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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相契 ...

  •   回到狮鹫背上,元奕犹自开心不已,对着她温言细语不停,直至到了旧宅,方才歇下嘴来。墨羽牵着元奕的手,默默走过一个一个破落的院落,进了旧宅的祠堂,拉着元奕跪下,心里默默念着:“父亲,姜木家的列祖列宗们,我和储君很快就要大婚了,你们要保佑元奕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保佑我们一直像现在幸福快乐。…..我跟元奕一直在到处寻找母亲,你们也要帮我好好找到她,要保佑她一直好好的。”轻轻磕了磕头,末了,心里又默默念道:“你们还要保佑一个人,保佑他一直平安。”念道这里,转过头看看元奕,元奕双目闭着,一脸虔诚,不知怎么的她却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慌乱。拉起元奕,轻轻站起来。
      当初找到旧宅的时候,元奕是要重新修补翻新的,墨羽觉得这里不会在住人了,且觉得一旦翻建了,怕是自己会觉得陌生,便不让翻建,但是祠堂毕竟是供奉牌位的地方,太破败了不好,便重新加固翻建了一番,是以每一次过来,墨羽总会进来留一会儿,发发呆,但是进来跪拜牌位,今日却是头一遭。虽然凤凰天选已经过去三年,少年人的心理,也总觉得时间还早,也没有去想大婚的事情,然而今日元奕一说,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将要嫁为人妻了,或许不能说是人妻吧。
      大婚之后,她就是圣君了。凤凰帝国的三十八世圣君,高高在上。不知为何,此时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欢欣愉悦,反而有点淡淡的失落。
      事实上,回程途中,元奕也有些忧心忡忡。
      他们一回到神殿,掌祭大人就过来了。淳于牧那永远波澜不惊,无喜无忧的面上居然隐隐有担忧之意。
      “殿下,武阳卫和粟二公子的行迹不见了。”
      元奕一下子呆住了,道;“掌祭大人,你说什么?”
      今日是他们离开神都的第五日,按照行程,他们应该在昨日天黑之前就到了清洛前锋大营,然而三个时辰前,淳于牧却收到大辅国的秘传,他们的人马消失了。
      “大辅国安排了斥候一路上搜寻,查找到了他们前晚驻扎的营地,那地方离清洛镇大概有半日行程,营地没有战斗厮杀的迹象,扎营用过的东西也都按照武阳卫一向的习惯掩埋处理好的,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进入营地的路上也全是他们留下的车马印迹,并不散乱。”淳于牧微微皱着眉头,接着道:“现场也没有留下的任何暗记,就好像他们到了营地,休息一宿,起来收拾好东西,就突然消失了。”
      那么多人、马匹、辎重,突然消失了。
      元奕喃喃道:“消失了?什么叫消失了?”一下子声音大了起来,几乎是吼了起来;“兄长怎么会消失了?那么大队人马怎么会消失了?”
      脸上刹时变得煞白,墨羽立刻起身扶住他,道:“殿下,您冷静点。”然而她自己却觉得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心里慌乱起来。
      元奕又低声道:“阿羽,我要去找他,去找兄长。”
      淳于牧眉头更皱了,道:“殿下不用太担心,牧帅府已经出动了全部驻点侯骑,所有附近的将领们也都出动人马参与搜寻了。”略顿一顿,道:“面前虽然没有找到他们的消息,但也没有相反的消息。何况武阳卫一向聪明果断能力出众,粟二公子一向颇有令名,殿下要相信他们即使遇到什么也绝对拥有自保之力。”
      墨羽亦道:“殿下,您要相信武阳卫的能力。……相信大家。”
      淳于牧道:“牧已经安排了神策卫在高原边缘的斥候侦骑一并参与搜寻。请殿下一定要冷静下来,保重自己。”
      元奕的脸色依然煞白,眼中却有些发红,声音依然透着慌乱不安:“传我的令,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兄长。”紧紧抓着墨羽的手背青筋跳动,骨节发白,心中实是慌乱以极,担忧以极。他们兄弟自小一起长大,元奕一直由兄长陪同照顾保护,感情菲比一般。
      淳于牧答应了,然后拜别离去。墨羽扶住元奕,轻声道:“殿下,我送您回乾室休息一下。”元奕点点头,任由墨羽扶起,动身往乾室而去。
