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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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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过后,大漠之中暑气暂消。天边云开一角,透出夕阳彤晕来。客人们用过了饭,纷纷寻地纳凉,白日里一场江湖比试着实让不少西域客商开了眼界。两位当事人不敢招惹,就逮着中原客商一通打听。
这地界用水不易,屋后两个大缸平时盖着,下雨便用来蓄水。龙门客栈规矩,客人食宿可供,余者自理。杨引风问过伙计,取了水,自去厨下烧热,送一桶至柳无梅房中。自己也拎一桶回房擦洗一番,又调琴拭剑,整理停当天已黑透。这时门外忽传来一阵细碎的叮铃之声。开初只道是佩铃的异域客人经过,并未十分在意。可本该由远及近又由近去远的铃声竟来来回回往复数遭,多时萦绕不去。杨引风细听之下心中大惊,待要盘膝入定,只觉内息紊乱思绪纷涌,进而真气流散,一阵酥麻之意席卷而来,竟是浑身无力动弹不得。此刻突遭变故,杨引风心下已然明晰。心中暗骂唐无寻卑鄙,却也恨自己竟然轻信小人。这时外面人影一晃,门缝中伸进一根细丝铁钩,勾住门栓一拉一拨。随着实木落地之声,一个黑衣假面的高挑男子闪身进来,不疾不徐的将门重新拴好,回身直奔杨引风而来。
杨引风正强自运功凝神,对登堂入室的唐无寻只作不觉。唐无寻见榻上盘膝而坐之人披衣散发,面上泛着淡淡绯色,襟口因新浴并未掩紧,露出一片象牙般光洁的胸膛,不禁一阵口干舌燥。待得近前,却见他浑身竟是微微战栗,真气虽则散乱,却仍悍然环护周身,显是拼尽全力与药性抗衡。
唐无寻暗道这样下去杨引风真气耗尽必受内伤。他本只求春宵一度而略施手段,若为此害了美人当真辜负了他怜香惜玉的名声。于是开诚布公道:“杨兄,这‘软香食髓蛊’可非寻常毒物。我方才摇铃将它唤起,便再别无他法,只有……”他说着,刻意凑近几分,轻轻撩开杨引风覆在耳边的发丝,缓声细气道:“只有男子精血,方可化解。”
杨引风出身长歌门,自幼受儒家礼义教导。行走江湖也只爱结交粗豪磊落之士,哪里听过这般荤话。但心中已对唐无寻为人有所计较,故而也并未十分意外着恼。只是蹙眉咬牙,压下心中烦乱,仍不以理会。唐无寻知他以为自己胡言,于是手贴上他后心缓缓度入自身真气。过后仍痞笑道:“你看,我以外力助你,也是无用吧?”
杨引风闻言缓缓睁开双眼,瞥一眼唐无寻,又兀自闭目不言。他眼尾微微泛红,这一眼看得唐无寻脑中轰然,直想立时将他拆吃入腹。这么想着手下也就开始了动作。他伸手为杨引风理了理乌瀑一般的长发,从发顶到发梢,顺势而下。忽一把掐住杨引风窄韧的腰身,向自己怀里一带。本以做好玉树入怀的准备,哪知下一刻胸口一痛,竟是被杨引风一肘撞过来。眼前青白衣袍瓢晃,再看时杨引风已合拢衣襟跨到门边。
忽而听得隆隆马蹄之声动地而来,一时一队金甲军士在客栈门前勒马,二话不说闯进门来。金香玉见状心中暗惊,忙迎上前去高声招呼道:“哎哟!原来是神策虎翼营的几位军爷!雨后路难行,军爷辛苦快请上座。”
金香玉在这地界做这迎来送往的生意,官府军中多有结交,今日这一行人却十分眼生。但既身着神策军服,一来便有三分威势。未及多想,忙大张旗鼓的招呼起来,好让楼上的杨引风知道来了麻烦。却见为首一人一摆手,十几名军士各就其位,将龙门客栈上下各个出口把住。喝令道:“探报龙门客栈中潜入了盗匪,我等特来盘查。将店中客人全数带到大堂中来。若走脱一个,余者军法从事!”
