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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殿内的和尚法师念了一夜的经,他们跪在后面也跟着守了一夜的灵。

      身体极度的虚弱和疲惫,到天亮时,柳淮安已经完全撑不住了精神,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困字。

      木鱼终于在她即将要跌倒之前,停了下来。

      赵怀瑾见她摇摇欲坠,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便让宋迟将她先送回去。

      她原想拒绝,可又想着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跟自己过不去,于是便同意了。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她一瘸一拐地踏出了太鸿殿,若不是宋迟在旁边扶着,这两条轻飘飘的腿,只怕站也站不稳。

      出了大殿,鼻尖上落了东西,冰冰凉凉,她伸手去摸,随即消融。

      困惑抬首,看到了漫天大雪飞舞。
      忽然驻在了原地。

      “今日几号了?”她问宋迟。

      宋迟躬着身子:“回少爷的话,腊月十二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飘摇直下,空气中的清冷让人恢复了几分神智。

      缟素、和尚、孝服、大雪。

      柳淮安浑浊的目光逐渐清明,她转首望向宋迟,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今年是哪一年?”

      宋迟脸上的困惑一闪即逝,随即低声回道:
      “永光二十二,少爷。”

      永光二十二年腊月,武帝赵泰驾崩,设灵太鸿殿,清福寺的和尚念了整整七日的经。

      她瞧出赵家兄弟心中的伤怀,于是自告奋勇,陪他们在太鸿殿守了七日的灵。

      腊月十二,便是守灵的最后一日,也是赵泰下葬的日子。

      雪落在手掌上,产生了真实的冰凉触感,她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宋迟试探着催促了一声:“淮安少爷?”

      过了许久,她裹了裹身上的大氅,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走吧。”

      深冬严寒,晨起冻耳,天空扑簌簌地落着鹅毛雪,一片寂静。

      柳淮安一路回到都正司府,直到她沐完浴换罢了衣服,最后躺在了床上,这才感受到了一丝丝真实。

      屋外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屋内烧着暖烘烘的炭火,她盖着两床大棉被躲在被窝里,轻声笑了起来。

      重生了?!

      她重生在了永平之乱前,怀玉还没死的时候。

      人生居然真的能重来?

      这也太梦幻了。

      高兴了没一会,疲倦又席卷而来。她困极了,可又不敢就这样睡去。

      万一醒来发现这是场梦怎么办?或者,万一再醒不过来又怎么办?

      她一边担忧,一边奋力抵抗着困意,抗着抗着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夜幕已经降临。

      掌灯时分,

      屋外堆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大地银装素裹,世界纯白。

      顾西左‘咯吱、咯吱’地踩着雪来到上林苑:

      “老五,老五。”,还没进门他便低声喊了两嗓子,模样鬼鬼祟祟。

      等带着一身雪寒推门走进内室,看见还在床上躺着的人,他唤道,“赶紧起来,老五。”

      顾西左坐在床头推晃了两下,她半梦半醒地裹着被子,呓语出声:“别烦,我困。”

      “困什么!”顾西左凝眉,隔着被子拍了她一巴掌,“你都睡了一天了,快起来。”

      见她久不声响,顾西左便亲自上阵,将她强行拽坐了起来。

      柳淮安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迷瞪着双眼,费了好半天的劲才睁开来。顾西左见她清醒了不少,一脸神秘地从怀里拿出个宝贝,“快看,我从宫里顺了好东西。”

      她正醒困,哈欠连天,余光瞥见了顾西左手里的东西。

      这瓶身、这芳香、这勾人的味道。

      “太禧白!”柳淮安瞬间清醒过来,她拿起酒壶仔细打量了两眼,然后打开瓶口醉心闻了一把。

      芳香浓郁,沁人心脾。

      “哪儿来的?”

      一抬头,对上了顾西左得意的脸:“宫中顺的。”说罢,他把酒又拿了过来重新揣进怀里,“不说了,你先起来,咱们去老地方——”
      一醉方休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听柳淮安一声惊呼:

      “顾西左?!”

