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闻惊箫》喻不知

1、凤息

　　一片桃林之中，白雾弥漫，低头似乎都见不到脚下的路。
　　白箫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他想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却发现根本做不到。他感觉自己像个有意识的植物人，能看见白雾缭绕着灼灼桃花，还能听见一声声鸟啼，可他就是动不了，整个人就像一个摆件，一动不动地被放在那里。
　　做梦还被鬼压床了？他想。
　　没多久，“摆件”动了，低头从腰上解下一支箫，随后放到唇边吹了起来。
　　原来是附身到了另一个人身体里。
　　趁着“摆件”刚刚一低头的时间，白箫知道了自己附身的这个人是坐在一棵树上的。不过他并不能控制这个人的一举一动，连眨下眼睛都不行，似乎在看一场第一视角的电影。
　　白箫很快地接受了这个梦境，随遇而安地想着反正一会儿就醒了，于是悠闲地欣赏起“摆件”的洞箫独奏。
　　箫声非常动听，是白箫从未听过的曲子，但却不觉得陌生，好似这曲谱一直存放在他心里头，只是没有被翻出来过。
　　白箫也学过吹箫，父母都是洞箫老师，可白箫似乎没有遗传到二人的半分天赋。从小学到大，也只能在外行人面前装模作样一下，将来也就勉强能考上个一般的音乐学院。
　　忽然，白箫感到一丝奇怪，自己从未听过这首曲子，现在却在梦里听到了，而且是如此连贯且优美。
　　他想，自己莫非还有点作曲的天赋？
　　这时，有个人从远处走近，到了白箫所在的这棵树下。
　　那是个英挺的男子，长发用发带束起，穿着银色暗纹的黑色劲装，腰边佩着一把金光流转的长剑。
　　这还是个穿越到古代的梦。
　　这副身体的主人见那男子走到树下，便停止了奏箫，还把头转向了一边。
　　“殿下，”男子望着树上，“树上危险，请您快下来。”
　　“你来做什么？”
　　“摆件”怒气冲冲的声音竟与白箫无异。
　　树下的人听了他的话，却笑了。
　　“凤凰，别闹了。”
　　男子的声音温柔又无奈，磁性的嗓音似春水般。
　　可被称作“凤凰”的人，却毫不领情。
　　“谁跟你闹了？你以为你谁啊！”说着，还揪下一根无辜的树枝朝男子扔去。
　　“你设置的法阵越来越难走了，要不是循着箫声，我怕是还要花费半个时辰。”
　　如此明显地岔开话题之意，气急的对方怎会领情？白箫都忍不住替他叹了口气。
　　“是啊，”凤凰冷笑一声，“那确实没有瑾瑜仙子的花园好走。”
　　男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以为是月华仙君找我议事。”
　　“他以为自己封号里带个月就能当月老了是吧？还有那个瑾瑜仙子，不是号称天界第一美人吗？这么恨嫁啊！”
　　凤凰气得口不择言，对方被他的话逗得笑出了声。
　　“瑾瑜仙子确实很美，但是，”男子在凤凰的瞪视下敛起了笑容，“在这九重天上，谁都比不上凤凰风华绝代，一笑倾城。”
　　这话说得极为认真，二人就如此一高一低，一俯一仰，对视了良久。
　　白箫听到了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他感觉到凤凰羞恼极了。
　　“你、你戏弄我！”
　　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凤凰掰下了能够到的所有桃枝朝男子扔去，甚至还把手里的洞箫也砸了过去。
　　眼见附近没有桃枝可以任他当作“武器”，于是凤凰便站起来去摘更高处的桃枝，一不留神，脚底打了个滑。
　　“小心！”
　　一阵失重的感觉，白箫条件反射地想抓住树干，却意识到自己不能控制这副身体，只好听天由命地自由降落。
　　迎接他的并不是坚硬的地面，他稳稳当当地落到了树下男子的怀中。
　　男子收紧了手臂，将他抱紧了些许。
　　“我错了，以后我会拒绝他们的。”
　　白箫感觉到胸膛的共鸣，震得他有些发麻。
　　“我只要你，好不好？”
　　当他听完这句话后，似乎困到了极致，眼睛支撑不住，闭了起来。

　　白箫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不再是白雾弥漫的桃花林。
　　天上的黑云像是随时都要压下来，震耳欲聋的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在不远处，跪着一个人。
　　他的头快要低到地面上，不知从何处延伸而来的铁链将他的上半身牢牢绑住。
　　这次，视线久久没有转开，白箫认出那名跪着的人，是刚刚还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
　　大风忽起，黑云快速的汇集在了男子的头上，其间还有不停闪烁的雷光。
　　黑云越聚越多，雷光也汇集得越来越大，把四处映照得如正午一般。
　　雷光越发的刺眼，黑云就快要盛不住它时，白箫所在的这副身体拼了命似的朝跪着的男人奔去。
　　他听见身体的主人泣血一般地呼唤着一个名字。
　　——栖凰。
　　他将男人完全护在身下之时，顶上的雷电倾泻而下。
　　“啊——！”

