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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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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恐惧分为两种,一种是对有形之物的恐惧,比如肉眼见到的血淋淋的杀人现场,另一种则是镌刻在骨血里,对一切未知未明的恐惧。
“所以你们的筹码是什么?港口Mafia的新BOSS?”
他们正处在一个地下的赌场里,对方的首领胆子倒也很大,很快就同意了森欧外的提议,孤身一人只带了几个心腹就来了。
森欧外慢慢从荷官手里抽出一张红桃3,放了上去。他们正在玩21点,这种起源于法国的纸牌游戏,美女荷官娇笑着把点数记在旁边的计数板上,侍者彬彬有礼的把桌面冰块已经化掉的鸡尾酒端了下去。
“我想想”森欧外向美女荷官微笑了一下,“我帮你们搞定从欧洲到横滨的走私航线怎么样?这条航线你们弄了很久都没下来吧?”
“然后把货送到你们嘴里被你们啃下来?”对方的首领是个大概三十岁出头的家伙,剃光了头发在头皮上纹了一条鲸鱼,看起来倒是很有□□老大的意思“说点实际的吧,比如港口区到仓库区的地盘?”
对方随意摸了一张方片2,递给了荷官。计数板上的点数此时两人几乎持平,森欧外只需要一张6就能凑到21点,而对方需要一张4,而恰巧这两种牌都没有在赌桌上出现过,两人获得胜利的概率基本持平——
“我给您讲个故事吧,”森欧外没有急着抽牌,“从前有一个好哥哥,为了让自己那没有异能的弟弟能放弃涉黑——”
他在对方几乎能杀人的眼神里继续说下去“就让弟弟改掉名字,去底层当个十人长混几天看看最阴暗的一面,希望他能放弃,结果弟弟在几天前的火拼里失踪了,就想着是不是掉进敌对组织的手里,亲自单刀赴会——”
多么令人感动的兄弟情谊啊——感动的简直让人感到讽刺
清脆的掌声在死寂一般的赌桌上响了起来,那些美女荷官已经褪去了娇媚的外壳,从裙底掏出手枪指着森欧外,“故事的确精彩,”,对方首领看向他“你是怎么看出来那是我弟弟的?”
森欧外并没有被那么多枪指着的危机感,反而笑了出来“难怪您敢带这么几个人就过来,看来是策反了我的游击队长啊,也是难为太宰君找到这么多美女了。”
枪口被更用力的顶上了他的额头,森欧外叹了一口气“是面部骨骼啦,面部骨骼,您不会不知道我以前是个医生吧?”
对方从赌桌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那里的森欧外“那么人呢?”
“当然我是好吃好喝的把您弟弟供起来啦,别着急,不如我们继续把这局赌完?”森欧外从桌上又伸手抽了一张5,“哎呀,差一点,您请?”
对方盯了森欧外一会,哼了一声坐了回去,摆摆手示意那些美女荷官们把枪收起来,于是气氛一度又回到了初始的其乐融融,但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其下的暗流汹涌。
森欧外看着对方抽走了一张A,现在场上仅剩一张A可以留给森欧外了,他状作无意的开口“我们在令弟的身上还发现了来自于贵组织,也就是前代您的父亲的戒指,您和您弟弟的关系可没有您放出来的消息那么好吧?”
这时候对方居然非常平静,连表面功夫都不再做了“看来森首领上位是有一定原因的,你们做了很多功课啊。”
“名利双收当然是最好的结局”,森欧外把双手交叉在一起,“但是对于您这种刚上位不久的继承人,可能只能选择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选项了,我记得贵组织的干部里,有不少都更支持您弟弟吧?”
如果你的筹码足够多,是能让对方心甘情愿的跳下火坑的。
对方没有说话,而是蹵起了眉头陷入了思索,过了很久才问“所以我们可以达成一点点共识?”
森欧外满意的笑了笑“横滨外围的那块地皮,以及顺便我帮您搞定那段航线,放心,货不会全吞掉,我们只是捡一点食物的残渣,一点点,和您弟弟的命等价的残渣——一个杀掉了您心爱弟弟的敌对组织,袭击您的货物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森欧外从怀里掏出那枚从那个可怜十人长脖子上取下来的戒指推给对方“一点诚意,还请您收下——介意我们签个合约吗?”
