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番外】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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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儿，你长大了要做什么？”娘亲笑眯眯地问他。
“我要做大官！”小男孩拥有一双闪亮的眼睛，扑闪扑闪地对着母亲笑。
“做大官做什么呢？”
“大官可以像爹爹一样守护黎民百姓，匡扶社稷，造福天下！”七岁的暮戎是左相家最小的儿子，左相年近不惑方才得此子，恨不能把天上的星辰都摘下来送给他，所以当暮戎说他想做大官的时候，所有人都由衷地高兴。
暮戎原本也以为他会像每一个在朝为官的爹爹的儿子一样：求学上进，考取功名，最后成为一代继承父亲衣钵的朝臣。当然，若不是在十岁那一年的某天，“命运”轻柔地敲响了他门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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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的暮戎年纪还小，所以总是乘着先生教书的空余时间，从家里的偏门溜出去玩耍。他最喜欢去临近的另一位大官家的后花园里逗鸟，那位大官姓钱，家里也有两个孩子，大姐只有五岁，而小弟出生才刚满月，家里总因为婴儿不住的啼哭乱了阵脚，自然也就没有人来管这个别家来的、一脸乖巧可爱的小公子。
暮戎从偏门溜出去，过了三条小巷，再穿过一个热闹集市，有人家见这眼神亮晶晶的小孩甚是可爱，便送给他糖人，他也总是高高兴兴地捏在手里边吃边走，就算热闹的集市里有人撞到他，也从不端了左相公子的架子恼怒。
钱大人家里的鸟儿羽白似雪，就算是隔着笼子也照样叫得欢快，暮戎在精致的竹笼外看到鸟儿啼叫，心里总是觉得奇怪：
它们自以为这笼子精致，这吃食讲究，于是收了双翼乖乖呆在笼子里，只知道每天望天而歌，却是知不知道，这笼子外面的世界多大；这笼子外面的天空多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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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他和往常一样偷偷溜到钱大人的后花园里，盯着鸟笼里的鸟儿看了没多久，便听到假山后头传来一声厉喝：“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说话的似乎是个中年男子，暮戎吓了一大跳，本能地躲到假山后茂密的小灌木丛后头，刚拍拍前胸定了定神，便听到那声音又叫道，“青色的衣服，你们是青衣？！你们、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可知道迫害朝廷命官，罪当论斩！！”
“我们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在刀子面前，什么国法家规，统统都是狗屁！就算你是当朝命官，又是如何。”
“圣上明辨是非，就算你们现在杀了我，这次军粮失踪的案件定然也不会坐实在我头上！”中年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气急败坏，带了点垂死挣扎的悲剧色彩。
“……哦？你以为你被人发现畏罪自杀在家中，还不能说明什么吗？”第三个甜腻动听的声音忽然冒出来，听在耳朵里叫人心神都酥软，却偏偏是个男人，“钱大人啊钱大人，你真是太天真了，跟了左相的那一派，你看看你，又究竟落到了怎样的下场？”
“……大人。”先前说话的那个“青衣”似乎对这第三人很是恭敬，立马收敛了狂傲的语气。
“我们还是别废话了，快点动手吧，我这钱财，可不是随便付出的……”
“你们……呜呜！！”
暮戎尚未从这诡异的对话里回过神来，只听到被害者一声被捂在喉咙里的惨叫刚起个头，便猝然终结。
有液体飞溅到叶瓣上的声音，如此清晰，滴答滴答，顺着暮戎躲藏的小灌木叶子滑落在地。暮戎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靠在半暗半明的假山小洞里控制不住地发抖。他不知自己究竟等了多少时间，只记得风起了又停，整个鼻腔里都是浓郁的、叫人作呕的血腥味道；直到四周的安静再次被鸟儿悠扬欢愉的叫声打断。
“叽叽喳喳”
“叽叽喳喳”
……
十岁的暮戎再次储够力量从假山后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一位仍旧穿着朝服的中年男子，胸口插着匕首，从那血窟窿里冒出来的红色濡湿他冠冕的朝服，染红了四周翠绿色的景致，精致的鸟笼上飞溅到鲜血，就连那羽毛色彩斑斓的鸟儿也溅到几滴零星红色。但它们依旧高昂着头颅在笼中悠然地歌唱，那声音婉转悠扬，如同天地广阔，如同它们仍旧可以展翅翱翔……
它们唱得这样欢畅，就连笼下那死死睁着眼睛的主人尸体，都不能惊动它们半分。
暮戎看着这尸体，这鸟儿，还有这满地血红、似乎依旧温热的血，忽然觉得恶心。一股抑制不住的热流涌上来，直让他心神都惊惧。
他飞奔回家，伏在地上不知吐了有多久，直到吐出了苦苦的胆汁，吐得病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对于爹娘的焦急询问毫无反应。他不论吃下去什么都吐出来，被温热的人体触碰便不能控制地开始猛吐，所有他以外的活物在他看来似乎都那么肮脏，都沾染了那鸟儿白羽上星星点点的血红色，他总是吐得心力交瘁，似乎要把心里郁结的东西全部都通过食道推出体外。
