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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莫说什么金丝雀,松叶鱼,这五两银子只勉强能到丰乐楼里点一道酸菜鱼。

      她和顾西左哪儿能预料到,往后的日子,等着他们的只有“贫穷”和“死亡”。

      连着两碗玫瑰银耳羹下肚,柳淮安放下碗筷,抹了抹嘴巴,吃饱喝足。

      她回味着口中的玫瑰花香,深觉得这宫中的银耳羹做的不如她师娘阿古兰。

      还是师娘的手艺更好一些。

      戌时二刻,外头寒冻愈重,冷风正紧,依稀可闻掠过的阵阵呼啸。

      一桌玉膳用了三三两两。

      赵怀瑾端着热茶,青釉的瓷杯上冒着热气,他双指夹着杯盖,突然毫无征兆开口道:
      “你今日惹了祸,回去柳都正必不能轻饶你。”

      目光投向柳淮安,他漫不经心问道,“大典之前,要来王府躲几日吗?”

      柳淮安含着温水咕噜咕噜清口,过了半晌,咕嘟一声,尽数咽下。

      她颇为潇洒地挥手,不以为意道:“不用。”
      “我早习惯了,一点也不怕。”

      再说了,师父又不是不饶她一个人。
      不还有个顾西左呢吗。

      她往桌上四处瞧了瞧,赵怀瑾见状,将手中已经不烫的茶递给了她。

      “嗯。”
      似是早料到她会拒绝,沉了沉声,他又道,“那你明日受完罚,到吏部换身行头便到御前来吧。”

      柳淮安接过茶,起身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轻呷一品,幽幽吐了一口浊气。

      “好。”
      答应了下来。

      “明日?”
      听着两人的对话,怀玉不禁有些诧异,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微微抬眼,“不在登基大典之后吗?”

      调度都正司这件事,怎么看也该放在登基大典之后才对。

      先帝入陵刚过了两日便急着动作都正司,就算只是调度个宫卫,也必然招惹柳晏山猜忌。

      他望着又沏了一杯新茶的赵怀瑾,满面顾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四目交接,互相读了一下彼此的神情。赵怀瑾捧着新茶,自然明白怀玉言下的意思。

      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他解释道,“我只是让淮安先到御前来,调度都正司不急在这两日。”
      “你无需担忧。”

      在一旁畅快喝着温茶的柳淮安也跟着附和道:“没错,反正我这几日也没什么正事,索性先进宫来陪着你。”

      她翘着个二郎腿,手端青釉,姿态散漫地靠在椅上,声调爽朗:“你在宫里进进出出,怎么着也需要我这么个武艺高强,身强力壮的贴身侍卫跟着伺候不是。”

      文能推轮椅,武能保护人,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贴心。

      桌上静了下来,

      赵怀玉抚着杯沿,顿了片刻。

      “好吧。”
      虽然心里隐约察觉到这两人似是有些急切,但仔细想了想,利弊相抵,也无大碍,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饭后清茶,闲话家常,宫人将一桌残羹剩饭收了干净。

      他们三个又聊了几句不相干的话。

      怀玉坐在暖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屋内的灯火闪了闪,他忽想起什么。

      “对了。”
      闻声,赵怀瑾与柳淮安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双双向他望去。

      只听他温声开口轻道:“我今日让内侍监拟了封册皇宫的圣旨,明日会送去都正司府。”
      “嘉礼订在了年前。”