　　白箫“蹭”地站起来，看着全班同学齐齐整整地回头看着他，老师对他怒目而视。
　　“白箫你在干什么！”老师把手里的书往讲台上重重一放，“自己不听课就算了，还影响同学！你给我出去罚站！”
　　白箫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愣了好半会儿，才消化完老师说了些什么，迟缓地走出了教室。
　　刚走出教室，正好碰到了抱着作业去办公室的莫晓静。
　　“哟，你干什么了啊？都被赶出来了。”莫晓静深知自己发小的德性，略带嘲讽地看着他。
　　“就做了个梦，不小心说梦话了。”
　　白箫嘟囔着，自然地从莫晓静手上接过一大摞作业本，跟她一起抱去了办公室。
　　“你可真厉害，在课堂上睡得做梦了。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自己穿越到了古代的一个人身上，还梦见被雷劈。”白箫简略地跟莫晓静讲着自己的梦境。
　　莫晓静无奈地摇头，“我说你啊，乱七八糟的小说看多了吧。你平常多看看课本，就不会做些乱七八糟的梦了，还能提升成绩呢。”
　　白箫不耐烦地皱了下眉，抱怨道：“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啊，整天成绩成绩的。”
　　莫晓静还了他一个白眼。
　　“你以为我愿意啊？还不是阿姨拜托我多督促你。还有一百天不到就高考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知道啦！”
　　两人才到办公室门前，下课铃声就响了，白箫将作业本往办公桌上一放就跑，结果刚好遇见听完数学老师告状的班主任。
　　于是白箫被迫接受了班主任十分钟的行为规范教育，并且让他放学留下来写完一套卷子才准回家。

　　莫晓静照例来找白箫一起回家，往他们班里一望，见白箫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朝她摆手。
　　“今天你先回去吧，我要写完这套卷子才能走。”
　　谁想发小丝毫没有一丝同情，反而还幸灾乐祸。
　　“该！叫你睡觉，慢慢写吧，我走啦！”
　　白箫冲着莫晓静的背影竖了一根中指。
　　天幕吞没了最后一丝亮光，喧闹的学生们也逐渐远去，对面的教学楼只剩下寥寥几个办公室还亮着灯。
　　白箫注视着窗外许久，心中慢慢静下来，然后才将注意力放在了试卷上。
　　事实证明，当人倾注全部注意力到一件事情上时，效率会格外的高。
　　班主任看着白箫写好的试卷不住叹气。
　　“白箫，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就能好好学习，为什么就不能在课堂上认真一点呢？你再努努力，加上你的特长，肯定能考个好大学的。”
　　白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对不起啊刘老师，我以后不会在课堂上睡觉了。”
　　“光不睡觉可不行，你要好生听课。”
　　“行，”白箫不停点头，“我都答应。”
　　“好了，今天也挺晚了，你快回家吧，注意安全。”刘老师朝白箫挥了挥手。

　　走出学校的一刻，白箫觉得自己才是真的放松了。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展着蜷坐了一天的身体。
　　白箫想起班主任的话，还有莫晓静和母亲常唠叨的担忧，不免有些苦恼。他也知道自己有拼搏一把的必要，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三年来都学得懒散，而且自己也不算非常聪明的人，就算拼一把也没办法考上一本。
　　他也希望在这不多的日子里逆袭，等出成绩的时候让父母以他为荣一次。
　　想法是很好，就是没有实践性。
　　路过一家有橱窗的商店时，白箫转头看向了自己映在玻璃上的样子。
　　皮肤挺白，五官不算难看，也不算好看，个头也不高，总之就是扔进人群再也找不出的人。
　　白箫叹了口气，顺带接受了自己就是平凡无奇的事实，将来也会度过毫无波澜的一生。
　　没关系，平凡可贵嘛。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白箫对着玻璃苦笑了一下，继续朝着家走去。
　　可能是由于已经立秋的缘故，昼夜温差变得有些大。白箫在吹来的一阵阵风里打了个喷嚏，搓了搓露在短袖校服衬衫外的胳膊，决定明天带个外套。
　　今晚在外面的人格外少，街边开着的商铺都没剩几家了。
　　想快点回家的想法应景而生，于是，他打算抄个近路，拐弯走进了他平常不会走的一条小巷。