左相暮大人和夫人眼看着二公子一天天瘦下去，几乎就要不治，无论请来怎样的大夫都无济于事，他们甚至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儿子每天瞪着眼睛看天，问他什么也都毫无反应；正是万分焦急中，这天却来了个偏偏的少年郎，约莫十五六岁，眉清目秀倒也说不上长得如何、只那双眼透着玲珑光彩，亮得不似凡人。
“我师父可以医治令公子的病，但是有一个条件。”
——他开口便是这一句。
左相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领着这位少年便进了暮戎的屋子，少年不像其他大夫，把脉问诊，而是直接站在暮戎的床板，两手不知结了什么奇怪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往小暮戎的额上一指，一直昏昏沉沉的暮戎居然醒了过来。
左相夫人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却听到少年郎说，“如今这病只是治了标，本我一走，不出几天他便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这病只有我师父能治愈，我师父派我来，就是看令公子天资不凡，想要收他为徒；若是大人愿意，三天后我们便来接他走。”
说完一个转身，出了屋子便居然不见踪影。
人人道这是碰到了仙人，果然如他所言，这位少年一走，暮戎好不容易才恢复的精神仿佛忽然沉入水底，他又是无论谁碰到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干呕，脸色一天比一天差。
三天后。
那少年果然同他师父一同前来。
不过暮大人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不相信他就是少年口中的“师父”。
“我是鲤，”年轻人拥有一双修长漂亮，如同艺术的手，眉眼弯弯地对他微笑，“阁下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条件呢？我为令公子治好这病，而令公子，跟我回去学艺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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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暮戎确实跟着鲤走了。
暮戎家的二公子从这天起，对外便成了个“闭门不出，不承风寒”的孱弱孩子，渐渐从人们的视线中淡出。
——
但事实只有左相大人和夫人自己知道，暮戎走的时候仍旧是一个带着明亮的、澄澈眼神的十岁孩子，八年时光后，鲤送回来的，却是一个耳朵上多了副耳钉、手里握着黑刀，双眸漆黑幽深，满身肃然杀气的灰衣男子。
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他和当初离开时一样，对于任何有温度的人类的触碰反感，但现在的暮戎再也不会呕吐反胃。
他会用最快的速度拔出手里的刀，将一切被触碰过的脏东西斩离自己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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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儿，你若是还想做官，你父亲可以在朝中为你打点一番。”母亲温然地笑着，看面前已经高出她一个头的男子。
“母亲，”灰衣的男子回答，“我不会做官的。”
——那种关在华丽笼子里的白色鸟类，就算自己早已满身血迹依然不为所动地仰头高歌的生物，他不适合。他轻轻握了握黑色的刀刃，说，
“……而且，我现在的名字是慕容爵。”
慕容爵是左相家的二儿子，也是江湖上杀人割破咽喉的“灰月公子”。
有些时候，特定的正义和纯洁，必须依靠暴戾而血腥的征途去达到，他厌恶血腥和肮脏，却终究化身为刃。
一柄黑色武士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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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曾经同慕容说过，他生来卓绝，乃是人间兵器的命格，不同凡人。
鲤却没有告诉慕容，他小时候一人独自在一座幽深山洞里拿到的那柄黑刃究竟有什么来历，又究竟为何要在他的耳垂上钉了两枚耳钉。
这刃是通体乌黑的兵器，这耳钉、却是鲤费劲了心里用上最坚硬的晶石打造。
慕容的人生因了这两样不凡之物，而显得尤其不同
——
他在十岁以前是伶俐聪颖的左相小公子，
十八岁以前是眼神日渐幽深、刀法逐渐凌厉的少年，
遇到桃芝以前是一个独行天下的黑刃刀客，顺便还是个不愿和夏府千金成亲、而逃婚翘家的新郎。
遇到桃芝以后……
那时伏卧在床上，被背上利刃伤得不断在“快要昏睡过去”和“疼得醒了过来”的两种状态里反复的慕容，想到这里，心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遇到桃芝以后？