对方沉着脸接过那张纸,“您真不愧是能当上首领的人。”一边签上自己的名字,“不过反正那个家伙也被你折磨死了,我们以后应该也不会有合作了。”
然而人真正的恐惧是一种失重感,就好像走在悬崖边,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森欧外拿回合约,小心翼翼的卷起来放在衣服里,他怕一会儿会被血弄脏,“那么我们现在可以来算第二笔帐了”,森欧外弯起眼睛“您弟弟在死前曾经委托我们港口黑手党”
他打了一个响指。
那些美女荷官掏出了枪,这时候太宰治如约推开了这间地下赌场的大门——
“杀死他的哥哥,代价是他会把他应该继承的那部分在贵组织干部里的决策权交给我们。”
密集的枪声响起。
森欧外的脸在火光中显的有点阴翳“相信您的弟弟见到您会高兴的。”
*
“森先生真是个好演员”,太宰治从那个已经被打成筛子的敌对首领手里抠出了那枚身份象征的戒指,试着往自己手上戴了戴,太大了,没套进去,“对面在你掏枪前都以为局面还在自己掌控之中。”
“可多亏了太宰君啊,”森欧外对自己的杰作显然很满意“从在拷问室的时候你的演技简直可以和专业演员相比啊,那个时候你就发现了对方的眼线?真是不得了的眼力啊。”
太宰治翻了一个白眼。
“您再这么无意义的试探我,下次再有人策反我我可就真的帮对面干活了?”
“哈哈哈关于那个组织的接收就由你来接手吧太宰君?为了体现我的信任?”
“?哈?我不干!工资又低还要额外加班!”
“哎呀很简单的太宰君~无论合同还是信物我们都有,随便你怎么玩都能搞定...”
“为什么您不自己去!”
“如果首领要干这种杂活那我要手下干什么?”
“...反正森先生就是想偷懒吧!”
两人就这么忽然开始幼稚的拌起了嘴,吵吵闹闹,给这两个心机深沉的人渡上了一层活人的味道。
阳光透过云层从间隙洒下来,身后的地下赌场依然烟雾缭绕,在冒着春季新酿的酒香温暖里,两个人的身影并肩前行。
*
我真的很热爱,很热爱这个世界。那时候漂浮在河水里,只感觉身躯逐渐变得透明,隔着水能看到青色的天空,有种想要热泪盈眶的冲动。
天空真美。
想要美丽的活下去。
那天太宰治在第一次亲手杀了人之后投水自杀了,森林太郎不知道这是不是这孩子的第一次自杀行为,但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他们下午浑身血迹的回家之后太宰治的兴趣就不太高,厌厌的窝在沙发上,好在身上的血早就干了,森林太郎不必再洗一遍沙发罩。
子弹进入人体时,你可以听得见,就像轻轻的击水声。
而这种声音你忘不掉,也决不会跟别的声音混淆。
太吵了太吵了好烦————
太宰治跳下沙发,没有和正在浴室里洗澡的森林太郎打招呼,推开公寓的门就走了出去,没有换衣服也没有关门。
喊声是什么颜色?有什么味道?血是什么颜色?
太宰治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走,不知道有意无意的,离横滨河越来越近。
人类的血是红色的,淌在地上的血是褐色的,溅到身上的血会变成黑色...反正已经氧化了。动脉里喷出的血就像打碎牛奶瓶一样快,人迅速的断气...