金香玉磨牙,这分明是让店中客人相互揭发。她又暗中观察来人,见他们虽然甲胄鲜明,但言行无状,全不似行伍风貌。于是高呼一句“且慢”,她这一声暗含内力,场中虽乱,却依然清晰传入众人耳中,有些势单力薄的客人们便眼含希冀的望过来,却见金香玉又恢复一贯的八面玲珑之态,巧笑着绕到为首一人身畔,一边为他打着扇一边道:“几位军爷既是来拿人,可有官府一应文书?不是小女子托大,咱们店中往来的多有西域商使。若是无凭据便这般行事,误了生意是小,损我大唐国体可就不好了。”
那人却不以为意道:“我们军中拿人,要等那狗屁文书的功夫贼人早跑了!”
他这话口气着实不小,金香玉以扇掩面耐着性子陪笑道:“那也该有军令才是,军爷不妨出示一下,也好服众不是?”
那人却没了耐性,喝道:“婆娘,你是个妇道人家,我们不欺你。今日拿了贼人,便没你的事。你若再拦,连你一并拿下。”
堂中一时又乱作一团,杨引风心中暗村,龙门神策军中早有人与盗匪勾结,平日里对往来商旅多行盘剥。日前听闻西域商会托一江湖侠士护镖,竟发现贼匪所用兵刃正是当初商会被神策路哨扣押之物。当下两方出手,闹到神策大营。上面虽然也发落了那监守自盗之人,但这事被揭到明面上,着实败坏了神策声名。商会有各国背景,终是要留几分薄面。但那位任侠之士却自此上了神策黑名录。观今日这情形,莫非那人就在客栈之中?杨引风飞速把店中客人在脑中过了一遍,如何也想不到究竟是谁深藏不露。只是听来者言语,竟是既无文书又无军令。料想神策再是军纪涣散,也不至越过官府公然行此公报私仇之举。除非这虎翼营无视王法越俎代庖,否则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根本就是贼人假扮的!想来即使是公报私仇,默许盗匪行事也未可知。杨引风想到这里不由心惊,如此当真大大的不妙。只是他一番劳思,方才为摆脱唐无寻积聚的气力流泻殆尽,强撑着才不至倒下。身旁黑影一闪,他本能要躲,却如何躲得开。唐无寻搭着他坐于床边,轻声告诉他几句调息秘法。复道:“他们是沙匪假扮,是冲着我与柳姑娘而来。杨兄放心,在下必设法送柳姑娘安然离开,再尽快回来接应你。”说着壁虎游墙一般轻身跃出后窗,向柳无梅房中摸去。杨引风恍然,原来那揭破神策恶性的义士竟是唐无寻与柳无梅?一时哭笑不得,按着他指点的要诀调息片刻,果真恢复些许。不多时房门被敲得轰天响,杨引风聚气收功。起身看时,唐无寻竟忘了关后窗,他如今哪里有力气上墙?暗骂一句搬过小几踩着将窗关好。又将有人出入的痕迹一一抹去,松了松衣襟故作浓睡被扰的应声开了门。门外站着的“军士”见开门的是个文秀公子,二话不说拽着他就往楼下拖。杨引风假意挣着,跌跌撞撞的被他推搡着和众宾客挤作一团。他扫一眼人群,果真不见唐无寻与柳无梅,当下心内稍安。宾客们突遭变故,起初都是骂骂咧咧,被他们一通殴打恐吓,此时都已噤若寒蝉。挣动间杨引风状似无意撞到一个“军士”身上,顺手揩走他怀中一物,背过众人一看,竟是大漠中各处沙匪用以联络沟通的“飞沙令”。当下心念电转,暗中有一番计较。
为首的“军官”将众人打量一番,冷声道:“人都在了?”
