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片小说集》少女阿达

1、九尾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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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姝醒来的时候，小姨正站在她的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想起她身上还有四十九道伤痕，两行清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见她醒了，小姨急忙抹了抹眼泪，把案几上的汤药端到了她面前，扶起虚弱的她，柔声说到：“来，静姝，先把药喝了。”
　　“小姨，母亲呢，母亲她……”
　　“你如今既受了雷霆劫，你母亲拿你也没有办法，姐姐现在不想见你，她托我告诉你，人狐终究是殊途，不可相恋。你若想成人，便要摘了一百颗男人的心吃掉。”
　　她神色黯然，“我明白了，谢谢你，小姨。”
　　不出三日，静姝便能下床走动了，这段时日，乔生找不到她，不知是如何度过的。她要去找他，告诉他，他们很快就能永远的在一起了。
　　她悄无声息的走出了狐岭，只有天知道，母亲和小姨一直站在狐岭的最高处，看着她火红的身影渐渐缩成了一个点，慢慢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
　　“姐姐，人间险恶，你确定就这样放走静姝了？”
　　“你也看到了，这丫头脾气太倔，雷霆劫也治不了她。我想了许久，与其这样，倒不如成全她，让她去见见人心。”母亲伸手折了一支腊梅，厚厚的积雪压弯了树梢，这腊梅却开得鲜艳，看着娇嫩无比。
　　“我涂山九尾狐一族乃是神族，切不可为一介凡人犯此大忌啊。”
　　“我自有分寸。”她转身，循着静姝来时的路，往回走。
　　小姨正要开口劝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姐姐这些年的变化很大，叫她越来越看不透了。
　　“青漪，外面的蜡梅开得正盛，便折几枝放入我案几上的玉瓶里吧。”
　　她走的很快，只剩青漪独自站在那棵腊梅树旁，漫天飘舞的雪花盖住了前尘往事，那满树的芬芳却还是偷偷溢了出来。
　　2
　　静姝再次见到乔生的时候，他面无血色，整个人清瘦了不少。失去一个人，守着孤寂岁月，即便身在再美好的世界，那也是千疮百孔的。他得了一种病，此病为“相思”。
　　“静姝，你回来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乔郎，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我母亲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
　　“真的。”静姝点点头，他一把抱起她，两个人开心的像个孩子。
　　“乔郎，我问你，如果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伤痛上，这是不是很过分？”
　　她宠溺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将她拥入怀中，“嗯，怎么突然问这个呢？我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啊，岳母大人不是已经同意我们俩在一起了吗？”
　　“没有。我是说我母亲大人之前不同意我们俩在一起，现在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只是害怕会有别的人不高兴，把我们分开。”
　　“放心，只要我们都坚守着我们这段感情，不会有人把我们分开的。”她躺在他的怀里，想着，此刻真好，一定会有办法跟他永远在一起的。
　　3
　　是夜，乔生在书房里温习考取进士的功课，静姝便守着厨房为他做一些爱吃的糕点。
　　突然一声呼救声打破了入夜后的宁静，那是一声痛苦的、无力挣扎着的、带着一丝血腥味的悲鸣。
　　静书夺门而出，她见到了，是一只妖。
　　静姝正要上前与之打斗，突然发现体内真气无法运行，她的法力没了。
　　但好在那妖精逃的很快，一见到她，便飞身翻出墙外，不见了踪影。