      “这么快?”柳淮安率先惊呼出声。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赵怀瑾,心中不断咂舌。

      此刻师兄心里,必定复杂难言。

      当初,老皇帝登位为彰显皇恩,也为拉拢群臣,大封了一批那些助力他上位的有功之臣,而她的师父柳晏山,也正是这其中的一位。

      柳晏山之女,也是她的师姐柳雪浦,是老皇帝曾亲点的未来国母。

      前一世,因为赵怀玉意外受害,殒命突然,生前并未来得及拟旨行册,立后册封;所以后来赵怀瑾继位,依然是遵循老皇帝的圣意,立了柳晏山之女为后。

      忆起师兄师姐这两人前世的伉俪情深,鸾凤和鸣,柳淮安模糊猜测,师兄一向淡薄男女之情,他既是同师姐情投意合处了那些年,心里八成是对师姐早种情根,没有宣之于口。

      毕竟当初,师父犯了谋逆这样大的罪,他也只是将皇宫软禁冷宫,没有废后,更没有治罪。

      要说这其中没有情意牵扯,她绝对是不信的。

      至于她的师姐,更无需多说。

      从小到大十几年,她温顺可人,贤淑良德的闺中盛名久传不断,若不是那道先恩旨拦路,这京里不知道有多少贵家公子哥想求娶这位都正千金。

      可她师姐自小阳春白雪,孤傲不群,眼界更是高于旁人,在这京中贵家圈的公子哥中,包括怀玉在内,从来只有一个赵怀瑾能入她的芳眼。

      然而,
      如今牵一发动全身,不似前世步步重复。

      怀玉登位原也是出人意料的突然,她重了生要保怀玉也是突然,怀玉又拟好了册封圣旨即将立后更是突然。

      圣恩早立,旨意当前,从夫妻到叔嫂,他们俩此生注定不会再有瓜葛。

      向赵怀瑾投去了一道同情的目光,柳淮安作势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心里独自唏嘘:唉,真是可怜了师兄与师姐这对两情相悦的苦命鸳鸯......

      谁知,后者听罢了怀玉的话,并无任何多余反应,赵怀瑾冷着嗓子,只答了一个:“嗯。”

      ......

      她再次擦泪唏嘘,师兄一定是伤心过度,

      故作坚强。

      如此才貌双全,身世显赫的好男人,也免不了被这命运红尘里的情爱作弄。

      可真惨。

      怀瑾的答话是意料之中,倒是淮安,反应这么大,有些出乎意料,赵怀玉嘴角抿着一丝笑意,佯作诧异,温声调侃:

      “我早有耳闻,说你这个柳家小少爷,倾慕师姐已久。”
      “莫非是真的?”

      柳淮安正替师兄感伤着,被怀玉这么冷不丁防地问了一句,伤情顿时消散全无,面色铁青。

      “说什么呢。”
      青眸转动,她晃了晃眼睛,遮掩着心虚:“你哪儿听来的这些不实的流言蜚语。”
      “空穴来风。”

      “哦——?”
      怀玉意味深长地拉了一道长音,继续轻笑道,“既是如此,你现下在紧张什么?”

      似是被说中了心事,柳淮安的脸色由青忽然转白,声调不自觉跟着支吾起来:

      “我......我没有紧张啊。”
      她移开视线,微微低首,又毫无说服力的补了一句:“是你多心了,我一点也不紧张。”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是啊,话一出口,柳淮安也扪心自问了起来。

      她为什么要紧张?

      她的确没有爱慕过她的师姐,也不曾贪图过她的美色,非要说有些什么让她直不起腰的原因的话,还要说到早些年,她同柳雪浦之间发生的那桩外人少知的旧事。

      准确来说,是她一个人的丑事。

      想当年,
      柳淮安与顾西左弱冠韶华,虽不能立,却也到了娶妻成家的好年纪。

      因为他俩各方面的平庸无奇,一个金字卫考核了许多次始终不过,于是只能在都正司闲差,做些虾兵蟹将的琐碎事。

      不得重用,差事轻松,平日里游手好闲无事可做,到了年纪便开始惦记着京里各个闺中的贵家小姐,不知道以后,能娶到哪一位闭月羞花的美人儿。

      他们每日同一些官家世子在酒桌上称兄道弟,听他们说起望京各家秀外慧中的小姐,私下里便猜测,师娘会为他们结哪一门亲。

      那晚,她同顾西左躺在屋檐上把酒问月,酒过三巡,头脑晕晕晃晃,就又闲扯起了这件事。

      顾西左两坛酒下肚,喝的半醉半醒,他躺在青瓦片上,嘴上也不消停,胡言乱语说道:

      “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这京里一共就这么几位年龄适配的小姐,咱们全分析了个遍,也不见师娘来探咱的口风。”

      “再拖一拖,咱俩可就只能捡人家剩下的了。”
      顿了片刻,他又道,“难道师娘想把师姐许配给咱俩?”

      柳淮安躺在他身旁的不远处,枕着胳膊,闭目翘腿,正舒服地晃着脚。

      “说什么呢,许也是许给你,或是许给我,什么叫许给咱们?”
      她接话喝道,“你还想和我共娶一个老婆?”

