理会总管的质疑，回了一句便冷漠回头望向晦暗不明的落雪殿，浮起的杀气如细长钢丝，在夜色中刺透锋芒如雪。
　　二公子被排除在外却丝毫不以为意，一袭松绿梅纹镶金锦袍懒洋洋靠在殿门正对的远窗边，见人就笑，瞳仁却映不进任何人的身影。他微微露出的半边脸颊风流幽魅，如月光下优昙香气在绣帘窗栊迤逦，又像夜色里浓艳牡丹在金丝屏风团簇。
　　子时，一具流线般利落的身体割开静谧夜色，如百炼精钢铸成最锋利的匕首划开柔软丝缎，一剖而下无滞无涩。
　　紧身黑衣流过月色，全身上下一线多余布料也无，束出高挑修长的身线，寸寸昭示惊人的弹性与爆发力却绝无肌肉虬结，那般带着原始野性的美感，让人想起丛林中飞驰掠食的豹，沉冷劲捷不乏从容优雅。
　　雪盗如约而至。
　　落雪殿门口都是大公子的侍卫，剑气森森一齐逼向雪盗。雪盗身形轻窄，在剑阵间辗转腾挪，最后更是在一柄剑尖上蜻蜓点水般一停，借力踹开殿门将自己弹向殿内。
　　而大公子的侍卫竟并不追上前来，其中为首一人在厚厚殿门上看似花纹的一处缠枝梅花上狠狠一掰，霎时殿内轰隆隆作响。
　　雪盗破门而入半空力竭，原本在殿内地板一点便可直奔殿中央供着的玲珑盒而去，然而落地便站不稳，整个地面开始从中线迅速劈开，如地震震中恰从他脚下裂出巨大鸿沟。若不是他早有防备、这一脚并不敢踩实，想必会以一字马姿势直接落入地下。
　　他迅速环顾四周，便运轻功奔向殿角的一个巨大香炉。炉下的地面是固定的，平常看不出来，此时整个殿内地面分开才能看出，偌大殿内不多的每件摆件下面那一块地面都是固定的，确保整个地面打开之后器具不至于跌落地道。
　　雪盗暗赞，难怪守卫不追进来，原来整个地面就是一扇大门，不愧是武林大宗玉枝山庄，好大气魄！
　　一排阔气的汉白玉阶梯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地下门，门上所有繁复的梅花图案皆是浮雕。雪盗刚刚看的清楚，玲珑盒便连着地面落入大门后。
　　他掏出贴身携带的一块光滑如绸的深黑磁石，手一抹便有碎屑飞向门上一片花瓣，砸得铁花一颤，果然是活动机关。
　　然而花瓣刚动，就听见头顶“嘭”一响。
　　雪盗暗叫不好，连头也来不及抬便向后一掠。
　　“啪！”头顶悬空的一个花瓶落下，正狠狠砸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坚硬的汉白玉地面上一个深坑，溅开的瓷片已经插进了他的靴子——如果不是他闪得快，现在瓷片想必已插进他的头颅。
　　雪盗见惯各种机关密室，此时也忍不住赞叹——任何人试图开启大门时，都只会提防门内冲出来的机关和脚底阶梯，谁会想到头顶的家具？
　　这一下，他又掠回第一级阶梯上。阶梯极宽阔，除非运内力施展轻功否则不可能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去。
　　第一级，无事。
　　第二级，无事。
　　……
　　至第五级都无事，但雪盗多年经验丝毫不敢放松。
　　果然，第六级阶梯忽然射出一蓬暗器，什么形状什么颜色都有，共同点就是都很锋利而且肯定淬了毒，利用的便是闯入者戒备后稍稍放松的心理。
　　这机关能射杀一般蟊贼，却不可能奈何得了雪盗，他翻身而起闪躲——然而洞顶至此突兀低矮，第七级阶梯又忽然翻倒，他只得再一窜——
　　第八级以下阶梯唰地一声向两侧收起，露出坑内黑影蠕蠕，挤挤挨挨盘旋缠绕，指不定放了多少恶心的毒物！
　　便是再大本事，两轮腾挪换气也有些力竭，何况此刻他身在空中无处着力，雪盗眼神一戾，深吸一口气，硬将身形又拔高几尺，直扑大门！
　　玉枝梅皆是五瓣，他一眼扫去便看到门上一朵六瓣梅，人未至先以凌空以奇石作引，大门才缓缓打开便从开启的门缝冲入，只差毫厘便要坠落毒坑。
