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许一梦浮生》宋泊如

2、缘灭

　　初入红尘，他们一贫如洗。和尚支了个摊子，平日里替人取名题字，偶尔也帮权贵写些文书。他极有才华，很得赏识。
　　这年七夕，他们在月老祠里私定终身，许下一个地老天荒的誓。和尚赠妲己一个木镯，上刻小篆——致吾爱。
　　她梨涡浅笑，他眉眼如画，那是神仙都羡慕的时光。
　　只是好景不长。

　　权贵犯了事，家人为了保全他，将一切罪责推到和尚头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和尚锒铛入狱，再回来时，只剩下半条命。

　　小妲己，你别哭，我怕是去不了江南了，你可一定得去啊。
　　三月里，山樱开，
　　郊外满树梨花白。
　　古道边，蹄声急，
　　离人守在长亭外。
　　他躺在床上，面色如纸，骨瘦嶙峋，妲己哭红了眼，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鬼医名声显赫，只是诊金极高。妲己给了一颗心，求他救救和尚。
　　鬼医施过针，又熬了药，这才将人从鬼门关抢回来。
　　小狐狸，你别怨我多嘴，他先天不足，生来便失了心头血，所以体弱多病。你是妖，他常与你在一起，总是不好的。
　　妲己恍若未闻，只是眼角沁出了一滴泪。
　　长夜凄清，她饮下三杯烈酒，却未有丝毫醉意。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这场胭脂色的梦，绮丽而盛大，只是到如今，也该醒了。
　　她清了和尚的记忆，带他回了云来寺，除了那只木镯子，什么也没带走。

　　飞上枝头，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于狐妖而言，易如反掌。
　　美人，普天之下，只要你想要，孤都送给你。
　　妲己笑得花枝乱颤，顺势滑入纣王怀中。白玉石铺就的殿堂，触手生凉。硕大的夜明珠分散四周，熠熠生辉，恍如白昼。
　　坊间传言，纣王对苏贵妃极尽宠溺，夜夜笙歌，不理朝政，枉杀谏臣，老百姓敢怒不敢言。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一如三生簿上所记载的那样。
　　城破了。

　　大势已去，皇室宗亲岂可苟活。
　　纣王不愿以身殉国，也怕被捉后饱受酷刑，便要从暗道逃走。妲己没有与他同去，独自一人上了凤凰台。
　　这是满宫里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她看到民兵大量涌入，看到宫女太监惊慌躲闪。哭喊声不绝于耳，鲜血溅了满地，汩汩流淌，刺目殷红。
　　看着看着，一道雪白的身影忽然闯入眼帘。那身影极眼熟，眼熟到妲己全身都僵住。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至于多久，连她自己都快记不清。可偏偏有些人，像毒，深入骨髓，再难根除。
　　虽千万人……何加焉。

　　妖物，贫道今日便要取了你的性命。
　　她勾唇一笑。媚眼如丝，倾国倾城。
　　妲己没有心，不知羁绊是何意。道长可知？
　　和尚的胸口炸开清晰的痛意，喉头一阵发涩，只当是妖法蛊人，再不心软，手持佛珠，飞身上前。
　　这条命，你既想要，我给就是了。
　　妲己的嘴角划过一道红线，眼里盛满悲伤。他看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凉透，再也挪不开半步。
　　雪，忽然下得那样大。

　　你已完成天命，可位列仙班，从此无情无欲，无悲无喜。
　　那便是，多谢仙君了。
　　妲己随着指引，拾级而上，一步也没有回头。

　　又是一年春。
　　和尚寺中信步，见墙角有一枇杷树，亭亭如盖。恍惚中，也曾有一姑娘，眉眼弯弯，深情款款。
　　他低头，想了许久，唯有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