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二日（7） ...
-
赵烨现在的感觉不是害怕，而是一片空白，整个人的情绪像被瞬间定住了一般，缺少一个可以激活他，让他再次正常运转的点。
在朱尹伊不怕死的放话之后，他突然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是任由朱尹伊开着车，离山北面的墓地方向，越来越近。
赵烨对这座山很熟悉，至少在他七岁以前是这样的。那时候这里还没有盛和山庄，只有一个叫做盛和村的小村子。
那时的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生活在村子里有什么不妥，即使自己和母亲是这里唯二的外姓人。
生活一成不变却又不乏趣味，除却母亲因为工作原因白天基本上不在家这一点来说，其余的他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平静的生活在某一天，突然就被一个陌生女人的造访打破了。
那一天，他母亲意外的没有外出工作，而是留在了家里，招待这位自己从未谋面的客人。
女人和他平日里见到的人都不同，她看起来非常亲切，言谈举止间都让他对她充满了好感。
也就是那天晚上，他母亲突然问他：“你想住大房子吗？”
“大房子？不要，我不要离开你。”彼时的自己对大房子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唯一的愿望就是母亲能多陪陪他。
“那你想和妈妈一起住大房子吗？如果我们住了大房子，我就有更多时间陪着烨子了哦。”
“真的？那好啊！”那时的他听见母亲这样说，从拒绝到答应的迫不及待，欢天喜地，只用了几秒。
后来他偶尔回想起过去的时候，最后悔的，就是这几秒自己做出了这样错误的选择。
如果他知道那天来找自己母亲的女人，就是自己生父的合法妻子——姜禾凤，如果他知道姜禾凤接他们母子出来就是为了更好的监视自己和母亲，如果他知道小时候对自己那么仗义的大哥傅山南才是后来将自己打入深渊的人……
如果他早点儿知道，早点儿看明白，他会和自己的母亲一起，离傅家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再有什么联系。
可是在这所有的后悔中，有一个人，他不恨，却不知道该怎么再去面对她。
那就是栗凡夏，他的夏夏姐，从小和自己和傅山南一起长大的女孩。
傅景鸿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傅山南则不同，除了待人热情温和，他似乎毫不介意自己的来历，总是处处照顾他，保护他。
傅山南喜欢栗凡夏，他从小就知道，并且曾经深深地为自己大哥一直以来的执着所感动。
在自己私生子身份被曝光之前，他和傅山南一直是那么亲密无间……起码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就算是在丑闻发生之后，被迫搬离那个有着自己十几年生活回忆的地方，他也并不认为这里面有傅山南什么事情。
但那封匿名邮件的出现，颠覆了他对傅山南的一切认知。
那时候他害怕了，所以当时来不及思考，就选择了逃走这种现在看来的懦夫行为。
为什么等情绪真正稳定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远在异国他乡，为什么等他鼓起勇气探寻这边近况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呢？
赵烨叹了口气，收了收跑远的思绪。朱尹伊的车速也在此时渐渐慢了下来，并在又一个转弯过后，停在了一个四周围着铁栅栏的门口。
栅栏内，整齐排列的一块块白石碑，肃然伫立，却又因为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而平添了一丝说不出来的压抑气息，
刚刚想归想，可是在真正看见墓园的时候，一股寒意还是席卷了赵烨全身。不同于刚才思考时平静中带着难以释怀的伤感，人在直面亡灵时的恐惧感突然间就占据了上峰。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赵烨问坐在一旁的朱尹伊，他已经有了些许烦躁，想快点逃离这地方。
“今天是小夏的祭日，这么多年你早就该来了，”朱尹伊扭头看向赵烨的眼神充满了嘲讽：“还是你天真的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所以不需要承受小夏死所带来的任何影响吗？”
“本来就没有我的事情，”一路上平静的赵烨突然像被戳到了痛处一样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无论什么事情，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先斩后奏，最后把错归结在我身上，你有病是吧。”