他暮戎不过就是个“黑着脸的、就算腹黑也没什么福利可以拿到手”的家伙。只因为对方是傻乎乎的桃芝，不是智慧卓绝、也没有容颜倾城倾国。从误会她就是夏樱而出于道义必须保护其人生安全，到经历了这么些人妖混乱的事件；两人相处了那么久，桃芝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
他这样问自己。
然后脑袋里就滚滚而来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情。
——
记得第一次见面，她在一群强盗之中站得笔直，大大的乌黑眼睛，如同一只毛茸茸而弱小的兽，里面的光华婉转闪烁，如同星辰汇聚。
记得那时候的天气有些沉闷，她伸了手轻轻地搭住了黑刀，刃没有像平时一般传达给他反感和抗拒的讯息，却仿佛这柔弱无骨的手天生就适合轻轻地搭在那上面。
记得她伸手拉住了自己衣角，自己却奇异的没有产生恶心的感觉。
记得她就算嘴巴满满，仍旧兴致勃勃地往里面塞东西时候的傻模样。
记得她总是那样欢愉地笑，梨涡浅浅。
记得她总是用信任的、小狗一般的眼睛看着自己，然后恍然地说“哦！原来是这样！大王你真是厉害！”
于是几乎就要习惯了。
习惯她笑眯眯傻乎乎、没心没肺的样子。所以再也不能忍受，让她总是笑着的脸上露出任何受伤的表情，想要把小小的她掬在手心里，清透柔软，暖得不可思议。
……
慕容昏迷着，身体里沉湎的意识却尤其清醒，他忽然听到桃芝闷着声音叫了声“……大王”，这分明该是很可笑的称呼到了她嘴里却透出一股奇异的温柔，仿佛是要把他冰凉的心也一并化去……
她温暖的指腹扫过他薄薄眼睑，那种程度的轻柔抚摸，仿佛是要透过了眼皮盖上他的心，指腹扫过他的眼睛，覆上他的睫毛，实在痒到了心里去。他很想这就睁开眼睛，把这调皮的丫头牢牢摁住，却除了背后蔓延到全身的无力，无法做出别的反应来。
桃芝凑得那样近，她暖暖的鼻息似乎都能触到慕容的皮肤，却偏偏他睁不开眼。正无奈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冰凉霸道的气顺着刃闯进自己身体，血红色、霸道却又熟悉。
这力量顺着血液逆流而上，灼热地将他背部牵拉的伤口一丝一丝地填补……
他仿佛可以从自己的身体里看见，肌肉和血管缓慢地依靠自己的力量粘合附着，刺进身体里的箭头被谁熟练地拔去，敷了药缠了绷带，然后四周似乎又安静下来，那血红色的力量却始终没有离开，在他身体里反复流淌。
慕容在这力量浸淫中忽然想起来鲤曾和他有过的一段对话，明明应该过去很久，却仿佛只是昨天般清晰
——
那时的天气就像现在一样炎热，自己刚练了功夫，满身虚脱、力气抽离，师父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黑刃，说“你可知道这柄黑刃的名字？”
自己摇头。
师父说“这刀的名字叫刃。”
那不就是没有名字吗？哪有刀的名字直接就是“刀”？
师父道，“传说中战神使用的第一把刀，乃是旷古绝今的黑刃，其尖锐杀气独霸天下，便是拥有者容易受到它精神腐蚀，成为杀人狂魔；唯有用上最坚硬的晶石方能稍微克制这戾气。”师父声音淡定而缓慢，似乎嘴里说得不过是个寻常故事，慕容却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耳垂，觉得上面的耳钉滚烫灼人；
“战神陨落之后，为恐此兵器危害人间，故天上将其气力剥离刃身，只留下一柄空壳打落凡间，唯有遇到气力相通者，方能为之所用……
慕容，你便是这人间兵器的命格呵……”
……
……他便是……
这人间兵器么。
。
那力量霸道却又强劲，直往慕容的四肢百骸钻进去，不断清透绵薄地、粘连了他破碎的脏腑。
从手里的刀上传来了清晰的记忆。
想起自己是如何被战神握在手里，如何从一把黑色的刃变成天下制霸的人间兵器，如何被封印了戾气，如何变成人，轮回转世。
终于变成暮戎，最后变成慕容。
原来他是人也是妖，是刀的精魂的转世。
经年累月的精魂附在他身上，便是这把传说中的绝世兵刃。
。
第二天清早，慕容睁开眼，看到桃芝因为趴在床头睡觉而显得粉粉嫩嫩的脸颊近在咫尺，朦胧而美好得不似真实。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体里居然隐藏着这样霸道的力量：
他是刃，战神遗留在人间的兵器，他即是那黑色的刀刃，拥有斩尽世间万物的精魂。
身边恢复了原始状态的黑刃上布满花纹，他现在能够感觉到自己和这刀一心一体，戾气带着狂肆的气从身体里争抢着涌出来，就像一夜之间布满了那黑刃的花纹。那戾气逐渐让他的身体灼热，想要嗜血、想要握住温热的肉，让生命的陨落来祭奠自己的复生于世。这冲动让他耳垂上的耳钉灼热无比，却是本能一般难以克制；慕容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沸腾，不想这悲愚的人世禁锢了他的通天本事……
但是。
慕容无意瞥到桃芝的睡颜，她的眉毛因为烦恼而微微皱起，就算睡了也不安稳、却偏偏要陪在自己身边，一簇头发因为侧脸而垂落她脸颊，称得那肌肤更是白皙柔嫩。慕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伸手将她脸颊碎发捋到耳后，触到她温热的脸颊，又忽然觉得心里的叫嚣狂乱全都是云烟：
她睡得这样沉，即使是皱眉也全因为他。
这情境叫他觉得满足，觉得安逸。
他忽然就明白了。
他是刃，而她就是那鞘。
他注定了人间兵器的命格，独斩天下；而她，就是那在血腥中能够握住他的手，让他停下杀戮的人。
她锁住他的身体
他的心，
锁住他的生命。
她是注定的那个人，
她是桃芝。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番外】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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