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妖魅说再见》月光之尘

19、Chapter19 僵持危局

　　他记得自己昏厥前的一秒，扶着阴冷潮湿的墙壁坠落下去，眼前的背影渐行渐远，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黑暗的尽头，头顶隐约有水滴滴落，掉到沆瀣的下水道里，滴答，滴答……
　　他合上沉重的眼皮，却看见黑暗的尽头，一个彩色炫目的光球快速飞旋，冲向自己，他本能想躲，却无能为力。
　　光球的亮度渐渐变强，落地化作一片白昼，有人影鱼贯而来，像是排队进入会场看节目的观众，围着自己站定，面无表情的静静观望。
　　他本能想叫出声来，却哑然沉默，——那些人，身着不同年代的服饰，留着不同样式的发型，却拥有同一的身高体形，同一的情绪表情，最重要的还是，他们都长着同一张面孔，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相貌！
　　忧心忡忡，却又不甘地望着自己，西城峻只觉无力，喉间干裂得快要冒火，发不出任何声响。
　　观望的孪生人们也不说话，又重新默默走进黑暗，消失无踪。
　　白昼再一点点减退，所有光线又重新凝聚成一颗彩色炫目的球，高速旋转，冲撞到他的面前，随着一声惊叫，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光球吸附了进去。
　　这次的进入好像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里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蓝天白云和浩瀚草原，中间偶尔横亘了两三座起伏流畅的山坡，满山遍野的杜鹃开了，放眼一望，像迎风翩跹的万千粉蝶，纷扬停落。
　　这个景色似曾相识，却无法完整回想起所有的情节和过往。
　　也许曾有个女子在这明媚的春光下扬裙飞舞，美目盼睐，巧笑嫣然；也许曾有个勇士策马扬鞭纵横驰骋，风前花落，侧帽掸尘，也许还曾有个公子玉面罗刹，桐竹纷披，花蹊喝道……
　　山坡的背后陡然冲出好几队延绵无尽的骑兵，来势汹汹，另一边黑压压的方阵队列仿佛是一瞬间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杀气腾腾，两方对垒服色各异，布阵迥然，显然是两个誓不两立的对立阵营。
　　几乎没有静立对峙单打独斗的前奏，声势浩大的混战就在眼前拉开了帷幕，直战得杀声震天，昏天黑地，蓝天不再，山花不复，一霎时便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场面真是惨烈极了！
　　……
　　莫非这是一场投资空前的影视片场么？
　　旁观的西城峻却偏偏觉得心里一阵隐隐的抽痛，那痛楚撕裂开来，不复弥合，越发恶化和严重。
　　一阵急促难抑的呼吸猛然揪紧了他的心房，神经虬结，他一个趔趄，睁开了眼来。
　　原来只是个怪异离奇的梦！
　　眼前是个有点局促的小房间，堆满了各种家用物品，抬眼环顾，四壁漆黑，发现从床前上面那个小格子窗外照射进来的天光已然暗了，夜色又降临了。
　　可是，这是哪里？他隐约记得昏厥前一刻他摸索着下水道，倒在了一片黑暗的影子里。
　　房门虚掩着，他模模糊糊听得见外间有人的说话声，仿佛是一个坊间赤脚医生在叮嘱主人些什么，并不真切。
　　看看自己手背上的吊针，他愣了愣，又笑了，凭他专业医生的经验，自己应该是失血时间过长导致失血过多，而且伤口长时间未经消毒处理应是溃脓恶化了，自己竟然还醒过来了，真是个奇迹！
　　这个赤脚医生用这样一瓶青霉素和甲硝挫点滴，竟然还让自己没死，也绝对是个天大的奇迹！