      圆盘明月一轮,高高挂在天上,小风吹的正惬意,顾西左低声咕哝了一句:“要是长得好看,也不是不行。”

      颇有些无畏牺牲的味道。

      伸腿踹了他一脚,冷声骂道:
      “给我死。”

      “啧......”
      咂舌鄙夷着柳淮安这种欠缺奉献精神的兄弟意识,一点“同甘共苦”的意志都没有。

      静寂了半晌,他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那你说师娘会把师姐许给谁呢?”
      “你?还是我?”

      “不知道。”柳淮安浑身散发着酒气,思绪一片模糊,“二哥吧。”

      口快于脑,她嘴上有什么便说什么:“武功高,品行好,深得师父信赖,还能扎好几个时辰的马步一动不动。”

      “必然是二哥了。”

      “那不一定。”
      顾西左不肯服输,他高深莫测地与柳淮安分析,“二哥虽然处处比咱俩强,可他不如咱俩与师父师娘亲近啊。”
      “光会扎马步有什么用?”

      “哦?”
      柳淮安被他话勾起了兴趣,微微转首,借着明亮的月色,望向顾西左倔强颐指的脸。
      “展开说说?”

      猝不及防地打了个长长的酒嗝,顾西左清了清嗓子,与她展开详细:“你想啊,师父师娘是看着咱们长大的。”

      “尤其是你,从襁褓里被师娘一手带大,怎么着都算半个儿子了吧。能不比二哥一个半路投门来的亲近吗?”

      “师娘每日为谁操心?”
      “为谁挨打受罚求情?”
      “三五日里又是亲自照顾受伤的谁?”

      他说的郑重其事,字字铿锵,柳淮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很难不赞同。

      她微微凝眉思索。
      二哥是哪一年拜的师来着?

      酒劲上头,脑海里一片混乱,全然忘了柳天耀拜入师门时,她和顾西左还没生出来这件事。

      更没有想到,柳天耀行事稳重,从不让人多操半点心,更莫说闯祸受罚,挨打受伤这样的事了。

      那是一次也没有过。

      久思无果,干脆作罢。
      算了,反正我的确是师娘养大,和她更亲一些准是没错的。

      “还有呢?”柳淮安接着问道。

      “还有?”
      顾西左摸着下巴顿了顿,不过片刻,继续详道,“师姐是师父的亲生女儿,贵如明珠,若是给她找夫君,想来自然也是要找知根知底,得以信赖的。”

      他转头自信问向柳淮安,“还有谁比咱俩更让师父知根知底吗?”

      “别的不说,咱们俩从小到大,出去吃饭哪怕是多吃别人一个馒头,师父都一清二楚。”

      ......

      “好像的确有些道理。”

      柳淮安的思绪成功被顾西左口中的话带走,听了这许久,也跟着平白生出了许多自信;但转念一想,又有些疑惑,“可是咱俩都比师姐年岁小许多,能适配吗?”

      他们不过刚到二十岁,但师姐已经二十有四了。

      “年纪小怎么了?”顾西左高声反驳道,“年纪小,有活力,房事顺心。”
      “再说了,师姐二十四岁都为出阁,说不定师父就是等着咱俩长够年纪呢。”

      “......”

      她听的迷迷糊糊,心中半信半疑,总觉得听起来是这么回事,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过了半晌。

      “为什么年纪小房事就顺心?年纪大了就不顺了?”
      又跑偏了问话。

      顾西左没有理会她,幽幽叹了口气,自顾自感叹道:

      “话说回来,师姐平日里虽寡言少语,气质冰冰,但长得的确肤若凝脂,沉鱼落雁。”

      说罢,他又补道,“不过她孤傲的却也有些道理,高官贵女,知书识礼,是我,眼睛早长到头顶上去了。”

      “可要是娶回来,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他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的没头没尾。柳淮安从尾音里艰难寻到话意。

      “你还没说呢,会许给咱俩谁呢?”
      凭着实力“排除”掉这么多强有力的对手,眼下只剩一个顾西左,她自然不肯放弃。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顾西左嫌弃地白了她一眼,紧接着全然不在乎道,“许给你吧,就你了。”

      “师姐的性子,我可吃不消。”

      他漠然地吹着风,心里想着,若是娶了师姐,依她的性子,必然要为她放弃整座森林。

      想想百花楼的姑娘们,顾西左咂了咂舌,那可不行。

      他可不能因为这颗树长得漂亮一些,就放弃其他更漂亮的树。

      “真的?”
      柳淮安突然坐起,带了阵风,她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欣喜,微微有些激动,“师姐要许给我?”