      她不敢置信地拍了拍他的脸,“你是真的人吗?”

      我真重生了?!

      “你发现我是玉皇大帝的爱子大日金乌了?”

      顾西左煞有其事道,“再不起床小心我罢工,让你们这些凡人受寒冰酷刑,冷冻而死。”

      嘻嘻,真的是顾西左。

      “起起起!”柳淮安一把掀开了被子,从床上跳了下去。顾不得触景生情,随手套了两件衣服,腰带还没扎紧便催促道,“走,老地方。”

      “外面可下了雪,”顾西左看着她身上的两件薄袄,疑声问,“你就穿这个?再给你冻出个好歹。”

      柳淮安眉开眼笑地束好了腰,一把勾过他的脖子:“出去喝酒,还怕什么冷。走!”

      顾西左钦佩地点头赞赏:“想必阁下就是当年撞了不周山的火神祝融了。”

      “久仰久仰。”

      柳淮安还礼:“哪里哪里,还是金乌殿下更胜一筹。”

      绵绵白雪铺盖了整座望京城,大地皓然一色。刚过酉时三刻,天便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哈着白气,冒雪前行。

      偶然路过房舍与阁楼,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妇人家常和婴孩啼哭的声音。

      柳淮安揣着手,似梦似幻地在后面跟着。

      他们一共走了两条街,穿过四条深巷,又听到几声犬吠,七转八转,这才来到了一家名叫‘王二酒馆’的小酒馆。

      酒馆不大,一共四五张桌子,两三个客人,都是熟识。

      屋里灯火通明,还算暖和,卸下斗篷,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后,顾西左便扯着嗓子唤了一声王二。

      王二闻声从里间走了出来,看到他们师兄二人,忙出来招呼。

      “顾少爷,柳少爷。”他笑声憨厚,“有几日没见你们二位了。”

      “我们兄弟俩哪儿离得开你,”顾西左与他贫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了那壶太禧白,“快,去把酒给我烫上,其他的照旧。”

      王二应声:“好嘞,酒也照旧吗。”

      “对。”顾西左点头,“这点哪够啊。”

      问明白了意思,王二便进去烫酒拿菜了。顾西左倒了两杯热茶顺手推给柳淮安,看她白着张脸,不禁好奇:“你怎么不说话?”

      柳淮安白了他一眼,“你要是穿成我这样在大雪天走上半个时辰,你也不说话。”

      “啧。”顾西左咂舌,“我都说了你这穿的不行。来,先喝杯茶暖暖身子,祝爱卿受苦了。”

      柳淮安双手捧着杯子取暖,等稍稍缓和了些,忍不住说起老板来,“这王二可真行,店开的这么远,生怕能赚到钱。”

      顾西左出声反驳她,“他要是开的近,咱俩还真不一定来。”

      确实。

      顾西左的话让她想起来,他们之所以常来这个酒馆,不是因为他的下酒菜比别人香,也不是因为他店里的酒比别人纯。

      而是因为它离都正司府的距离,非常远。

      早些年她和顾西左整日在各个酒楼厮混,次次皆被师父抓个现行,然后一顿毒打。

      兄弟俩嗜酒如命,又不想天天挨打,便寻了王二酒馆这么个好地方。

      人少酒多离得远,关键还省钱。

      “你别说,我这有半年没来过了。”柳淮安捧着热茶感叹道,“还真有点想念他家的下酒菜。”

      “半年?”顾西左瞪直了眼,“你还真守灵守傻了?”

      “你进宫的前两天咱俩不还来过吗?”

      他以为柳淮安忘了,提醒道,“就上次,你抱着门口那歪脖子树睡了一夜。”

      “我知道。”柳淮安黑着张脸,反唇相讥,“不就是你喝多了翻人家良家少妇的墙头,结果挂在墙上跳不下去的那次。”

      顾西左弯了弯唇,笑的欲盖弥彰。

      她继续道,“结果呢,第二天还被抓了个现行,差点闹到司府让师父给知道。”

      “没错,”他承认的颇有气势,“就是那次。”

      顾西左追问,“那你怎么说半年没来过了,什么意思?”

