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第 32 章 ...
-
她晃动着两只脚,左右挣扎着:“师兄,快放我下来。”
“我要去帮顾西左。”
怀玉坐在轮椅上,微微抬眼,宫人连忙上前,把扭成一团的众人分开,然后顺手捡回了淮安少爷的鞋子,又将顾西左从中捞了出来。
顾西左肿着半张脸,嘴角淤青,挂着一丝血迹,眼神里充满了挑衅,没有任何畏惧。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很明白“皇宫”和“权贵”这两个词。
而另一个被提在半空中的柳淮安,虽然不明白,却因为赵家兄弟的关系,十分自如地适应在这个圈子里。
她身上松松垮垮地挂着半只衣袖,还有半只不知何时早已被扯了下来,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赵怀瑾瞥见她衣袍上的脚印和擦破皮的脸,整个人阴沉着脸,他扫了一眼,声音冷厉:
“她脸上,是谁打的?”
......
殿上一片静寂。
几个孩子紧低着头,私下里交换了个眼神,没敢说话。
“四殿下。”
管平武扶正发冠,仗着自己是丞相之孙,颇有些地位,便拢了拢手,揖礼上前。
“来人。”
他在心底想好措辞,正要开口诡辩,将罪责推脱到顾西左的身上,忽听赵怀瑾冷冷唤了一声,丝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话。
“二殿下生辰大日,管公子殿前失仪,在宫里煽动闹事,引发混乱,拖下去打二十个板子,送回丞相府,责令管丞相好好管教管教吧。”
气氛突然恐慌。
他又一一望了眼其他的人,视线最终落在了顾西左的身上:
“剩下的这些,各打十个板子,赶出宫去。”
宫人低身站在一旁,有些犹豫:
“这......”
毕竟都是一群王孙公子,承恩进宫,并寻常家的孩子,若是打出了好歹,只怕后面不好交代。
提了半晌,手臂微微有些吃力,一抬劲,赵怀瑾借用惯性单手将柳淮安抱了起来。
他从宫人手里接过她的鞋子,食指弯曲,碰了碰她渗血破皮的脸。
“疼吗?”
柳淮安坐在他的胳膊上,勾着他的脖子,刚稳住了身形,顾不得理他,忙朝众人扬起头,从鼻子里哼出了个音,得意道:
“活该!”
“让你们打我师弟。”
“四殿下......”
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抬眼瞥见赵怀瑾冷厉的目光又忙噤了声,没敢再劝。
赵怀瑾一手抱着柳淮安,一手拿着她的鞋,留下了一句:“出了事我负责,给我打。”
接着便头也没回地进了内殿。
紫华宫的十个板子,并不会将人打出什么问题来,只是这些少爷公子细皮嫩肉,宫人怕若是打伤了,不好同各位大人交代。
“去沧兰殿回禀一句圣上。”
望着柳淮安离去的鬼脸,怀玉出声吩咐道,“将四殿下的意思传达清楚,然后再做定夺。”
稳妥起见,还是先同父皇知会一声。
宫人听明白了意思,忙躬身行礼:
“是。”
回到内殿,
赵怀瑾将柳淮安放到榻上,然后差宫人取来了消毒药。
她眼上的淤青刚下,头上的包也还未消,如今脸上又负了伤。
自打柳淮安跟着他读书学礼,除却刚入宫伴读那会儿,她已经有大半年没这么频繁地受过伤了。
从盆里拿起帕子给她擦脚,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无微不至的老父亲。
“方才殿上那个,就是柳都正的新徒弟?”
他几次从柳淮安口中说起这个和她年纪一般大的师弟,一直未得机会见过,今日粗略瞧了一眼,倒也是个性烈的孩子。
柳淮安重重点了个头:“昂,就是他。”
“那你要抢的,就是他的糖葫芦了?”
难怪被打。
“我没有抢......”瘪了瘪嘴,柳淮安小声反驳道,“我就是和他商量了一下......”
然后遭到了肢体上的拒绝而已。
赵怀瑾弯了弯唇,“我何时教过你,要拿着棍子去同人“商量”事情?”
柳淮安:“.......”
“没有吗?”
榻上的人仰起头陷入了深思,还未回忆完整,赵怀玉便带着顾西左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立即被引开了注意。
“怀玉。”
甜甜喊了一声,随即又看到了他身后的顾西左。
她大方晃了晃手,喊道:“师弟。”
怀玉起身,身形瘦弱淡薄,弱不禁风地走到榻上。
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淮安长成个大孩子了,都学会同人打架了。”
闻言,柳淮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口白牙,谦虚推辞道:“嘿嘿......我也不是很明白。”
“只是不知被谁踢了两脚。”她闪动着眸子,有些迷茫,“原来这就是打架吗?”