　　小巷里有一个佝偻的身影，白箫见后，脚步一顿，他没想到这条巷子还会有人。
　　借着昏暗的路灯，白箫迅速地打量了一下不远处的人影。刚开始看见对方驼着的背，还有弯下的腰身，先入为主地以为是个老人。可等白箫看清楚时，一股发麻的感觉从脊背炸开。
　　那个人的双臂几乎要垂到地面！
　　恐惧从白箫的心里油然而生，他想立刻转身逃走，然而双脚如同钉在了地面。
　　那个“人”明显也注意到了白箫，它发出了类似野兽一般的低吼声音，继而缓慢地朝白箫所在的位置移动过来。
　　待它完全到了路灯下时，白箫看清楚了它的全貌。
　　这个东西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全身的皮肤是黑色的，上面布满着鳞片一样的东西；它的四肢几乎一样长，指甲格外尖锐，如果被它的指甲划到，伤口必然见骨。
　　白箫的目光移到它的脸上时，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全身的汗毛倒竖。
　　三只眼睛，并排长在它额头的位置，眼下的两个孔应该是它的鼻子，在鼻子的下方是一张巨大的嘴。
　　它的牙齿极多且锋利，完全无法被嘴唇盖住。
　　并且嘴里不断滴出黑红色的腥臭液体。
　　那股腥臭味实在太浓，让白箫十分反胃，以至于一时间顾不上害怕。
　　白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攥紧了拳头算是给自己打气。
　　他慢慢地、一步步往后退去，面对着那个怪物，观察着对方，以免激怒它。
　　怪物可不接受白箫的“好意”，它过来的速度越发加快，白箫当机立断转身就跑。
　　身后不断传来怪物的低吼，他不知道对方离自己有多少距离，直接告诉他，一定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被抓住，那一定是死路一条。
　　幸亏这片地方白箫熟悉得不行，他七拐八绕，便甩了怪物好长一段距离。
　　听着后面怪物的声音越来越小，白箫稍微松了口气。他跑到一堵墙边停下来，扶着墙气喘吁吁，这才有功夫消化起刚遭遇的一切。
　　“卧槽，那是个什么玩意啊！”白箫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我不会还在做梦吧？”
　　他从墙边探出头朝外张望着，确定怪物不在后，长吁一口气。
　　“侏罗纪公园？那是恐龙吗？”
　　正当他这样想着，忽然，一滴水滴到了脸上，他顺势用手一抹。
　　“下雨了？”
　　白箫下意识一抬头，见那怪物正攀附在离他一臂距离的墙头上，朝着他龇牙咧嘴。
　　“啊！！！”
　　在怪物朝他扑来的前一秒，他迅速朝右边一躲。
　　慌乱之下下，白箫没有控制好力气和动作，使自己在地上滚了一圈。
　　他没来得及感受水泥地摩擦胳膊的疼痛，便立马站起身来，面对着怪物所在的方向，警惕它的再次袭击。
　　怪物没给他太久的准备时间，便以极快地速度冲到了白箫面前，抬起它的爪子，冲白箫的脑袋拍了下去。
　　还好白箫反应极快，他把自己的书包一把扯到面前，减缓了不少攻击，但是依然被对方的力量击出去好一段距离，摔在了地上。
　　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刚刚书包确实阻碍了对方的攻击，但是怪物的爪子过长，还是伤到了白箫。一条皮开肉绽的伤口横在他的手肘中央，血红的伤口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伤口的疼痛引去了白箫的注意，他甚至没有察觉到怪物已经朝他奔来。
　　怪物举起它的爪子，朝着白箫再一次发动同样的袭击，这一次白箫已经来不及作出躲避，他下意识将胳膊往面前一挡。
　　突然，这条偏僻幽黑的小巷中爆开了金色的光芒。
　　只听怪物一声尖利的叫喊，然后逐渐变得微弱，最后消散。
　　白箫缓缓睁开眼，已经不见怪物的身影，他的面前只留下了一滩充满腥臭气的黑水，而霎时出现的金色光芒也消失不见。
　　白箫惊奇地发现，被那怪物抓伤的地方已经愈合，不留一丝痕迹，胳膊上只有一些摔倒后的擦伤。
　　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是我在做梦吗？”
　　白箫一头雾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胳膊。
　　“叮铃——”
　　电话铃声响起，白箫猛然回神，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
　　“喂？妈，啊，我马上回来！”
　　“我没去网吧！”
　　白箫七手八脚地将掉落的书都塞进书包里，急匆匆地跑出了小巷。
　　他压根没有发现，在他手肘已经愈合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弱金光的印记。
　　但是很快，微弱的光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那块印记也慢慢隐去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