赵烨有些心虚，但他还是在心里排列着自己可以反驳的依据，不想再一次被朱尹伊占了上风。
凭什么傅景鸿来关心他们母子的时候其他人要指指点点，凭什么自己要被迫面对每个和过往有关的人的低气压，凭什么最后要把责任归结在他身上。
傅景鸿也好，朱尹伊也好，傅山南也好，包括自己的三哥，四哥……是不是每个人都要活在过往里出不来才是对的，每个人都要为过去痛苦，压抑，活的自我分裂了才开心。
他一直要的都不多，简单的家庭关系，简单的伴侣，甚至以后，简单的生活。为什么这么难呢……
对，就是这样，赵烨疯狂暗示自己，说出来，马上把这些话在朱尹伊面前说出来啊！
可是面对朱尹伊冷若冰霜的脸，赵烨怎么也张不开这个口。
“我不否认我有病，”朱尹伊看着赵烨纠结躲闪的眼神，心下耻笑：“但你没有一个疯子活的坦荡，不觉得丢人吗？”
“看起来好像和过去有关的每一个人，都活的痛苦又伤感，”朱尹伊冷笑：“实际上不过是虚伪的托辞。”
“除了栗叔叔，从来没有人来看过小夏。”她神色凄凉：“如果问心无愧的话，对逝去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恐惧和顾虑，每个人的后悔，都是在演给自己看的吗？”
“我曾经以为你会不一样，赵烨。”朱尹伊拉开车门下车：“如果你害怕，那就继续在这里待着吧。”
“你……”心思被戳穿，赵烨一瞬间的窘迫使得他刚刚来不及反应朱尹伊说的话。看到朱尹伊下了车径直走开，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喂！朱尹伊！”身体行动快过大脑，赵烨已经追了上去。空无一人的环境下，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大。
“对不起，”从踏上这块土地开始，赵烨的恐惧感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盯着朱尹伊的眼睛，不再有任何犹豫和遮掩：“拜托你，带我去看看她。”
冬日夜晚的黑色浓稠的化不开，但今晚的月亮却分外夺目。洋洋洒洒的光辉一股脑的落在赵烨此刻的眼睛里，这情景，让朱尹伊微微有些恍神。
“跟我来吧。”她默默叹了口气，带着赵烨朝墓园深处走去。
同一时刻的盛和山脚下疗养院内，傅景鸿的车缓缓停在了院内空地上。
疗养院的大门只是一个破旧的铁框架，斑斑锈迹诉说着这里无人精心打理的落寞。院内，零星的几扇窗户处透出光，投射在地上，照亮微不足道的一小块地方。
疗养院前台，所谓的值班员正在百无聊赖的换着电视节目，灯光昏黄，满目困倦。
傅景鸿进来的时候，不意外看见了值班员霎时被惊吓到的呆滞模样。
他今天之所以肯来盛和山庄，是因为姜禾凤打给他的电话。
姜禾凤告诉他，来签离婚协议。
傅景鸿和姜禾凤虽然是名义上的夫妻，却也已经四年未见了。
在傅景鸿眼里，姜禾凤尖刻而霸道，他几乎忍受不了和她多相处一分一秒。所以傅山南出事以后，傅景鸿难过之余，为能猜想到的姜禾凤的反应而头疼不已。只是他没想到，一向颐指气使得理不饶人的姜禾凤在这件事上却安静的有些过分，她收拾了东西，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了傅家。
不过毕竟有着夫妻情分，傅景鸿还是差人打听到了姜禾凤的去向，也知道了姜禾凤住在这里是为了她父亲——自己那个独断专行的老丈人。
那老人家自打外孙出事之后就闭门不再见客，还转手卖掉了自己打理多年的盛和山庄，执拗的要住在这山脚下巴掌大的疗养院内。
傅景鸿不明白，明明是该远离的伤心之地，怎么反而要留在这里受到近一步的折磨。
更让傅景鸿惊奇的是，姜禾凤以前和她父亲的关系一直没有多好，但从傅山南出事之后，好像一切都变了。父女二人反而开始相依为命的生活在一起。
当然一切关于姜禾凤的近况也都是傅景鸿差人打听到的结果，他自己，到底还是没有再亲眼见过姜禾凤……也没有再亲眼见到过自己的儿子傅山南，尽管他知道他在哪里。
傅景鸿也明白自己应该负起责任去做一个父亲，可他觉得自己做了能做的一切，而结果呢？结果就是这个儿子是他最失败的作品不是吗？偏执又疯狂，最后也算是自食其果了。傅景鸿不愿意再过多提及这个他不想再有关系的人。
不过大概过了今天，自己就解脱了吧，傅景鸿想，他思前想后，自己最对不起的人也就是姜禾凤这个女人，如果和她没有了关系，一切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思及此，傅景鸿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位于走廊尽头的门。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二日（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