　　他又回想起来了，自己已经沦为了警方重点追捕的重大疑犯，亡命天涯的日子里洗雪沉冤遥遥无期，现在还有谁这么热心，偷偷救了自己？
　　小艾，她可否已经知道了一切？她一定很伤心，很焦急！那样对新生宝宝可不太好！
　　还有任性的二妹，是不是还那么执迷不悟？对披着人类外衣的恶魔的百里清风还深信不疑？小弟已经中了他的残酷谋害的招，一定得想办法教二妹醒悟过来！
　　还有爸妈，他们年纪大了，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承受这样的打击和磨难，全因自己这个儿子招惹来的！
　　正胡思乱想着，门被推开了一条缝，探进来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头，伶俐笑道：“西城医生，你可算是醒了！”
　　转头回去：“妈，西城医生醒过来了，他没事了。”
　　西城峻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儿好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门外应诺着进来一个妇人，岁月雕琢，沧桑磨蚀，正好说明了这是个并不宽裕富足的家境，家的女主人得终日为温饱奔波。
　　诶，这个女主人看起来也有几分面熟！
　　妇人端来了一碗温热的羹汤，看看西城峻一脸的诧异和疑惑，笑意盈盈：“西城医生，你不认得我们了？”
　　没等西城回答，妇人就拉过那个年轻女孩子，迫不及待地说：“西城医生，小椿就是你在小枫下葬的那天给救活过来的呀，她就是小枫的妹妹，要是没有你，我齐家可就家破人亡了，你可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啊！”
　　“这孩子已经在大商场的化妆品柜台里做了营业员，是你给她机会教她出息了。”
　　妇人又喜又悲，一时情绪难抑止，落下泪来。
　　名叫小椿的女孩子也站到他身边，不断道谢：“西城医生，谢谢你救了我！”
　　西城峻只觉得惭愧，他所做的并不多，那天的救人完全只是一种职业的本能，可眼前的这一家不同！一时思绪翻涌，恳切道：“齐太太，这次是你们救了我！可是，我却连累了你们！”
　　后半句话却没有说出口，齐太太让小女儿掩上了里里外外的房门，坐到他面前，说：“我们大家都知道了西城医生你的事情，电视杂志都有报道，这次闹得是满大的，哎，也是造化弄人，谁相信一个救死扶伤又扶危济困的好医生会是个收受贿赂不负责任又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人呢？俗话说得好，人生在世路多重，一时好来一时糟，三贫三富不到老。你暂时委屈一阵子，我们都相信你会有洗刷冤屈的时候的！”
　　一个受教育不多的家庭妇女说出的这一番话倒教西城峻自愧不已，他的确也不能理直气壮说自己没有半点污点，但是他笃定有百里清风在幕后陷害他，如果这样落入法网，有谁会相信那样荒诞鬼怪的呈堂证供？
　　既是阴谋，既是积怨，他得靠自己去解，没有人能帮得了他，这，才是真正难熬的百年孤独！
　　齐太太将那碗羹汤递到他的手上，他暗下决心，自己不会打扰人家太久的，更不会去连累这么善良的一家人。
　　“小椿好好照顾西城医生，我出去买点菜回来做晚饭。”
　　齐太太关门出去了，房里只剩下他的小椿。
　　他脑子一直盘旋一个问题，终于忍不住了，问：“你和齐太太是怎么发现我的？”
　　正在收拾房间的小椿转过身，想了想，回答说：“一大早天不亮的时候我妈正要出去摆摊，一开门就发现有个男人两腿血肉模糊地倒在我家的大门口，浑身都冻僵了！原来竟是你！”
　　哦，西城峻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那会功夫也许正是他做着梦魇的时刻，冥冥之中或许真有什么在暗地里帮助着自己。