      她这么一反应,顾西左倒有些吃惊,他跟着坐起身来,有些不可思议:

      “你还真喜欢她?”
      “我不是记得你最怕她了吗?”

      顾西左的记忆里,从他来到柳家起,柳淮安一直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见了这个师姐,每次都躲的远远的。

      他也曾追问过根底,可每次说起柳雪浦,柳淮安便支支吾吾,笨嘴拙舌地道不出个详细。

      最后全都化成了一声长叹,四字总结:“一言难尽”。

      说到这里,柳淮安不自觉哑声。

      自永光三年吃了那次亏之后,她就对柳雪浦产生了巨大的阴影。

      平日闯祸惹了事,师父最多打一顿藤条,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至于师兄,大多数都是顺着她的,她就更不怕了。

      可唯独师父这个亲生女儿,她的师姐柳雪浦。

      一旦得罪,明枪暗箭,直击要害,难躲难防。

      她是真的从心底开始发怵,宁愿绕远道而行之,也绝不愿撞见她。

      不过怕归怕,这要是比起结亲来,又完全算不得什么了。

      柳淮安轻声笑了笑:“怕算什么?我若娶了师姐,岂不是成了师父师娘名正言顺的女婿?”

      “到时候可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吸了吸冷风,脑内清醒了大半,她豪言道,“只为了这一条,我也能忍。”

      原来打的入赘的主意。
      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顾西左又重新躺了回去:

      “你可真行。”
      他阴阳怪气出声赞叹:“勇闯天涯第一人,为名卖身柳淮安!”

      “可歌可泣,可歌可泣。”

      “你懂什么。”
      柳淮安抚平长袍上的褶皱,拉了拉衣摆,悠哉躺下,“我这叫舍身取名,无私无畏。”

      “再说了,你不是都说了,师姐冰肌玉骨,身段娇软,是个美人吗?”
      这笔账不管怎么算,她都是不亏的。

      闻声,
      顾西左转头,眯起眼睛,诡异地盯着她:“冰肌玉骨姑且算我说的,身段娇软我可没说。”

      他从鼻子里哼了个音,“方才我说错了,你这是为色舍命不管不顾了才对。”

      “管你说什么。”她重新翘了二郎腿,心情格外舒畅,嘴上得意,“反正我要娶师姐。”

      “啧。”
      见她软硬不吃,顾西左也不再多做无谓的言语,直接闭目晒月,鼾声睡了起来。

      少年不知美妾多,得不偿失,娶吧娶吧,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这一段,
      原是酒后的胡话,醒来忘了倒也罢了。

      可柳淮安偏偏好死不死,记忆力总是在无用的地方格外惊人。

      她第二日一睡醒,别的全忘了,只牢记着这一件,“以能够成为柳家真正的一份子为目标,誓要把师姐娶到手这件重任。”

      至此,她在柳雪浦面前,便开始了一段长达两个月之久的谄媚。

      师姐渴了,给倒水,
      师姐饿了,给传膳,
      师姐热了,给扇风,
      时间冷了,给添衣。

      连续两个月的嘘寒问暖,无事献殷勤,柳淮安瞧着师姐对自己态度,日益有所好转。

      她心里便对“入赘”一事,逐渐有了十足的把握。

      讨好了师姐,再去同师父说道说道,最后临门一脚,到师娘那里求亲,这事不就成了?

      事情可真是出乎意料的简单。

      那日,她从自己屋里各处搜刮出了攒下的八两银子,然后又从顾西左身上抢了二两,拿着这一共十两白银巨款,到首饰店左挑右选,买了一根碧玉簪子。

      簪子通体碧绿,簪头嵌着一颗玉珠,虽古朴简单,却也典雅大方。

      她拿着簪子,直奔行云阁而去,心里想着,酝酿了两个月,也该向师姐表露一下心意了。

      然而,柳淮安没有想到的是,柳雪浦收到了她的簪子,并不似她设想般或开心,或娇羞。

      她冷着一张面孔,满脸疑云,完全不知这簪子送的是何意。

      柳淮安见她不解,便弯着一对桃花眼,笑若春风同她解释:“我看旁人给喜欢的姑娘,送的皆是送簪子,于是我也去买了一根。”