　　门后并无机关，他松了一口气，向前一看，竟又是一道一模一样的石门。
　　如法炮制后，只听门内机簧“咔”一声轻响，隐约有轧轧联动之声。
　　他听得声音不对，霍然一个大翻身翻了出去，身子刚刚跃起，一蓬针不像针箭不像箭的利器雷电般暴射而出，而后才传来“唰”一声尖锐之物刺破空气的利响，强劲迅捷，密如夜雨黑如乌云，瞬间四面爆开，笼罩了本就逼仄的整个空间！比之刚刚门外暗器，简直不知厉害了几许！
　　区区转个身都困难的空间顿时纵横交织都是箭光，便是只刺猬也得在每根刺中间再插上几根。头顶地面已闭合，雪盗无处可逃，一边轻身贴上壁顶，一边瞬间施展功夫将身子摊开——那是真正强悍外功，像是忽而夹扁一块千层糕，每一层俱在，却瞬间拉移得肌骨疏落，挤出筋肉间所有缝隙，扁至诡异。
　　此时他顾不得壁顶滑腻似有腥臭，黑暗中利针贴他鼻尖嗖嗖飞过，近得能嗅见针尖上喂毒的森凉气息，丝丝奇诡寒意掠体而过。
　　好一会儿，机簧发出轻微的“嚓”一声，暗器射完。雪盗翻身落下来，一身滑绸紧身衣已被擦过的暗器剐下了无数布条，若非他在无可避处压身挪让，只差毫厘便要射中身体。
　　不敢点燃火折怕牵动机关，雪盗借着身上常备的夜明珠看去，四面石壁上已密密麻麻全是针眼，针眼比发丝还细，入石却深逾寸，机簧力量可想而知！
　　第二道门上机簧射尽暗器，终于开了一线，雪盗闪身进去后大门立即缓缓合拢。刚才他在第一道门外遥遥用石子击打梅花、却有东西直接砸落头顶来看，此处应当有精妙机关可以感应重量，一旦有人经过，则引动机关。
　　暗道很黑，泥土和陈腐气息却并不过分，显见有出口和通风口。墙壁可能有机关或涂毒，雪盗不敢去摸，一路以碎石敲击前方，走了片刻听到一声异响立刻停住脚步，取了一块重石向前方蓦然一砸。
　　“哧——”
　　一丈前的地面突然滑开，露出一个大洞，洞下居然是水，水流湍急、滔涌不绝，是雪山融水！这机关着实厉害，无论武功多高强，落下水道都会被立刻卷走。
　　接下来的路没有机关，暗道尽头只有一整面玉石墙壁，墙上和先前进来的大门一样雕满寒梅花纹，中央玉枝山庄的标志下有一朵六瓣梅。
　　有了前车之鉴，雪盗不敢去再随便动那梅花。他仔细看去，发现六瓣梅花之下一片叶子微微的凸起，应该是真正的开门枢纽，于是侧身谨慎轻按。
　　“哗——”
　　整面墙突然向上缩起，随即巨大浪潮瞬间从半人高的空间奔腾灌入，如传说中的天神巨锤呼啦一下捶在胸口，将他狠狠推出去，撞在身后的墙上——他身后本来是空而长的暗道，但就在叶子被按下的刹那突然无声无息竖起了一面墙。
　　雪盗倒退不及，被撞得眼前直接一黑，整个雪水的自然之力简直等同高手当胸一拳，他唇边绽出的血色已经渗进了木制面具。更糟的是，这里被硬生生隔成了一个窄室，雪水瞬间淹至脖颈仍不断上升！
　　雪盗忍着刺骨冰寒逆着莫大冲劲下潜，想从倒灌的缝隙里出去，然而那里已经再次关闭，只留下手掌宽的缝隙继续进水。
　　眼看水将没顶，胸口如压大石，呼吸窒息——然而一张口想吸气就呛进几大口碎冰——再过几眨眼的功夫，他便要在淹死冻死二者间择其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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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希望大家喜欢！只要看完就是对作者的支持了！如果留下意见就更好了！作者会努力进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