　　地上躺着四叔的尸体，四肢俱全，只是胸口处已经是手掌般大小，血肉模糊的一个洞了。心脏滚落在右手边，她将之小心翼翼的捧起，这颗心还是热的。
　　“你若想成人，便要摘了一百颗男人的心吃掉。”此时，她的脑海里全是小姨的那句话，恍惚的很。
　　听到动静的乔生已疾步赶来，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此时，他的身边多了一个道士，面无表情地说道：“她是狐妖，我早就跟你说过。”
　　乔生忆起初识静姝时的情景，那是一年前，他与四叔去郊外的明月湖边钓鱼，静姝就站在岸边的杨柳树下，她仰起头，摘下两根细长的杨柳枝，葱白似的小手上下拨弄着那两根杨柳枝，顺势俯下身去，摘了两朵开在杨柳树下的黄色小花，点缀在上面，便成了一个漂亮的杨柳花环，她很随意的戴上了这个花环，转身的时候，恰好对上了他的眼睛。她笑起来的样子娇俏的很，哪怕是定力再好的男子，也难免会心神荡漾。
　　她有难以让人忘记的美貌，尤其是她看他的眼神，似曾相识。
　　记忆随着时间往前推开，三年前，他也是在这里遇到了一只小白狐，他很是喜欢，想要带回家中。只是那只小白狐竟有九条尾巴，当时受到了四叔的阻拦，四叔说狐狸本就是不祥之物，不能招惹，更何况这一只狐，非同一般，便用杨柳条赶走了这只狐狸。
　　那年四叔大病了一场，卧床半月有余，大家都道是他冲撞了地仙，才引来了邪祟缠身。
　　那些似深似浅的记忆不再为她做片刻的停留，把他从小狐狸的眸子里一下子拉到了眼前静姝的眸子里，她正捧着一颗血淋淋的，逐渐变得冰冷的心，“真的是你？”
　　她直视着乔生的眼睛，微红着眼眶，“不是我。”笃定的神色里，是委屈，是愤然，更是失落。
　　“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孽。”道长像是身体里住了一个一心除魔的心魔，等不及他们说下一句话，便出手了。
　　道长了那一掌，使出了十分的内力。静姝怀着最后一丝的希望，见乔生毫无阻拦之意。她缓缓闭上眼睛，便要生生的受了那一掌。突然一声惊雷，自天而降的一道闪电击中了她，周身腾起一团烟雾，人就消失了。尘归尘，土归土。她最后的那一声嘶喊，像极了四叔死前的那一声。
　　“她作恶多端，如今无需我出手，天便收了她去，大概是灰飞烟灭了。”
　　“灰飞烟灭”，他看过一些志怪类的古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义，从此以后，静姝便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天上地下，便再也寻不见她了。
　　他跪在她消失的地方，手微微颤抖着，身体里像是被抽走了什么东西似的，刺骨的痛，却喊不出半个字，也掉不出一滴泪。
　　今晚的夜色不似以往那般皎洁，倒像是月亮伤了神，不愿再给黑夜增色半分。
　　4
　　静姝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还是小姨。
　　“小姨，母亲呢？”她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了，母亲是狐族的大家长，守护狐族是她的使命，印象中她很少见到母亲，打小就是小姨带着她，至于他的父亲，成了族中禁忌，从未被提起。
　　唯有小姨经常跟她说，一定要离人类远一点，人心最为可怕，她也大约知道了一二。
　　雷霆劫的最后一道，最为伤身，九尾尽失，灵力全无。现在的她已经脱去仙身，真正的成了肉骨凡胎。
　　真是可笑，以前渴望成为人，现在，好不容易成为了人，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狐族待不得，人间不想留。”的她好在还有小姨，先渡了她百年灵力，带她到凡间积功德，设法帮她重修仙身。
　　恰逢蛇妖作乱，滥杀无辜，专取人心。
　　她追蛇妖追到了人间一处小竹林，好巧不巧，碰上了乔生。
　　乔生面上带着喜色，“静姝，你没死？”
　　她冷冷道：“怎么，乔公子不高兴了，你很希望我死是么？”
　　那蛇妖如今已幻化成人形，急急走到他身边，“公子，救我。”
　　他挡在蛇妖身前，“静姝，莫要再伤人了。”
　　“你让开，是她杀了四叔。”
　　见他不让，她便逼近一步，愤然道：“我九尾狐一族本就是神灵，古有涂山女娇嫁与大禹为妻，我们本是天降的祥瑞，却在人们的嘴里渐渐地幻化成了妖魔。既为妖魔，便行妖魔之事。”说完，便要向蛇妖出手。
　　蛇妖见她心智已乱，修为尚浅，击晕乔生。
　　“乔生负你，杀了他，便随他去吧。”
　　“杀了他，变随他去吧……”蛇类擅长迷惑，静姝正向乔生出手，一阵风灌入耳中，她已在竹林之外，是小姨。