      “喜欢的姑娘?”
      柳雪浦微微皱眉,面上满是丝毫不避讳的嫌恶。
      “我竟没猜到,你这个偷奸耍滑的浪荡子,居然喜欢我。”

      确实出乎意料。
      难怪这两个月大献殷勤,她还以为是改了性子,洗心革面了。

      一阵嘲讽出口,见柳淮安笑意不减,不知道是无知还是在装傻。

      于是柳雪浦便将簪子直接推还给了她,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我不会收你的东西。”

      “为什么?”
      前者一听被拒,果然收起了笑脸,面上十分困惑,“难道师姐不喜欢我?”

      不应该啊。
      和我想的怎么不一样。

      她问的如此直白,柳雪浦倒反被吓了一跳。

      顿了片刻,她轻声沉道,“我以为这是一件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明事。”

      她的喜好,向来不是很明显吗。
      会令人引起误会,这才是怪事。

      柳淮安忍不住扶着下巴皱眉,心里忽然犯难。

      完了,计划砸了,师姐居然不喜欢她。

      千算百算,谁能料到这个神圣而又伟大的计划,居然夭折在了第一步。

      虽然之前她就有“惹人烦”的自知之明,可被顾西左那日一顿“大道理”灌输,以及跟京中那群公子哥混了那么久,对于俘获姑娘芳心这一套,也就多了些莫名的自信。

      没想到还是砸了。
      她也没有个备用计划。

      现下是拿了簪子退身,还是不折不挠地破罐破摔呢。

      她还正思索着,柳雪浦见她迟迟不肯收回簪子,以为她贼心仍未死,于是便想同她仔细说个清楚,让她知难而退。

      “你同我本就无任何可能,且不说我早被圣上指了封,是未来的皇后,只说你我二人之间,也是天差地别,大相径庭。”

      她冷着一张俊俏的面孔,声调平缓没有起伏,一五一十就事论事地与柳淮安分析道:“我出身名门闺秀,知书达理,长你三岁。你整日嬉皮笑脸,不知轻重一稚子,无背景家世,样貌身材也不突出,如何配我?”

      怕她听不明白,末了她又补了一句:
      “说的直白粗俗一些,你想娶我,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柳淮安凝眉听的认真,前面那些话说的还是十分客观,似乎有些道理,可听到这最后一句,她就有些不能苟同了。

      “不......不至于吧。”她拉着自己的长袍,瞧了瞧自己的小身板,又跑到镜子面前,仔细照了照。

      五官俊秀,倜傥风流,尤其是她这双引以为傲的桃花眼,不知迷倒了多少小姑娘。

      “怎么能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措词了许久,思索了半晌,最终不甘地反驳了一句:“我这样的,最起码也是一只好哈蟆吧?”

      相貌怎么就不突出了?

      拍了拍脸,又扶了扶冠发,她对镜自言自语道:“矮是矮了点,可我长得也不丑啊。”

      望着镜子里的脸,越看越迷惑,越看越怀疑。

      柳雪浦:“......”

      她拿起桌上的发簪,一把塞到柳淮安的手中,不由分说:“我原念着你我师姐弟一场,自小一起长大,便对你温和些,竟不想让你会错了意。”

      她推着柳淮安,一路走到门前,冷声淡道,“从今日起,我这院子,若是无事,你还是少来些,避避嫌吧。”

      一阵逐客撵人,在她即将合门之际,柳淮安忽然伸手把住了门框,她不死心地高声追问:“师姐,你还没有答我,我真的有那么丑吗?”

      推了推门,毫无动静,力不如她。

      柳雪浦不耐烦地看着她,平了平气,答道:“淮安,作为一个男人,你不觉得自己过于清秀了吗?”

      “清秀?”
      柳淮安正诧异,手腕松动,柳雪浦趁机“砰”的一声合上了门,不给她继续纠缠的机会。

      门外的人似是还未明白,便扯着嗓子向内里高喊:

      “师姐,清秀是什么意思啊——”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清新秀气?这不是个褒义词吗?

      经历此事之后,柳淮安持续二十多年的自我认知,开始产生了松动。

      她暗自折磨着,莫非是她审美同旁人有异?