      往日时局安稳,这条官道整天车马不停,热闹非凡,这几月战乱起了,官道上逃难的人也是络绎不绝,鸡飞狗跳。
      “真是奇哉怪也,今天这路上怎么这么清净?”说话的人是牧帅府的阿那扎,这人二十岁上下,却一脸络腮胡子,显得眼睛下两坨高原红没那么显眼,额前用交缠的麻束包着一块镶银边的骨块,羽衣猜是狼骨,粟寒衣认为是他们家哪位先人的骨片,宁瑄没参与他们这无聊的猜猜我是谁游戏。阿那扎家世代居于高原边界,老辈都是以给远来的南方客商提供脚力跑腿为生,到了他这一辈,兄弟俩居然进了牧帅府,吃起了公家饭,公家饭倒是公家饭,工作内容还是没变,依然是脚力跑腿力气活。阿那扎官话说得好,但凡这条路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鸡鸣狗叫的,他没有不清楚的,加之反应又快脑子灵活,是以这次抽到了上上签,给两位高贵的大人公子担当向导,前往清洛出远差。
      现在骑马跑在路上,两位平日里只能远远仰视的高贵大人不过几步之遥,旁边还有一位明媚照人的美貌姑娘,虽说正眼也没见瞧他一下,他心里还是又激动又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已将这边界地区前后五百年的野史轶闻说了一大堆,这下觉得口渴死了,跑到前边溪水边洗了个脸,喝些水,然后东张西望一番,回来给宁瑄汇报这怪异之事。
      宁瑄当下与粟寒衣对视一眼,心下也是奇怪。粟寒衣一向雷厉风行,动作迅猛,此次接到大辅国和父亲命令,嫌从南边绕路太多,便决定直接从边界前往,宁瑄虽然向来细心,然而粟寒衣既然决定了路线,他也不便反对,于是大家一起,只求尽快赶到大营。他二人的卫队加起来不过二百人,依照粟寒衣的习惯,轻装简行,快马加鞭,加之还有牧帅府派给的专业向导,这一路上既没有多显眼,也没有惹什么事。前两日路上来来往往的骑马骑驴的,赶大车的,拖家带口的也的确不少,可今日自早上开始,路上便少有行旅,到了下午,偌长的官道上,一眼望去几乎就只有他们这一队人。
      且行且思量,傍晚时分,到了这一路上最后一个营地,下了马,羽衣安排人去安营搭寨,埋锅造飯。宁瑄跟粟寒衣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到处查看一下。这营地建在一处斜坡下,斜坡上三三两两长着不知名的灌木和常春藤,一条半干涸的小河绕斜坡而流,分叉处一片约莫十余亩的草地,上面用条石围了简易的围栏,围栏内以条石筑了十来口简易的石灶,放上铁锅即可使用。旁边条石围了几处地灶,一处大约一丈见方的石砌房子,三面用树枝糊了简易的隔墙,正面空着大墙框,顶上也是树枝糊了顶棚,屋里堆着供歇脚客生火的劈材。边疆之地,官道上没有驿站那般方便齐全的设施,只是隔了百八十里,有这么一个可供歇脚做饭的野营地。这处营地背靠山坡可以遮挡风沙,边上河水也算干净,算是一路上见到的比较好的歇脚地了。三人驰马奔上斜坡,四周看出去,竟是一片荒凉景象。已经入冬,此处又极北,四处草死地荒,渺无人烟,视野极远也极开阔。粟寒衣自小长于南方,见惯的是四季如春,莺飞草长的明媚风景,这几日经行尽是这般荒凉死气的北国荒漠,心里多多少少不怎么舒畅。当下皱皱眉,对宁瑄道:“就这样的鬼地方,有什么好抢来抢去的。”
      宁瑄笑笑不语,阿那扎马上接过话头:“现在是冬天嘛,二公子,看上去当然是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了。不过到了明年开春,草原上的草都长出来了,大片大片的金色鸢尾花盛开,赶场的牧民一扬鞭子,大群大群的马匹牛羊奔来跑去的,可漂亮了。”
      还有天空中从南方回来的大雁,高声鸣叫中飞过去,惹眼的苍鹰和凶猛的金雕冲下来,羊群呼啦一下狂奔而去,牧羊的忠犬们汪汪大叫,骑马的汉子弯弓搭箭,响箭破空而去,金雕应声落下,没被射中的猛禽们振翅直冲云霄狂啸而去,蓝天之上,白云忽忽跑过,灿烂的阳光洒满草原……宁瑄心里浮现出往日里陪同元奕在帝王谷外草场上策马奔驰,纵意洒脱的欢乐时光,眼中的笑意慢慢溢满柔情,粟寒衣回过头来,笑道:“武阳卫,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不妨说来听听,大家一起开心。”
      宁瑄敛一敛笑颜,淡然道:“没什么,刚才听阿那扎说起落日草原的大好春光,想起了自己以前在草原。”
      粟寒衣道:“这里距离清洛镇大概还有三个时辰,”他话锋一转,接着道:“现在前锋打头阵的,是大辅国的三公子宁策吧,也就是武阳卫您的兄弟,他的脾气喜好,跟您来比怎么样?”