　　“静姝，必须听我的，拿着这个去找你母亲，我与一个臭道士有恩怨未了。”小姨给了他一个剑鞘，用法力送走她，便又飞身入林。
　　“道长，救我。”那蛇妖又扮起了可怜。
　　青漪与道长打的难分上下，那蛇妖站在一旁观战，只待他们双方两败俱伤，有了九尾狐的精元，她便可称霸妖界。
　　终于抓到了时机，她发起进攻，道长指向青漪的剑突然扭转方向，像她刺去。
　　“为什么？”她痛苦的扭曲着身体，慢慢现出了原形，挣扎了几下。弯弯曲曲的摊开在地面上，不动了。
　　5
　　三天后，绿竹林，静姝匆忙赶来，见那道士手上端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玄铁盒。她收到了那臭道士的战书，只是往日见这道士，周身都是充满杀气，今日却感觉不到半分，眼神里竟还有一丝爱怜，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静姝，这是乔生让我转交给你的，他值得你爱。”
　　那日，道长与青漪经过一番酣战，带着昏厥过去的乔生悻悻离去。
　　乔生一醒，道长便劝他忘了静姝，了了这段孽缘。
　　只是那乔生有着读书人的犟脾气，依旧执迷不悟，“妖也有好妖，妖也是生灵。道长以为杀光这些妖孽就是在除魔卫道吗？”
　　“九尾狐若要成人，必要吃掉100颗男人的心。她为了成人，已伤不少人命，现在不收服他，将会有更多的人遭殃。”
　　“道长是修道之人，我这儿有一个法子，只要道长肯配合我，倒是可以结一段仙缘。”
　　那天他是如此的平和，平和的劝服道长，平和的拿起一早准备好的刀子，刺进自己的胸膛，完成了生命的献祭。为了所有无辜的人，更是为了她。
　　道长说过，他是比干再世，便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可救人性命。
　　静姝接过盒子，乔生的心，静姝断然不敢相信，她身子一软，跌坐在地，内火攻心，吐出一口血。
　　她眼前一黑，便要晕过去，一道白影闪过，停在她面前，是娘亲，红绸心疼的扶起她。转头跟那道士说到：“你折磨了我整整二十年还不够吗，为何还要如此折腾我们的静姝。”
　　“红绸，我对不起你们，今天我便来还债。”他跪在她们面前，提剑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以血为引，在周身布下血阵。
　　“噬魂阵。以命抵命，永生永世不得轮回。”红绸见状惊得瞪大了眼睛，她随即放下怀中的静姝，飞入阵中，一掌将他震了出去。
　　“其实，旁人的生死与我何干，我只不过是个自私的小狐狸，你为了赎罪，离开我整整二十年，对我而言才是莫大的折磨。你得活着，现在换你照顾我们的静姝。记住，这是你欠我的。”
　　她在血阵中间坐定，逼出自己的内丹，放在手中，缓缓闭起双眼，心一横，将之捏碎。
　　6
　　乔生在家中醒来，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还在跳，难道是一场梦？忽又想起，今天是静姝与道长约战的日子，匆匆往小竹林赶去。
　　经过四叔的坟，那里似乎有异动，是什么东西敲击棺材板的声音。他想起方才的事情，心中充满疑惑，莫不是四叔也活了。他赶忙趴在坟头，双手生生挖开了层层厚土，推开冠盖，是他的四叔。
　　还未来得及相拥而泣，便见静姝跌跌撞撞的走来。
　　“乔郎，你没死。”她喜极而泣，摸着乔生的脸，就像做梦一样，瞥见一旁的四叔，这才恍然大悟。
　　“是娘，一定是她，娘，娘，娘！”她声嘶力竭的喊着。
　　凡人哪有什么七窍玲珑心，可是九尾狐的丹元却可救寿元未尽之人的性命。
　　7
　　狐族，先族长仙逝，其女涂山静姝不知所踪，其妹涂山青漪接管狐族。
　　狐族的继任大典尤为隆重，四海之内，各大神族有身份有地位的神仙接会受邀前来观礼。
　　青漪终究还是要成为姐姐了，以前都是姐姐把她挡在身后，现在该换她了，她站在那个孤寂铸成的祭礼高台上，在众神中瞥见一道熟悉的目光，是龙神，让她倍感心安。她虽没有姐姐那么细腻的心思，修为也不及她，但还好她比姐姐幸运。
　　礼毕，众神散去，青漪携龙神赶至狐岭那棵梅树下，一男一女等在那里已久，女子抱着一只小狐狸。
　　“小姨，很抱歉，这么重要的场合我不能出席。”
　　“一个月前，我好不容易寻着她的气息，用狐族秘法重聚了她的肉身，把她交给你。怎么半月不见，她都瘦了，孩子，你应该去找那个道人，把她交给他。”
　　“为什么要交给他，我不要。”
　　“我与你娘，姐妹同心。她心里想什么我最清楚了。你想你娘天天见着自己的亲闺女对着一只小狐狸哭哭啼啼的，她能开心吗？这心情不好，就会影响食欲。”