      有可能她觉得自己面相不错,但实则像她这样的白面桃花眼的年少,在外人看来,是巨丑无比,并不招人喜欢?

      实在思索不出什么头绪来,后来她便去问顾西左,

      “师姐说我样貌清秀,配不上她,”她侧着头,认真问道,“可清秀是个什么意思?”

      提着两坛女儿红,两人又坐到上林苑的房檐上,探讨起了人生哲学。

      只不过这一次,柳淮安心底沉闷,滴酒未沾,那两坛子酒,全都进了顾西左一个人的肚子。

      独灌两坛,酒劲一起,猛烈无比。

      柳淮安问话的时候,他早就喝的昏昏沉沉,吐字咬舌,分不清一二了。

      但他依然强撑着腿脚,站起身来,盯这柳淮安的脸看了许久。

      答道:“清......清秀......清秀......嗝......清秀就是......是......”

      柳淮安一脸真诚的望着他,连声催促道:“是什么?你快说啊。”

      “这......这不是很简单吗?”他伸手掐着柳淮安脸上的肉,左右晃了晃。

      “所谓清秀......”甩了甩脑袋,顾西左想迫使自己清醒一些,“就是说.......你......你长得像个娘娘腔,不是个——”

      “啊——”

      “砰!”

      他话还未说完,脚下站立不稳,一下踩了空,紧接着一声惨叫,直接从房檐上滚落,不慎掉了下去。

      惊响过后,顾西左砸了个四脚朝天,半天听不见动静。

      月色明亮,柳淮安借着微弱的光,从房檐上探出头,她揉着自己被顾西左扯痛的面颊,努力瞧了瞧,隐约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形。

      她压着嗓音,低声喊道:“不是个什么——”
      话还没说完呢。

      地上的人醉的不省人事,摔了下去之后,不过扑腾了两下便直接昏睡了过去。

      柳淮安耳尖,在顾西左失去意识前,听到他呓语了两个字出口:
      “男人。”

      男人?
      她趴在房檐上一愣,将话前后结合在一起,微微皱眉,面色逐渐阴沉。

      过了半晌,

      骂道:“你才不是个男人呢。”

      喝了点酒,脚连站也站不稳。
      还敢说我?

      她非常气愤顾西左的说的话,于是把他晾在屋外的地上晒了一夜的月亮。

      自己一个人回去,对镜自照,看了半宿,眉头蹙的更深了。

      不得不承认,顾西左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南赵男子,自古以身材高大,面色坚毅,骨骼宽大为美。

      再瞧瞧自己,矮了顾西左一整个头不说,这脸长得,小巧圆滑,没棱没角,也太不“坚毅”了。

      这难道就是师姐拒绝我的理由?

      因为我长得像个娘娘腔?!

      ......

      她死也想不到,她自小摸鱼爬树,追鸡打狗,言行举止洒脱豪迈,自认为乃南赵第一猛男,不料长大后,竟是个白脸娘娘腔。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柳淮安都在自我质疑,对自己“猛男”一身份,产生了动摇。

      再同圈子里那几个公子称兄道弟,已经完全没了从前那般的潇洒自信。

      另一边,
      她求爱不成,被柳大小姐从行云阁撵出来的消息不胫而走。

      赵怀瑾很快也知晓此事。

      原本他听罢,也就听罢了,只当是一场孩子之间的闹剧,并未放在心上。

      可他见柳淮安每日来往于都正司和王府之间,心事重重,情绪十分低迷,便也关怀问了一句。

      “你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莫非是真的在为你那个师姐伤怀?”

      他还未曾见过淮安为一件事,低沉超过三天的。

      眼下一个月过去了,她的一举一动始终恹恹不喜,这就不得不令人注意了。

      “唉......”
      一提起这件事柳淮安便开始不住地叹气。

      她瞧了瞧赵怀瑾那张坚毅俊朗的脸,忍不住问道,“师兄,你同我说实话,我是不是长得真的有够不尽人意?”

      赵怀瑾:“......”

      他正批文,听到问话,心跳忽然顿了一拍,隐隐生出一丝担忧。

      索性搁笔起身,坐到了她的身边。

      赵怀瑾仔细瞧了瞧她那张闷闷不乐的脸:“何以这样问?”

      柳淮安瘪了瘪嘴,有些委屈:“师姐说我是癞哈蟆。”她迷茫地眨了眨眼,“没那么严重吧?”