一名“军士”回禀道:“大人,客房都空了,所有人都已拿到。”
那“军官”负手在众人面前踱来踱去,眯眼冷笑道:“不对吧,那贼人一男一女,我见这些人里并无女子。莫不是扮作了男装?”此言一出,引得手下们邪笑着拿眼向几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宾瞟去。
杨引风瞥一眼楼上人影攒动,是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搜罗各个房中财物。宾客们起初只道是官兵拿人,配合盘查便没了自己的事。此刻见楼上动静也大感不妙。当下有人反映过来,惊叫道:“他们不是官兵!名为拿人,实际就是来劫掠的!”
“啊!那我们跟他们拼了!”
宾客们闻言瞬时炸了锅。杨引风暗道一声“蠢材,财务重要还是命重要。”果然下一刻,贼匪的刀口已劈向要带头拼命的那人。杨引风一惊,未及出手,那贼已轰然倒地。竟是被一个酒碗砸中,当场晕厥。他身后金香玉顺手接住他抛落的朴刀,扬刀道:“诸位看来是不知我龙门客栈的规矩。”
那匪首不屑道:“婆娘,你也不是什么善类。在龙门这种地方想要安身立命,就莫跟爷们讲规矩。既然事已挑明,金掌柜不妨就把那两人交出来吧。”说罢手一挥,众匪俱是刀兵在手,明晃晃的映着室内烛火,更显森然。
这时忽听一声嗤笑,那匪首循声望去。却见一青白衣袍的文气男子排众而出,向他冷笑道:“你们大费周章假扮官军,显是想避人耳目,但却不知约束手下而匪态尽现,此为莽;想着既寻仇又劫掠毕其功于一役,却又顾首失尾连人一早走脱了都未能察觉,此为蠢。如此粗蠢莽贼,还有脸在这里教训别家如何安身立命。当真可笑啊!哈哈哈!”
他一番话说得那匪首横眉立目,正待发作。却听门外一个清朗男声接口道:“杨兄高才!骂贼都这般文采斐然,在下拜服!”言罢只见一人踏着诡谲步法信步而来,守在客栈外的匪兵拦他不住,反被他错步移形绕得撞作一团。那人闪身进门,道声:“杨兄接好!”将琴剑掷出。
众匪见唐无寻,立刻认出他便是要寻之人,当下挥着兵刃一拥而上。斗室之中众人围攻之势原本对唐无寻十分不利,况还有诸多无辜宾客在,若下杀手又怕匪徒以其为质。唐无寻只得闪转腾挪与之缠斗。金香玉与两个伙计见状,各自护着宾客且战且退。
杨引风见状抽剑在手,以绝影之招快速向那匪首袭来。
那人功力不弱,只是横行大漠,欺负惯了平常商旅百姓,自视颇高。见杨引风清俊儒雅,起先有几分轻视之心。真正交手,才发觉此人修为不可小觑。而杨引风此刻内息受阻,气劲渐渐减弱。对方显也看出他有强撑之意,故而攻势越发刚猛刁钻,意图耗尽杨引风气力。
杨引风岂会不知敌方用意,忽飘身疾退,那人只道他是力竭求退,哪里肯放,扬刀狂劈猛砍,步步紧逼。唐无寻混乱中只觉风声不对,分神看去只觉杨引风已被敌人刀光笼罩,几乎惊得魂不附体。登时顾不得其他,铁爪银钩将身前一人洞穿,飞身上前向那匪首掷出一枚蚀肌蛋。只是他这一来,身后每户顿开,余下几人立刻抢身来攻。杨引风瞥见,大喝一声“小心!”忙趁那匪首挥刀击落暗器的功夫,将长剑掷向当先攻向唐无寻之人。只听身后一声惨呼,唐无寻这才后知后觉自己露了天大破绽。
再看时,杨引风已是一招清霄飞羽抱琴在怀,随意拨弄两下,泠泠琴音流转,满室中没有内息的倒还好,但凡习过内功的,刹时只觉一颗心如遭鼓擂。杨引风手下音波激荡,侧头看向唐无寻。两人目光一触,唐无寻便已会意。当下忍住气血滞塞之感,从尸身上抽出杨引风佩剑。众匪徒要来拦时,杨引风琴音变调,众人扑将上来却只觉如撞在一团棉絮之上,四体无着无落。杨引风单手拨琴,一手向唐无寻递出。唐无寻忍住不适,将他佩剑抛去。杨引风旋身接住,趁余音未息再次攻向那匪首。这一番不出十数招,杨引风已是横剑于匪首颈边。厉声道:“让他们退下。不然我就提着你的脑袋去向都护领赏银。”
匪首见状慌忙下令道:“退退退!”