　　“哎呀，小姨，你就别拿我打趣了。你人生的下一个重要时刻，我一定不会缺席的。”她看着小姨牵着龙神的手，笑靥如花，心里暖暖的，不由得这样连撒娇带调侃的回敬了一句。
　　“你看这棵梅树，你跟你娘相处这么多年，你可知道这是她最喜欢来的地方？这也是我今天叫你来的原因。有些事情，总该让你知道了。”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她认得，那是她娘的字迹。这棵梅树以娘的灵力浇灌，长盛不衰。她打开书信，尘封已久的往事随着梅花香气漫溢了出来。
　　她仿佛在这棵梅树下见到了两个身影，20年前，她的父母，一个是狐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涂山氏贵女红绸，一个是人间周家村受尽欺压的孤儿问道。
　　问道与红绸的相恋，为天地所不容。
　　那天，他们聚在这棵梅树下，互诉衷肠。
　　“那四十九道天雷本该是我承受的，你怎么……”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事儿。”
　　“我身上背负了太多人命，我会去赎罪，你留在这里，把我们的静姝养大。”他俯身亲吻了那个貌美的女子，转身离开。往后，是20年的生离。
　　红绸是第一个经历雷霆劫还活着的小狐狸，又因血统尊贵，后来被奉为狐族族长，而她的问道却不知所踪。
　　静姝读完书信，径自抹去了不知何时滚落到嘴角的泪珠。
　　小姨这才缓缓开口，“姐姐生性热爱自由，对于她来说，与其守着狐族，忍受着千万年的孤寂。倒不如红尘走一遭，爱一个人受一次伤，哪怕是献出生命也好。如今他完成了保卫族人的使命，也能跟心爱的人一直在一起，我为她感到高兴，你们也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对。”
　　“至于我那姐夫，那日我与他在竹林相斗是假，屠杀蛇妖是真。他所做种种，不过是想让你恨透他，这样他死后你才可以开开心心，痛痛快快的活。”
　　她从小姨手里抱过小狐狸，脸上是释怀的微笑，“我明白了。”原来，一切早就被安排好了。
　　说罢，她与乔生向小姨与龙神作揖告别，走出了狐岭。
　　8
　　道长身处那日大战的绿竹林里的吗一小片空地上，凝神站立，好一副仙风道骨。静姝与乔生随后而至，怀抱着那只色泽纯正的白狐。
　　“道长，这只小狐狸对于我来说，比生命还重要，可是它与道长极有缘，我便把它交给你，希望你好好对待它，珍惜它。”说完立马转身，挽过桥生的手臂，作势离开。
　　“静姝。”问道突然叫住她。
　　静姝依旧背对着他，不敢与他对视，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道长珍重！”
　　“乔公子，好好照顾她！”
　　乔生点头不语，眼里满是真诚，把静姝揽在怀里，走了很远，“想哭就哭出来，你还有我。”她紧抱着乔生，笑着哭了，“我现在没爹疼，也没娘爱了，我是孤儿了。”
　　哭着哭着又笑了，“真好，他们终于不用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了。”
　　乔生爱惜的摸着她的头，宽慰道：“你这拖油瓶以后就跟着我，我会爱你，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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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闻人间，有一处断魂岭，二十年前，这里还是周家村，人丁兴旺。据说后来村里进了妖怪，全村的人都被妖怪迷惑了心智，到处作恶，最终引来了四十九道天雷，一夜之间，全村被灭族，明媚秀丽的村庄变成了一堆焦土。后来，这里走出来一个疯道士，除了不少妖怪，这周家村不仅荒无人烟，连妖魔鬼怪都没有，便成了断魂岭。
　　近几年，来此处的人倒是络绎不绝了，人们管这里叫梅花仙居，传说前些年有仙人来此，种了一片梅林，把这原本人鬼不进的地方变成了人间仙境。来此确可观得梅林盛景，却寻不见仙人踪迹。
　　周问道坐在门口嵌满了梅花的秋千架上，透过当年青漪为他们布下的仙障，看着梅林之中那一张张写满欲望的脸，爱抚着他怀里的小狐狸，“小狐狸，其实我也很自私，你看这外面的人，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