      “我虽然没什么家世,没什么修养,没什么特长,身材与样貌也皆平平无奇,武功又.....”话说到一半,面色一沉,她顿住了声。

      “好吧,我就是个癞哈蟆。”
      忽然认命改口。

      平日里不说还不知道,如今仔细一说,这才发现自己还真是一无是处。

      赵怀瑾静静听罢,大致明白了些。
      可他所有的关注点,全在另外一件事上。

      “你是因她说了你的样貌而伤心?还是瞧不上你而伤心?”

      顿了顿声,他很难相信地问道,“你是真的喜欢她?”

      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柳淮安皱着眉头,露出了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困惑的表情。

      “我看起来很伤心吗?”

      她只是单纯地受到了打击,情绪不太高涨啊。
      跟伤心哪儿挂的上关系?

      然而,赵怀瑾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确定的答案:

      “你这一个月不笑不闹,吃睡想必也不安稳,我瞧着瘦了许多。”顿声抬眼,他盯着柳淮安的眼睛,郑重其事道,

      “最重要的,是你一次酒也没喝过。”

      她从不喝闷酒,他是知道的。
      能让她一个月滴酒不沾,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这......不说是真情实意,很难令人信服。

      “我都一个月没喝酒了?!”
      柳淮安瞪着眼睛,明显比他还要震惊。

      赵怀瑾:“......”

      她不敢相信地掐指算了算日子,发现还真有一个月了。
      居然真的有一个月了。

      苦相上脸,几乎快哭了出来,她哀嚎道,“我这日子过得也太苦了。”

      本哈蟆只是想吃个天鹅肉,都要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

      这还没娶到手呢。

      怪不得顾西左唯恐避之不及。

      真要是娶到了,只怕得要了她半条命。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怀瑾微微眯眼,不太愿意猜测,她真的喜欢女人了......

      一阵唉声叹气,欲哭无泪过后,柳淮安悔恨万千说起这段时间的遭遇。

      “唉,我不喝酒,次要原因是因为我受到了打击。”

      她从怀里掏出了那支碧玉簪子,愤恨地拍在了桌上:“主要原因,是因为我把钱都拿去买簪子了,压根没钱喝酒!”

      “师兄,你知道我有多穷吗?!”

      “我用全部家当买了这个东西,结果没有送出去,那首饰店的老板也不肯给我退,我整日揣着一恨女人戴的簪子毫无用处,别说伤心了。”

      “你让我现在哭,我都哭的出来。”

      她这一个月,算是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身无分文。”

      赵怀瑾:“......”

      似是情理之中,又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如此说来,你并非是真心喜欢你的师姐。”

      “怎么不真心?”柳淮安扯着嗓子反驳道,“我都舍得为她花这么多钱,我还不够真心吗?”

      “她居然还说我长得清秀,是个癞□□。”

      欺人太甚。

      你可以拒绝我的爱情,但是你不能否认我的样貌。
      更不能,说我是个癞哈蟆。
      就算是哈蟆,怎么说也是一只好哈蟆。

      她独自仰天长啸,悲愤哀嚎。

      赵怀瑾拿起桌上的簪子仔细瞧了两眼,着实没有猜想到还有这一层。

      ......

      只要不是性向混乱就好。

      “几两银子?”他淡淡问了一声。

      柳淮安正干嚎着,闻声先是一愣,没听明白,随后看到师兄拿着簪子,读懂了意思。

      赵怀瑾疼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嘴角一咧,露出一口白牙,顷刻间变了模样。
      她笑答道:“十两。”

      对她来说,那确实不少。
      倒也舍得。

      赵怀瑾将簪子小心收好,然后喊纪川取来了二十两纹银。

      “簪子我收下了。”

      柳淮安拿起钱袋子,在手上亲昵地反复摩挲,嘿嘿笑了一声:“居然还能峰回路转。”

      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果然不假。
      赚了赚了。

      得了银子,她瞬间又恢复了活力,仿佛重新活了过来。赵怀瑾见她开心了起来,便起身回到坐上继续批文。

      柳淮安瞧他似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随口猜测:“师兄,你说我不是真心喜欢师姐。”
      “莫非是你真心喜欢她?”