但是那个靶子,靶子的眼睛还在闪闪发亮...过了很久才灰暗下去,像蒙尘的玻璃球。
周围的普通人都下意识的绕开这个浑身是血的阴沉小孩,正是下班的时间,但是人群中愣是生生空出一条通道来,从高处看还挺壮观,颇有点摩西分海的气势。
道路尽头有暖融融的阳光照到跨海大桥上。桥下正是码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游轮,能看出来船主们都非常富有童心,把缆绳上缠满了五颜六色的小旗子和细碎的铃铛,风吹过能听到细小的铃音。大概是淡季的缘故,附近只有他和一对谈情说爱的情侣。
“真漂亮啊。”太宰治喃喃了一句。平日载客的游轮上落满了海鸟,它们穿梭在那些五彩斑斓的小彩旗里觅食,活的高高兴兴。太宰治站着不动看着这群小精灵看了半天,才抬脚打算走到跨海大桥上。
他衬衫的下摆被海风吹得飞扬起来,太宰治踮着脚贴着扶手站立,笔直修长,就像一株新生不久的小树。他出神的看着横滨以外的地方。
向西是黄金町,然后是神奈川,再稍远点有一个赏樱胜地,名字暂时想不起来了。
夕阳如海潮般涌入他的视野,巨大的日轮已经触及了海面,数千万吨海水在他脚下缓缓地荡漾,潮水在黑色的海岸边碎成白色的水花。风吹着数万公顷的森林,傍晚的树林远看也像海,苍红色的大海,成千上万的树梢随风摇曳,组成层层叠叠的波涛。小城小镇沿着曲折的海岸线分布,人总是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努力的活下去。
海岸边的那对情侣都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大概是去吃饭了,现在只剩下太宰治一个人——
摩天轮缓缓地旋转着,却没有载客,跟伦敦眼相比横滨的摩天轮只能算是个缩小版,但它在夕阳中被放大了,巨大的影子投在起伏的树海上。
“好漂亮。”年幼的孩童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这一切,如同刚来到横滨旅游的游客一样发出感叹,像是想把这一切全部记在心里———
我好爱这世界。
想要美丽的活下去。
横滨河上溅起了一朵不小的水花,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
森林太郎偶尔的会陷入往日战争的噩梦里。
如果你参加过战争,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和平的日子里了。
——谁先开枪,谁就能活下来。
战争教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森林太郎慢慢的往手上打了很多泡沫,用力搓洗,几乎搓掉一层皮。
一开始在战区的时候还会害怕,谁不害怕呢?一个早上刚刚跟你打过招呼的士兵,嘴里还叼着香烟,忽然脸朝下的栽在你的脚边,倒在灰烬一样,气味呛鼻的尘土里,你把他翻过来...香烟还燃着。
尽管清醒着,但是整个人都像是在梦里,战斗之后什么也记不住,像隔了一层玻璃,犹如一场噩梦,他被惊醒了,可是什么也讲不清楚,留在心里的只有恐惧的滋味。
森林太郎搓洗的时间太长了,手部的皮肤已经红肿几近见血,但是他浑然未觉。
后来待到一个多月的时候,从前的森林太郎已经死了,烟消云散了,留下来的只是个徒有姓名的人偶。他会心平气和的和其他士兵讨论那些被炸成肉浆的尸体,怎么更快的搞到一把美式造机枪。森林太郎已经熟悉了大热天里内脏翻在外面的味道,了解了粪便和鲜血的味道为什么久久不散,知道那些被□□活活烧死的人,烧焦的人头上最后的表情。每次他见到死人时,只是感觉平静,习以为常,像是看到熟悉的摆件。
森林太郎终于停止了对自己双手的虐待,打开花洒开始冲洗全身。
后来队里的医疗兵死了,死于流弹,浑身都是弹片,死前喊的是他们所不知道的名字。
于是森林太郎就接替了医疗兵的任务,但这只是新一轮噩梦的开始。
人的脑浆四处飞溅...眼珠子顺着脸庞滚动...可是人还活着,在散发出恶臭的肮脏病床上惨叫,腐肉的气味吸引来了不少虎视眈眈的乌鸦。
可是他们还得活着,他必须把他们救活,士兵是可循环资源,修好了还会再度投放回战场上...医务室像个人肉工厂。
其实那天崛木是能活下来的,那个微微有点发胖的好军官,所有人都在祈求他好起来,回到士兵中间指挥他们——
可是他自己不想活了,紧急手术下他被切除了一大半的大肠,没有麻醉剂,战区这里时不时补给就会跟不上——他握着森林太郎的手,两人手上都满是鲜血,崛木剧烈的呼吸着,没有缝合好的肚皮还在往外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
“求求你,森医生,求求你杀了我吧。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其他一起参与手术的医生已经转移到其他病床前手术去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森林太郎的手上还在往下滴着崛木的鲜血——他在求一个刚刚救了他的命的医生杀掉他,森欧外从来没有见过跟瞳孔那么大的瞳仁——
崛木已经疯了。
森林太郎推开手术室的门,对等在门口的那些崛木的下属摘下口罩鞠了一躬“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不能再想了,回忆是让人发疯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扯过旁边的浴巾把自己裹起来,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快被自己搓坏的手。
森林太郎推开浴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