余者见首领被制,一时六神无主。只得由着杨引风挟持着匪首逼着他们一步步退出客栈。
唐无寻平复着气息,向金香玉道:“他们十里之外还埋伏着同伙,若是此刻下杀手逼急了他们,恐怕满客栈仍要遭殃,不若我与杨兄设法将他们制住,柳姑娘已去报官,劳金掌柜看管一夜了。”
金香玉却仍双眼放光盯着杨引风道:“杨公子年纪轻轻,这莫问琴曲之招竟已练得这般境界,连我都抵御不住。”末了白他一眼道:“我见杨公子……是你搞的鬼吧。”
唐无寻假面之下老脸一红,干笑一声道:“金掌柜我与你说正事呢。”
金香玉不耐烦的摆手打断他道:“你的花花肠子当老娘不知?事了之后你自去,把杨公子留在客栈,我也能为他解毒。”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唐无寻如临大敌,忙道:“金掌柜,你又非不知,现下这蛊毒只有摇铃人可解了……我是行事卑劣,此番惊变还连累了杨兄,实在于心有愧,金掌柜就莫再讥笑于我了。”
金香玉道:“你这小子,虽行为不端,方才舍身救杨公子,却也有些痴心。他修为颇深,料你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赶紧把你在我房前屋后布的机关用途告诉我才是正事!”
却说唐无寻牵着马擎一支火把与杨引风押着匪首走在后面,撵着十余名霜打茄子一般的匪兵到客栈后的马棚。杨引风方才擒贼已耗损颇多气力,又因手下押着人,更是多方留心。渐渐觉得有些不支,他看一眼一旁的唐无寻,示意他停住。唐无寻见状上前来,搜走了匪首身上的飞沙令与联络焰火,示意余者也交出身上诸物。又让众人三人一伍站好。众匪横行多年,如何受过这等鸟气。口中小声咒骂,奈何人为刀俎,只得照做。
唐无寻连点匪首几处要穴。同时一扬手,唐门天罗诡道的秘制机关在众人脚下引爆。霎时间毒烟四起,杨引风一脚把那匪首踹进机关范围,连忙扭身闭气,却忽觉腰间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已被唐无寻带着侧坐在马上。身后唐无寻楼过他带住丝缰策马而去。颠簸中,杨引风只觉周身酸软,再使不出半分力气,但仍强打精神问道:“柳姑娘……”
“跑了,现在应该都到都护府报官了。”
“同党?”
“见不到焰火以为事成,早吃酒去了。”
“他们?”
“这毒烟分量足得很,等他们醒来直接就在牢房里了。”
“客栈?”
“这帮贼人吃了大亏且要消停一阵呢,放心吧。”
“你……”
唐无寻面具之下老泪纵横,喜道:“终于想起我啦?”