那日她被顾西左揍了一顿,师父说不许打架。
今日她被人踹了两脚,怀玉说她学会了打架。
原来打架就是要平白无故地受一些皮肉之苦。
怪不得不让打架......
付出的代价也太惨重了。
赵怀玉:......
“哈哈哈哈哈哈......”听到她这番年幼纯真的问话,怀玉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你呀——”
“还真是稚气的别具一格。”
赵怀瑾仔细给她擦完了脚,重新穿好鞋袜,接声道:“你还小,同人起这些无谓的争执多数占不到便宜。”
“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便来找我与怀玉,不要自己逞强。”
他从宫人手中接过药,看了眼顾西左,又看向怀玉,眼神里带着询问。
怀玉同他解释:“我瞧着他年纪小小,强势不轻,就把他带了回来。”
“况且,淮安不是很“护着”她这个师弟吗?”
想起前些日子柳淮安挨得打,淡淡瞥了一眼,瞧见顾西左顶着张“负伤惨重”的脸,拘谨地站在原地,赵怀瑾收回视线。
“让宫人给他处理一下吧。”
闻声,柳淮安热情地朝他招了招手,盛情邀约:“快来,快来,顾西左。”
“让师兄和怀玉仔细看一看,我们俩究竟谁更黑。”
......
她本就是个孩子,忘性又大,她单方面和顾西左产生的那些不愉快,因为管平武引发的这场闹剧,也很快单方面地烟消云散。
而顾西左,从跟着阿古兰进了都正司府,自始至终只是觉得柳淮安脑袋似乎不太灵光,没并有真正敌视过她,更谈不上有什么隔阂。
严格上来说,
他不但不讨厌柳淮安,反而还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觉得有一丝欣慰。
初入南赵,第一次来到望京城,车水马龙,灯火辉煌。
他一个来自南疆乡野,靠行乞抢食为生的孩子与周围的环境与人,都格不相入。
再加上,官宦人家的孩子自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一副娇皮嫩肉的模样。
放眼望去,这么大的城里,仿佛只有他一个走到哪儿都能看到有人在背后指手画脚的乡野乞丐。
直到,他见到了柳淮安。
原来繁华的望京城里,也有和他模样差不多的孩子。
他的自卑,因为柳淮安,得到了有效的缓和。
他不是一个人。
那一日,从宫中返回府,夜深露重,月明星稀,顾西左抱着自己的枕头,跑到她的屋子里。
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他问柳淮安:
“他们骂你野孩子,你不生气吗?”
被子盖着半个身子,柳淮安从被子里露出半个脑袋,昏昏欲睡。
她不解地反问道:“野孩子是什么意思?”
顾西左:“.......”
“就是没爹没娘,不识规矩没人管教的小孩。”
她打了个呵欠,略做思索,严谨道:
“他们说的没错啊。”
瞪眼回了回精神,满脸认真:“我确实没爹没娘,而且也没有规矩,所以师父才把我送到宫里去。”
“不过我有人管教,师父师娘,还有师兄,他们都会管教我。”
只听了前半句,顾西左忽然翻了个身子,他趴在床上,两只胳膊撑起上身,扒开了柳淮安的被子,眼睛泛起光。
“你没有爹娘?”
四目相对,柳淮安不解他喜从何来,眨了眨眼,讷讷道:“没有啊......”
“师父师娘,不是你的爹娘吗?”
又说到她的痛楚,柳淮安鼓着腮,酝酿了许久。
最终不得不认命:“不是。”
听罢,顾西左忽然弯唇笑了起来,他侧着身子,然后说道:“我也没有。”
时至今日,柳淮安仍然记得,顾西左的那副表情,不像是在说他没有爹娘,而是在说,他有很多爹娘。
柳淮安被他的笑声惊走了大半的瞌睡:“原来没有爹娘,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吗.......”
一脸迷茫。
“不是。”
顾西左咧了咧嘴,同她解释:“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爹娘,肯定会很伤心,可是现在不同了,咱们两个都没有,那我就不太伤心了。”
他问柳淮安:“你呢?有没有这种心情?”
“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没人会比她更明白。
可是柳淮安没有答他,她瞧着顾西左那张发自内心喜悦的脸,鬼使神差地轻喃问出了声:“那你之前,是一直在伤心吗?”
顾西左:“.......”
他重新躺了回去,扯起薄被盖住了脸。
过了许久,闷声从被子里传出来,他说:“也没有很伤心......”
顿了顿,又道:“只是有点孤单而已。”
那个时候,柳淮安知道了,原来顾西左和她一样,
都很害怕一种名为“全世界唯独我自己不同”的陌生感。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然后搁着他的被子拍了拍。
“师父师娘他们都很好,你不要孤单。”
微微停顿,又补道:“但我还是比你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