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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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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扬城的雪格外大,潇山一片银白的苍茫。银装素裹。北城军府下令封山。椿茜穿着散缀花瓣花纹的白衣,右手扶在门边,对我说:“凌峻。潇山已封。今后一段时间不能上山去采药了。”
“那,药仓的药用完了该如何是好?”
“我写信给爹,求他捎些过来便是。”
我低下头,眼眶忽然有些微湿。喃喃说了一句:“椿茜,本该我给你幸福,如今却要你陪我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实在对不起。”
“何苦这样说,我和姐姐早有约定,任谁活下来,都要追随你一生。”椿茜走到我身边,双手捧起我的脸颊,说:“回屋吧,天冷了。 ”
新年临近时的扬城各处张灯结彩。官家早早地就将年画贴在了大街小巷间。
椿茜见这几日没有太多瞧病的人,便要我陪她上街出去走走,一边拉我的衣服一边吵闹个不停。我笑她淘气,说:“那回来后,要炖鱼给我吃。”
她眼角弯成弧度,像一弯月,笑着答应。
街市上的喧闹恍如隔世。我和椿茜经过南城巷的时候,挤在人群中前前后后地拥来拥去,幸好我的手将她牵得一毫也不肯松,不然早就丢掉了对方。
走出人群时,椿茜忽然转身亲吻我失明已久的左眼,我小退了一步,惊讶地瞧她。她将手指抚在我脸颊上,说:“若刚才不是你,也不知我们在人群中都归向了何处。”
我笑了,说她真傻。
两人牵着手走在鱼肆前,有冰冷的风吹来时,我便用手去替椿茜挡住,以免风刺到脸颊上化成了痛。见我这般,椿茜只对我浅浅地笑,我也以笑容还她。两人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相互的笑容如同暗示着山山水水之外的一次相逢。苍蓝的天空下,记忆的凹凸把彼此的容颜凝化成永恒,如同烙印一般,刻进对方的脑海中。
路过花场门前时,我拉着椿茜的手让她去选花,我好买给她,她便进去了。我站在花场的门口等她。门外有打着戏鼓的艺人,手掌换转着姿势在鼓的身体上敲击,发出咚咚的富有节奏的声响。这时一个头带斗笠的男子从花场的门前走过,斗笠掩盖住了男子的脸庞,使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一团诡异的气息从他脸庞的暗影中徐徐绽出。他经过时,朝我所站的方向笑了一下。
我失明的左眼竟在那天疼了许久,尖锐地疼。
回家后椿茜插好花便急着去看后院的鸣潇树,只希望它能奇迹地开花了。我觉得她天真,于是走得慢腾腾的,她撒着娇要我快走,一边拉我推我一边甜蜜地欢笑。
那棵鸣潇树是上一年三月时我为椿茜种下的,那是潇山上独产的树木,树上鸣潇花二十年一开,隔夜而红,有风吹过时,树叶发出的响声如同吹箫,声音苍凉而浑厚。但是凋谢之期没有准日,今日盛开,也许明日就凋落。
椿茜常问我:“凌峻,我们的鸣潇花何时能开放?”
当时我抚过她轻放在我肩上的手,侧脸转眸,笑答道:“我亦不知道,我们悄悄等待吧。你这样性急,等鸣潇花开是不能急的。”我们走到后院,抬头看去,树上依旧满是绿叶。
“那它要是永不开放,我们这么久的等待岂不是枉然?”
椿茜的这句话话问得我满心怅然,我低下头,轻声回答到:“椿茜,可记得那年,我和你还有你姐姐在枫叶湖等星光的时候,她也问过相似的话?”
椿茜微怔了一下,双手垂到身前,低沉的说到:“记得。你当时回答说,既然等过了,就不算枉然,好歹期盼过一场。”
听她说完,我向她伸出手,微笑着说:“椿茜,今夜我带你去枫菊湖。”
“嗯。”
晚饭椿茜烧了一条鱼,我吃得很滋味,椿茜看着我不说话,我让她吃她却说看我吃就已足够。于是我把鱼刺剔掉,将鱼肉夹给她,孩子似的要她吃给我看,她笑着吃掉。
洗碗时我跑到厨房要帮她的忙,吵闹个不停,她一直说要我快出去否则以后便不给我做饭吃,一边说一边将我推出了厨房。
夜晚我们换好了服装,便打算去枫菊湖。椿茜换了一身粉红的长衣,肩膀上夹带着六瓣花瓣的碎花纹,白色或者红,如同凋落后的惆怅漂在粉红色的湖水上一般。我穿着淡蓝色的麻衣,白色的长裤。我站在门口,将手伸向椿茜,说:“好了,我们走吧。”
“嗯。”
刚走出离药堂不远,我们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板,回头一看,三个男子抬着一个满身血迹的人在药堂前敲门。我看了一眼椿茜,她也正好转脸看我,彼此都明白了对方,于是匆匆地朝药堂跑了过去。
他怎么了?为何伤成这样。我一边点灯一边问道。
这个你们不要多问,只要将他医治好便是了。其中一个男子看我一眼,语气沉沉地地说。
我看了一眼椿茜,有些微微的不安。
椿茜搭过脉后对那四个男子说:“伤得很重,暂时要在我们这里调养下去才行,我先开几副中药外加些通经活血的药,你们,也在这里住下吧。”
其中的一个男子面上立刻显出迟疑。
椿茜将药包中的医针拿出来,在那受伤男子的穴位上扎了几针,然后抬头对那几个男子说:“你们来到扬城,一定是千辛万苦,如果住在别处,没有人能保证你们不被出卖,住在我们这里,该是最安全的。 ”
夜里,月华澄澈而清冷,夹带着悲凉和寂寞。
椿茜躺在榻中,劝我早睡。我坐在窗户下,冲她笑之后,回过头来仰视星穹,突觉得心中纠缠着几分难以瓦解的忐忑。星光似乎和多年以前一模一样,丝毫也未曾有过什么更改。枫叶湖上是否也倒映着这些细碎的光辉呢?我不得而知。我喃喃地念了一句:“也许他们真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