“唉……你怕是要误了我的事……”
却听怀中人语声越来越弱,低头看时,竟是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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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引风在唐无寻要抱他下马时就醒转过来。他推了唐无寻一把,强撑着自己跳下马来,却在落地时一个踉跄,唐无寻连忙扶住。他站定了,才细细打量四周。唐无寻竟是带他来到一处石洞,这处虽在荒野,外间雨后水气犹存,内里却还算干燥。唐无寻笼起一堆篝火。解下宽大外袍铺在一旁的干草堆上,扶着杨引风坐于其上。杨引风运功调息,这次却再也不能聚气。睁眼疑惑的看向唐无寻,却见他竟不知何时已卸下面具,那张常年不见阳光的面容很是白皙,双飞斜飞入鬓,眸光深邃,眼尾翘起,竟是十分俊美。听他踟蹰开口道:“杨兄,我并未虚言。这蛊毒,的确只有……”
他话音到后来有几分涩然,全无先时的志得意满之态
“只有,与摇铃之人……才能解除。”
杨引风不说话,只皱眉看他,那目光明澈,却分明隐含质问。直看得唐无寻低下头去。半晌闷声道:“我错了,我……我从小无人管教,散漫成性,素来只想着自己爽快。杨兄磊落君子,我今日作此行径原本也只是想试探杨兄。若是有所松动,自可如鱼得水。若杨兄执意不愿,凭你能为也自有办法脱身。原本这蛊毒虽顽固,但若有一内力精深之人与你同时运功导引,最多一日便可逼出。但,如今杨兄数次强行聚气,又与人恶斗。真气耗尽,无法自行运功。是以如今……当真别无他法。”
杨引风闻言冷声道:“若不解,又待如何。”
唐无寻手慢慢握紧,黯然道:“蛊虫流窜经脉,扰乱气海,长此以往,修为尽毁。”
杨引风面上终于现出怒容,声音都有些发颤:“今日若非我阻拦,你便也用此法设计柳姑娘?”
唐无寻闻言慌忙抬眼摇首道:“柳姑娘修为不佳,在下再是无状也断不会以此物害她。当时那酒中,只是寻常软骨散罢了。”
杨引风眼前一阵发昏,闭目思虑片刻才道:“你以此法害了多少女子清白。”
唐无寻垂首叹息道:“若在下说,先时与人相好,皆为你情我愿,杨兄可信?只是在下只求春风一度,往往不愿长留。就……此番遇到柳姑娘,只是一路相随多次求好不成,柳姑娘性情刚烈,在下自来情事之上未经过挫败。一时不服才……”
偷眼打量杨引风,见他虽仍然面色不善,眉峰却隐约有些松动。于是继而道:“此番行事是我之过,若非连累杨兄遇险只怕我仍不知悔过。杨兄若是不愿,我便拼却一身修为不要,也与杨兄将蛊毒逼出来。”他说着绕到杨引风背后,运气抵于他后心,一股清沛真气晕散开来,却只萦绕周身,十分真气流散八九分,余下一二分也似石入大海,引不动杨引风半分内力。
不知多久,杨引风已是额头见汗。只觉抵在背后的手微微发颤,掌下衣物竟被他手汗湿。回身看时,只见唐无寻口唇苍白冷汗涔涔。出声唤道:“唐……唐兄。”
唐无寻只道他是有所起色,更卖力发功。他先前平稳度气到还顺畅,忽一加力,顿觉丹田之内一阵绞痛,再勉力运功时,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瞬时唇角见血。杨引风连忙喝道:“住手!”言罢撤身,唐无寻已不支软倒下去。杨引风搭上他脉门,不由心惊,观这人脉象竟似久病之人。却听他语声微弱道:“竟然,这么快就支撑不住了。”
杨引风惊道:“你竟以身养蛊??”
