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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五十八章 ...


  •   康复中心的人工作效率很高。很快,他们就以书面形式发给了许正阳关于心理咨询治疗的时间表。
      这个Miss Pan据说是圣何塞的特聘治疗医生,每一周会有两天在这里为这里疗养的人员提供心理咨询和催眠等治疗。
      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没精神,打算换一件衣服去诊室。
      他的衣服其实颜色很单调也很少,无非黑白灰三个颜色。唯一一件间色,就是从前倩儿送的那件西装,挂在了衣柜最显眼的地方。
      通常他换来换去都是条纹的病号服,从纽城中心医院做完手术出院来到圣何塞以后,他再也没有踏出半步。一则因为行动不便,二则,他似乎把自己封闭起来了,疗养院的四面高墙如同他的心房,重重深锁。
      手轻轻的抚上西装上的补丁,三个破损的地方都已经被相同颜色的布料补好,只是当初因为抢救,医生直接用剪子将衣服剪成了两半,所以衣服就像是被拼在一起一样,再难穿出去。
      随便扯了一件黑色夹克和白色短袖套在身上,将病号服叠好放在床上,即便他已经脱离了部队,可习惯仍旧是把被子衣服叠的像豆腐块一样整齐。
      这时,有人敲门。得到允许后,照顾他日常的护士端着药盘走了进来,笑着,“许先生该吃药了。”
      她是个华裔移民,跟随父母早年从南湾移民到了这里,说了一口软糯的南方普通话和流利的英文。
      许正阳接过一仰脖将药盒里的药悉数倒进嘴里,一口水送了下去。
      “你的心理治疗要开始了,快到八点了哦。”小护士提醒道。
      “嗯,”许正阳应了一声,“我这就去。”
      心理诊室在隔着篮球场另一端的四层小白楼里,一层是图书馆和阅览室,二层是心理诊室,三四层则是高层办公室不对外开放。
      跟主楼的浓重的美式风格不同,这里的设计极为简单,以白墙黑色线条为基础,简单明了,让人觉得严肃但不失平和。
      问了reception确认了方向,终于在二层西侧的走廊尽头,找到了他预约的B2-12诊室。
      这扇浅灰色的门和其他白黑配色的门都略有不同,里面隐隐传出轻微的钢琴声。
      真的来到这里了,放在门把上的手却犹豫了。
      真的要进去吗?会发生什么呢?
      咬了下嘴唇,仿佛暗暗的下定了决心,轻轻的拧开了这扇与众不同的门。
      门吱吱呀呀的缓缓而开,黑胶唱片里,钢琴曲的音符再也忍不住,随着打开的门缝,悄悄的流动出来。
      米色的柔软的沙发摆在进门不远处,墙上挂着一个西方男子的画像,四月的晨光透过了雕花窗下柔密的纱帘,笼罩在站在窗前的女人的背影,米白色的套裙,一切就像一副油画,宁静,祥和,停住了时间的脚步。
      逆着光,像有一层蒙蒙的朝晖的金黄,眼眶温热袭来,那背影,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喊“倩儿”。
      可这不过是一瞬间错觉,毕竟只是有七分背影相似罢了。
      女人听到了门声,轻轻的回过身,露出如照片上那般的酒窝,浅笑嫣然,“许先生。”
      许正阳从怔忪中缓了过来,有些尴尬,点了点头,“你好,我是许正阳。”
      “请坐,”女人示意他请坐,走到后面的咖啡桌前,“Coffee or Tea”
      许正阳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女人见他没有反应,低头笑了,一样倒了一杯端到他的面前,坐在了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敛了裙角,温柔的笑了,“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Esther,是希望之星的意思。如果许先生不习惯叫英文名的话,可以叫我潘宁。需要把音乐关掉吗?”
      音乐治疗是心理治疗中的一部分,但如果有访客并不喜欢在咨询的过程中开音乐,而询问就是尊重的一部分。
      “不用,开着吧,很好听。”许正阳的回复有些局促和拘谨。
      潘宁笑的温和,并不着急去拿一旁边几上的记事本做记录,而是拿出一份文件放在中间的茶几上,“这是保密协议,许先生看了如果没问题就请签字。”
      保密协议?许正阳蹙了蹙眉。他自然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并非没有过类似的文件。
      潘宁看他迟疑,进一步解释,“这是心理咨询的必要步骤,是为了保障双方利益,简单的说,就是如果有一天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了,你可以拿着这份协议去控告我,这样我的执照就会被吊销做不成心理医生了。”
      她的解释诙谐又轻松,让许正阳心里防备的高墙慢慢降低了一寸,拿起笔签了字。
      “我..该做些什么?”许正阳从不了解心理问诊的环节,是否就像看病一样,要说自己的症状,可他的症状除了失眠,多梦,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潘宁微微一笑,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心理咨询是用谈话进行的治疗方式,目的是从谈话和行为举止当中发掘来访人的问题,从而找到对应点去治疗心灵的伤痛,包括一些难言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痛苦。比如,你可以先从介绍自己开始。”
      许正阳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
      “我..叫许正阳..35岁,是个孤儿,从前..是一名保镖。有一次我被派去执行一个任务,保护一名女性证人,但后来..”说到这里,许正阳明显的顿住了,“但后来我们有了感情,这违背了我的职业道德。”
      潘宁听得认真,点了点头,“听上去,你心里似乎有过纠缠,是你主动的吗?或者是她主动?”