      赵怀瑾提笔蘸墨,头抬也没抬:
      “胡说。”

      纸张翻页,他开始书文,“我同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谈何喜欢。”
      “又谈何真心。”

      她本是闲话,随口一说,瞧赵怀瑾答得认真,柳淮安一脸不信地凑了上去:

      “可是我师姐长得真的很美。”
      “冰肌玉骨,倾国倾城。”

      “是吗。”

      坐上的人专心批文,答话云淡风轻,完全没有任何兴致。

      柳淮安哼哼了两句,拆穿他道,“方才你一直问我是否喜欢她,分明是在意。”

      她一脸神秘地笑了笑,“喜欢就喜欢罢,跟我还遮掩这些作甚。”

      师兄弟之间,应该坦诚相待。
      更不要说,她眼下已经被拒绝出局,丧失“情敌”资格,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赵怀瑾微微抬眼,瞧见她一副十分笃定的模样,垂眸回到书文上,沉声道,

      “我问你是否喜欢她。”
      “是因她有圣恩在身,是皇上亲指的下一位皇后。”

      顿笔蘸墨,他继续道,“她婚事早不由她的父母做主,你若是真的喜欢她,必然徒惹伤心。”

      柳淮安:“......”

      “皇后?!”

      她撑在桌前,整个人彻底楞住。
      什么皇后?她怎么没听说过?

      慢着——

      仔细回想起来,师姐那日确实是说了她被指了封,是未来皇后这句话。
      可她被那句癞哈蟆刺穿了耳朵,根本没往脑袋里记。
      竟然有这种事。

      “不然呢?”
      赵怀瑾轻声响起,幽幽入耳,“你以为她为何如此年纪,却始终没有出阁。”

      柳淮安:“.......”

      她哪儿想过这么多啊。
      她只想着若是娶了师姐,自己就“入赘”柳家了。

      “咳咳......”握拳干咳了两嗓,她压了压声音,含糊其辞,“我把这桩事给忘了。”

      赵怀瑾自然深知她的性子,恐怕不是忘了,而且从来没有记得过吧。
      她向来只记自己想记的事情。

      看着师兄专心批文的模样,柳淮安站在原地独自尴尬了许久。

      过了半晌。

      “诶?”她又忽然提声,“既是未来皇后,那不还是要嫁给你?”

      那个时候,皇帝虽未立太子,又给两个儿子各自封了王,但怀玉久病卧床,身体始终不见大好,赵怀瑾继位的事,已经成了朝野百官不宣于口的默认。

      她的师姐既是未来皇后,那必然是要嫁给师兄的。
      “说来说去,你到底还是担心我挖了你的墙角。”

      她一副一切了然于胸的模样,甚至举一反三,开始顺话推测道,“难怪这么些年,你和怀玉一把年纪,却都不娶妃纳妾。”

      “原来都等着我师姐呢。”

      平日里看他们两个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内里居然还藏着这一层。

      不过师姐也够抢手的,让三个男人为她“肝肠寸断”,果然是有孤傲不群的资本。

      赵怀瑾听她自顾自说着,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但又止住了声音。

      最终什么都没解释。

      他心中暗道。
      无妨,姑且让她误会着,也不急在这一时。
      再等一等。
      然而,他没想到,他这一等,便等到了永远。

      ——

      从那个时候起,柳淮安心里就种下了“师兄倾慕师姐”的种子。

      如今重生而回,她又到了二十有二的这个年纪,听到怀玉要娶她师姐,自然忍不住要替师兄伤怀一把。

      可情绪还没起来,又听怀玉打趣起她,误打误撞,击中了她年幼无知的往事。

      她生怕自己当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那桩丑事被当场戳穿。

      怀玉误不误会不打紧,主要是让人知道了她曾觊觎国母。

      那这张哈蟆脸可就丢大了。

      她遮掩搪塞了几句,被怀玉问的虚心冷气,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赵怀瑾忽然出声,
      “夜深了,我们也该回了。”

      无形中替她解了围。

      她连忙附和道:“没错没错,该回府了。”
      “我师父还在家里等着打我。”

      .......

      怀玉从缝隙处瞧了一眼窗外:
      “几时了?”他问宋迟。

      宋迟躬着身子:“回皇上的话,戌时四刻。”

      确实很晚了。

      “回吧。”
      怀玉从榻上起身,轻声道,
      “我也该歇下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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