      王二把烫好的酒和两碟菜端了过来,满上酒杯招呼了两句“二位少爷吃好喝好。”便又退了下去。

      柳淮安给顾西左递了双筷子,接着叹了口长气,眼睛又酸又涩。

      “喝酒喝酒,我可想你想的紧。”

      从去江宁到柳苍山自刎,她已经有半年没见过顾西左了。

      屋外还在静静落着雪,室内烛光闪烁,一声清脆,俩人碰了个杯。

      一饮而尽。

      顾西左抿着嘴不住地点头:“好酒。”

      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他悠悠地说道:“今儿老皇帝下葬入陵我们去送,我看太鸿殿倒罢了敬酒这壶里还剩不少,我就给顺回来了。”

      柳淮安嘴里嚼着肉,赞了一声。

      “干得漂亮。”

      停顿了片刻,吞咽完,她忽问,“今天老皇帝刚入陵,还是国孝期,师兄和怀玉可都正伤着心呢,咱俩就这么出来吃酒,会不会太放肆?”

      “怕什么。”顾西左给她满上,又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

      “是未来皇帝死了老子,又不是咱俩死了老子,他们伤心他们的,干咱们什么事。”

      他与柳淮安仔细分析,“再说了,咱们老子死的那天,说不定他们当时过得比我们现在还开心。”

      “什么放肆不放肆,不知道的,都不算放肆。”

      柳淮安点了点头,觉得十分的有道理,她端起酒杯作势敬他,“不愧是你顾西左,逻辑鬼才。”

      “过奖。”

      噔。
      俩人又碰了一杯。

      两杯酒下肚,身体渐渐热了起来。柳淮安忽回想起,前一世的今天,她也是去送了陵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她困到站着也能睡着。

      罢了,往事不要再提。

      既然重新来过,就要有个重新来过的活法。她晃晃头,摒除杂念,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见状,顾西左露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你平日里有心事不都滴酒不沾吗?”

      “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喝闷酒。”

      柳淮安一愣:“这么明显吗?”

      “也不是很明显,”顾西左沉声道,“就是脸上写了心情烦闷这四个字而已。”

      “啧。”她胡乱地抹了把脸,又使劲拍了两下,“现在呢?还有字儿吗?”

      顾西左生怕她把自己打出个好呆,忙摇头:“没了没了。”

      俩人又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

      “什么事不能说说吗?”顾西左不死心的又问,“还瞒我?”

      柳淮安给他倒酒,解释道,“从小到大我什么事瞒过你?”

      “那不就对了。”顾西左拿起杯子仰头,酒还没入腹,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忙放下杯子,急问,“你该不会是在外面跟那些红粉知己出了事?”

      有了孩子?

      他怕柳淮安记不得了,忙提醒道,“师娘可说了,这两年功不成名不就,不许咱俩娶亲纳妾。”

      “再说你那上林苑漂亮丫头也不少啊,又何必非得出去沾花惹草?”

      他劝的认真,若不是外面天冷地寒,柳淮安还真想继续听下去。

      “你以为我是你吗?”她打断了顾西左的说教,“师娘自从说了不许咱俩娶亲,你还见我还招惹过哪家的姑娘?”

      顾西左认真想了想。还真是。

      自那以后柳淮安确实也没在哪家小姐面前谄媚了。

      阿古兰不许柳淮安成亲是有原因的,她若是成了亲,必定会暴露性别。

      可她也不让顾西左成亲,柳淮安仔细想过,只怕这其中大部分的原因还是自己。

      她与顾西左自小一起长大,每天混在一起,不管是品性还是能力,样样皆是一个模子。

      这毫无分差的两兄弟,若是差别对待,只怕孩子必会多想。

      到时又无端引起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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