      今日路上接到大营传过来的人事安排,粟寒衣是前锋先锋营左副将,先锋营由大辅国节制,没有主将,宁策是先锋营右副将,是以想问一下宁策的情况,以方便今后相处。
      宁瑄想了想,淡淡说道:“宁策这个人性格比较直爽,也比较执拗,”他看了看粟寒衣,接着道:“他应该跟二公子您合得来吧,您们都是爽直人,做事说话都是干脆利落。”心里却不免低咕,两个直来直去的火爆活宝,不天天打架就得是父亲烧了高香了,宁策自小性子执拗,自己认准了什么就是什么,基本上不听人意见,我行我素,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那种,即使撞得头破血流,最多也就是觉得那墙比脑袋硬了,需要好好锻炼一下自己脑袋,以备再撞一次,撞赢为止。
      至于旁边这位粟二公子,宁瑄也算是跟他打了三年交道了,每年入冬就来神都,给那位千娇百媚的病美人妹妹送什么故乡神医炼制的提升热气的养身秘药,每年来都找各种理由在神殿赖个个把月,再找各种各样奇葩的正常的理由磨圣长老要把妹妹接回去过冬。据说每次被圣长老拒绝了之后,就回下处大发脾气,拿着一条鞭子到处抽人,底下人一看见他从神殿回来都想法子逃开,久而久之,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传说就更多了。当然,越挫越勇,越勇越挫。毅力非凡,值得尊敬。不过他这种行为,神殿那帮人一致评论:这人就是一个没事闲得慌的神经病妹控。宁瑄没有去过粟穆拉所居的云台别苑,据元奕和墨羽所言,那里是整个神都最温暖处,苑内温泉流转,热气氤氲,即使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也是温暖如春,草木芬芳,有如神仙居所。
      这几日与粟寒衣朝夕相对,宁瑄感悟良多,于是修书给了父亲,建议把这位粟二公子留在大营,结果不晓得是父亲太忙呢,还是家书太慢,今日传过来的人事安排居然让他去先锋营跟宁策搭伙,宁瑄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悲催啊。
      粟寒衣接着又问:“听说宁策身边也有一个贴身丫头,人长得美丽不说,还擅长各种秘技秘药,修为也相当厉害。”
      也的意思自然是对应宁瑄,宁瑄点点头:“甘南,她跟羽衣是双生姐妹,相貌有八九分相似,”眼睛往下面营地扫一下,“她们姐妹自小在我们家长大,小时候陪着伊人去九极栖凤堂修习了几年,甘南一直都很优秀,宁策待她一直也挺好的。”
      羽衣似乎感觉到坡上两位公子在八卦她,突然抬头,嫣然一笑,高声道:“公子,粟二公子,您们下来吧,马上要开饭了。”宁瑄跟粟寒衣对望一眼,缓缓从坡上下来。羽衣一边说着,一边跑过来接过宁瑄手里缰绳,把马牵到围栏后面去。
      粟寒衣那边自有侍从过来牵走坐骑,阿那扎自己转身把马牵了过去,再猴急嘻嘻地几步跑过来。
      羽衣已经收拾了一张食案,二人将就着一起用了饭,进入羽衣收拾好的帐子里去休息。这几日不知怎么回事,粟寒衣总觉得自己的下人一个个都不顺手,吃饭住宿一概跟着宁瑄。宁瑄倒也无所谓,习惯就好。
      营地慢慢安静下来。羽衣安排好值夜换班事项,也进了帐子,默默睡在一只小小薄垫上。早先羽衣就用自带的火盆捡拾了一盆炭火放在帐子里,这会儿很是温和,于是慢慢也睡着了。
      羽衣是被自家公子轻轻唤醒的,睁开眼,只见两位公子都挨着自己,神色凝重,兵器在手,动作轻柔。羽衣即刻狸猫一般翻过身,站在宁瑄旁边,双手握住兵器,她的随身兵器是一对细长的薄刀,略略一点弯。至此北地寒冬,帐幕都是极厚,即算他们视力再好,能看到自己账外,也看不到旁边帐子里的情况,惊醒两位公子的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声音,此时羽衣感觉极其安静。宁瑄轻轻皱了皱鼻子,羽衣明白过来,事实上她在睡梦中也闻到了这股味道,此刻,这味道越来越重,浓浓的血腥味几乎到了呛人的地步。除了血腥味,帐幕缝隙中慢慢传入一丝甜腻的肉腥味,羽衣即刻屏住呼吸,右手刀交由左手,伸手自腰间皮囊里摸出三只面罩来,极快的先给宁瑄粟寒衣戴上,再给自己戴上。