      “是她,”许正阳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那些许的掩饰落在了潘宁的眼中,“当时我没有回应。后来中木仓入院,离开了她的城市。调养了大概..一年的时间,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但后来..她来找了我。”
      “她来找了你?”潘宁反问确认。
      许正阳点了点头,语气中有些无力,“对。我当时适逢出院,她联系了我,来了我的城市。后来我们度过了一阵..一阵很美好的时光,但我察觉到她很多时候,都说不出..说不出很快乐,可能我也是..当然,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开心,但很多女人的..女人的很多感觉好像藏不住,我能感觉到,我想她在为未来担忧。”
      “然后呢?”
      许正阳深吸了一口气,那些往事好像电影一般在脑海中,触及了他深深地伤疤,最终化作言语吐露了出来。
      “然后..有一天..她被人绑架了...”
      听到这里,潘宁发现许正阳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双手攥合在一起,微微有些发白,作为咨询师,她安静的等待,就是最好的支持。
      “那个凶手是个抢劫犯..当天我跟着她...发现她去银行取钱..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当做人质带上了车..我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是我,如果当时我追上了那辆车,她不会后来被人..被人侵犯..”
      止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尽管许正阳埋着头,潘宁仍然能感受到面前这个男人的悲伤和深深的自责。
      看来,是一起棘手的幸存者综合征。
      潘宁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
      压抑的哭声似乎在说明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彻头彻尾的哭过一场。
      “她患上了一种叫创伤性应激障碍的病症...医生说..国内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最好的办法是送她离开去瑞国疗养,”许正阳强按着情绪,但仍旧垂着头,看着地面,“我的身份是军人,而她是外籍,是不可以结婚的..有政策..政审三代..我们没有可能..”
      “你们在一起多久?”潘宁观察了他的每一个举动。
      “95年10月差不多..到96年12月...不到一年半,她就离开了。”许正阳的头更低了。
      潘宁知道,他在为自己当初逃避现实没有作为的行为感到愧疚,“为什么仍然选择在一起呢?”
      这也是他无数次问自己的话,为什么呢?大概,他贪恋着这份感情,始终不愿意清醒吧。
      “原本,我以为我们熬过97,她如果能重回港城户籍,政策又能放开,那我们或许真的..可以走进婚姻。但这件事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发生了。”许正阳抬起头,表情变得木然,“我经常问自己,为什么拖着?朋友也说,我一点都不像个男人。那时候,我的领导把他战友的女儿介绍给了我,希望我能和她在一起,一次巧合的聚会上..我见到了她,才发现这个相亲对象,是住院时的主治医生。”
      “听上去,这是个很奇妙的缘分。”潘宁微笑着。
      “奇妙?”许正阳苦笑一声,“可能在所有人眼里,这都是一桩不错的姻缘。可我不觉得。”
      “你和这个医生,什么时候认识的呢?”潘宁问道。
      许正阳回想着,“认识是在9月,95年的9月,我当时其实快出院了,但临时又更换了主治医生,就是她。相亲..我当时不知道..后来去了才知道,当时是10月。”
      “好,”潘宁在记事本上记了几笔,“也就是说,实际上你和医生的相亲,是在证人小姐来了以后。”
      许正阳咬了下嘴唇,点了点头,“后来我明确的拒绝了她。”
      潘宁歪了歪头,笑了,“但是听上去,似乎故事不会就这样结束了。”
      “是,”许正阳这次没有逃避,迎上了她的目光,“我和证人分开以后,很快,医生成为了我的妻子,97年的10月。”
      潘宁有些若有所思,“证人12月离开,你和医生什么时候确定结婚的?”
      “97年的2月。”这句说出时,许正阳的双手交叉着紧紧扣在一起,似乎为自己快速决定结婚而感到惭愧。
      抬头看着潘宁的眼镜,许正阳缓缓的说出,他与厉思慧的婚后往事。
      看着他的双眼,潘宁清楚地知道,好像自己成了这个男人的救命稻草一般,被死死的抓住。
      一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潘宁的眼神飘到墙面的灰色表盘上,笑着说:“好了许先生,今天我们的咨询到此结束。这周五我们再见,好吗?”
      这一个小时,仿佛让许正阳轻快了一些。虽然他似乎只是说出了,心里的那些积压的往事,而她也并没有提出任何解决方案。
      “潘医生,..”许正阳犹豫着,但这样的当面质疑,真的没问题吗?换成从前的许正阳,他决计不会说这么模棱两可的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感觉自己改变了。
      潘宁看出了他的顾虑,笑的温和,“心理咨询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一个人活到了三十岁,是经历了很多事、由无数天组成的,当然,我们同样无法在一天的时间里完成改变。”
      “我好像有些改变,我是说我的性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像从前一样果断,变得很犹豫。”到底,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想法,竟然带着一丝期待,等着她的回应。
      “如果说这一次留一个疑问,值得你去思考,我想你说的这个问题,一定值得。”潘宁站在原地笑着,露出浅浅的酒窝。
      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来黑胶唱片里的钢琴曲,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那首曲子叫什么?”
      潘宁微微一愣,抿了嘴唇,“肖邦的雨滴。”
      而对于许正阳,许久之后,他都无法确定当时是不是那首钢琴曲催眠了自己,而那首曲子和这个女人,或许也是治愈他生命中的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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