　　小椿爬上高凳，打开柜子门的时候突然从里面掉出了一件长长的白纱裙来，西城峻一见，觉得眼熟，对了，仿佛在小艾房间的书案上看见了她的裁减。
　　小椿看西城峻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笑道：“这是以前我姐在伊莎婚纱店里做事时小艾姐姐专门做给我姐结婚的时候穿的。”
　　说着，神情黯淡下来：“不过，我姐再也穿不着了。”
　　西城峻听着‘小艾’的名字，神经不由得被牵动了一下，心房什么地方传来的抽痛源源不绝。
　　“小椿，能不能帮西城哥哥一个忙？”

　　总算是把婚纱店铺的一切产权交易过户妥当了。
　　经过那一夜的风波，二妹好像从此幡然省悟，除了情绪落寞一些外，一心扑在事业上，变得更加积极向上；所幸那晚的撞击对自己也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弥天伤害，孩子还在腹中安然无恙地孕育着；百里清风似乎开始收敛了，没有再来骚扰西城的家人。
　　只是，此时的西城峻却不知道怎样了？他的痛苦，有谁能听得见，有谁能看得见？
　　现在的西城宅邸早已进入了警察严密监控的重点范围，连颗小小的尘埃都别想逃过警方的视野，三天两头不定期地会有警员过来询问盘查，以便实时掌握疑犯西城峻的行踪。
　　就算西城峻跟她提出离婚了，但是那一定不是他的初衷，她坚信。
　　小艾独自坐在紧靠玻璃墙的角落，无意识地编织一大箱子的流苏，目光涣散，手下的剪刀偏了方向，绞到了自己的手都全然不知。
　　不经意一低头，才发现满手的血渍，沾染了大把已经织成花样的流苏，她方才回神，叫了一声，心里猛紧，握住自己受伤的手：“峻！”
　　他，不会有事吧？
　　“花仙子啊，花仙子，你说西城峻现在会在哪里？他还安全吗？他有没有饿着，有没有生病？”
　　小艾抱起桌上的玻璃瓶，里面的粉晶蓝的光体一如既往的流动飞旋。
　　突然，瓶体内的精灵却震颤了两下，好像很兴奋，小艾稀奇地捧起来，左右查看。
　　透过玻璃瓶，她看见门口外跑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她认得是小椿！
　　婚纱店还没有从新开张，正出于整顿的预备期，大门锁着，门口挂了块‘CLOSE’的牌子。
　　她起身，上去打开了玻璃门，屋外的阳光从拉开的帘幔处漫涌了进来。
　　小椿就站在那道和暖的阳光下，朝她扬了扬手中的一枝笔：“小艾姐姐。”
　　“小椿？”接过那枝原子笔，跟那天从她衣袋口边缘拔下的那枝一模一样，应该说是同一款型，她双眸一亮，“他还好吗？”
　　“哥哥就是叫我来给小艾姐姐报个平安，姐姐不要担心他，他说，这支笔终究好端端的物归原主了，他也是一样的！”
　　小艾只觉眼底一热，濡湿的感觉无限扩大开来，迅速泛滥成滔天奔腾之势，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抱紧了小椿：“谢谢，谢谢你，小椿！”
　　突然，一股莫名的疼痛从小腹踢来，她滑落到地下，捧住了自己的肚子，一阵痉挛，小椿看到这个情形，吓了一跳，惊叫着：“小艾姐姐，你怎么样？你不会有事吧？”
　　“她没有事。”一个深沉的语音蓦然响起在玻璃门的门口。
　　小椿惊愕着仰视，暗影一下遮住了门口所有的阳光，蓝色的眸子就浅浅浮现蔚然的雾色，带上慵懒的笑意，一步一步走来。
　　小艾疼痛得几乎晕厥过去，男人俯身，轻飘飘就抱起了小艾，走向店外。
　　“你是谁？你要带小艾姐姐去哪里？”小椿惶惶不安地追上来。
　　男人没有回头，反手一挥，一股阴恻恻的风直逼到了小椿的脑门，陡然从桌上飞射一道光芒，眼前激光一闪，抵开了毒辣的劲风。
　　男人不再理会，身后的门哐当合拢，看着怀里惊恐失语的小艾，唇角噙笑：“现在，我们一家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