      营地里仍然没有任何响声,三人极力放慢呼吸心跳,然而仍然只听见彼此的心跳呼吸,仿佛帐幕之外已经空无一物。
      帐幕外当然不是空无一物,透过淡淡炭火微光,羽衣可以确定卫队的数个大帐仍然围绕在帐幕之外,甚至可以确定卫队的马匹也仍然在围栏后面,然而,此时营地,除了帐幕内三人,羽衣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任何声音。
      粟寒衣眼睛瞟向帐幕帘门,宁瑄摇摇头,再等等看。
      时间缓缓流逝,羽衣皮囊里随身携带的面罩是甘南秘制的,过滤效果极好,且里面加了某种她自己密炼的解毒软胶片,自带一点淡淡馨香,此时三人基本上闻不到外面传来的任何异味,耳中亦没有任何外面声音传来,粟寒衣心里愈来愈是烦躁焦急,实在是恨不得立刻冲出去看看究竟。脸色愈来愈是发黑,面罩没能遮住的地方已是明显的怒气冲冲了。宁瑄心下慢慢叹息,看了羽衣一眼,决定出去看看。
      三人轻手轻脚走到幕帘旁边,对过眼色,羽衣伸手掠起幕帘,狸猫般窜出,粟寒衣接着掠出,宁瑄殿后,三人几乎同时掠到最近的大帐前。天空明月新弯,无星无云,淡淡月光下远近皆可看得相当清楚。宁瑄离得最近,刚刚落地,脚底即刻传来黏腻的湿感,立刻挥刀斩断面前一块幕布,目光射进大帐,心里立刻沉沉落下。
      他和粟寒衣随身带着的卫队不多,加上牧帅府的向导总共不过二百零八人,八张大帐,每张里面住宿二十六人,此时出现在宁瑄眼前的,还是二十六人,只是数量虽然不错,却不是完完整整的了。大帐里面二十六名卫士,统统只剩身体,成了无头尸。三人再顾不得别的,即刻动手切开另外七张大帐,立刻多了一百八十二具无头尸。顷刻之间,宁瑄所带武阳卫近卫,粟寒衣所带南境卫队,还有牧帅府几名向导,统统不见了脑袋。
      再冲到围栏后面,二百多匹百里挑一的骏马,倒是齐齐整整的站立着,只是再也没法奔跑了。所有马匹皆被一根尖头木棒自胸腹部穿过,钉入地面,地面血流成河,若不是戴着面罩,估计光这股血腥味就足以让三人狂吐不已。
      心里既惊且惧,然而抬头看看月亮,此时至多不过丑时,距离天亮至少还有两个时辰,而对手不知以什么残忍手段灭了他们全部手下和马匹,接下来不知道将用什么手段对付他们。
      宁瑄一生中从未如此时这边惊惧,即算三年前帝王谷遇伏落入面具人之手,亦没有此时惊惧。粟寒衣满目阴霾激愤,咬牙切齿喝道:“什么怪物,给大爷滚出来。”
      事已至此。
      营地鲜血泥泞,尸横一地,自是不能留了,宁瑄略想了想,决定往坡上退去,坡上灌木不足三尺,少而纤细,藏不住人,站在高处,视野可以宽远,且在上风口,不惧乱七八糟的东西。粟寒衣道:“好,就上去。”三人都是身法动作一流的好手,说话间已冲上斜坡,背靠背站立,然后心里略为镇定,稍微放松了一下。
      第一波攻击发生在一刻钟之后。
      最开始是直觉道危机来到,接着耳中响起极为低沉肃杀的声音,宁瑄睁大眼睛,除了寒风吹过低矮的灌木林传过来淡淡风影,目力之内,依然没有任何东西。宁瑄低声道:“闭上眼睛,注意声音,用心眼去看。”
      粟寒衣即刻闭上眼睛,耳朵里立刻响起一阵极为肃杀的极低极沉的奇异声音。似风、似低语、带着黏腻的咸湿味道,似死者自地狱深处传来的低低哀泣。

  • 作者有话要说:  宁瑄没有去过粟穆拉所居的云台别苑,据元奕和墨羽所言,那里是整个神都最温暖处,苑内温泉流转,热气氤氲,即使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也是温暖如春,草木芬芳,有如神仙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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