唐无寻道:“原是我不懂五毒心法,不得要领才伤身至此。如今也是我自作自受,杨兄不必挂怀。”
杨引风闻言默然,半晌起身取过古琴,长叹一声道:“果然世上无绝对的善恶是非,你虽品行不端,心性却不算极坏。”他说着信手拨弄几个泛音,铮铮泠泠如松风卧云又如檐间积雨。唐无寻只觉身心一阵轻快,心知他是以相知琴曲为自己疗伤。心中一时既懊悔又感动,竟然默默淌下泪来。
他生于唐家外堡,不能修习唐门上乘武功。幼年丧父,少年丧母,多受堡中弟子欺凌。无武可习后,毅然于舞勺之年只身出川,数年流落江湖饱尝辛酸,却是或延师或偷师,遍学百家之技。后回门中挑战高阶弟子,竟是连败数人。惊动唐老太太,破格允许他进入内堡,研习天罗诡道。但门中弟子对他以外家之技取胜仍是不屑。继而成为杀手,不再来以真面目示人。独来独往,饥寒病苦从无人过问。后来因贪恋春宵却不肯相许,担上风流好色的恶名,为门中所弃。他也便不理会,一应飞短流长大摇大摆照单全收,独行江湖倒也快意。但自小眼见都是世情冷漠,人心险恶,原本对杨引风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是敬而不信的。如今自己先是对他图谋不轨,又带累他置身险境,现下他却仍愿助他。
杨引风一曲既毕,看向唐无寻。那人双眼水雾迷蒙,侧身倒卧。见他看过来,一时忍不主又落下泪来。他生就一张笑唇,面无表情时也似笑意盈盈。如今眼眶鼻头都现湿红,唇角微微下斜,竟有几分稚子一般的无助可怜。
这样的人,若以真面目去逗弄旁人。哪怕知他是哄是骗,怕也难以不为之动容。杨引风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手下不意流出一个清音。洞中空旷寂静,一声响动过后,仍只闻火堆哔啵作响,倍显突兀。他清了清嗓,淡淡道:“ 你,好些没?”
唐无寻闻言怔怔坐起身来,默默调息片刻,展颜一笑道:“多谢杨兄。不止内息平复,沉毒似也有所抑制。”
杨引风点点头,忽又道:“我却不好。”
唐无寻大惊,急道:“莫再耗费精力。”说着自腰间拔出匕首,向手腕划去。
杨引风坐得远了些,来不及去阻他,顷刻间鲜血汨汨而出,一时傻了眼。却见他缓缓站起身,一边向他走来一边道:“我想到,我这身毒血,供养着数种蛊虫,说不定可以以毒攻毒灭了那毒物。”
杨引风赶忙上前从衣摆上撕下一缕布条要与他包扎。怒道:“你傻了么?身负奇毒,从脉门取血,何其凶险。”
唐无寻却执意将鲜血淋漓的手腕伸到他嘴边,连哄带骗道:“木得事,我有分寸,你快试试。”
他的血稀稀拉拉滴在前襟,青白衣袍染得一片绛紫殷红,生性好洁的杨引风几欲抓狂。他黑着脸,不容拒绝的强行拉着他为他包扎妥当。长出一口气,缓了半晌仍没好气道:“有用我也不喝!”
唐无寻血流得有些狠了,此刻思维缓慢。闻言扼腕叹息道:“你们这些读书人什么臭脾气。”话到最后却猛然反应过来,瞬间面红过耳。结巴道:“你……”
杨引风见他这副模样顿觉无力。起身褪下沾了血渍的外袍团作一团劈头盖脸扔到唐无寻身上,自顾自回到篝火边将火势拨旺了些。唐无寻见他一派恼羞之态,心中一片酸软。细细将他外袍叠放整齐,缓步靠近他,双手不自觉搅着自己衣袍,看起来竟有几分扭捏。
杨引风抬眼看他,莫名想起自己闲时看庭前猫儿□□。那公猫也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一步步接近母猫,他被自己跳脱的思绪惊得差点咬了舌头。下一刻双腿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拱进他怀里。唐无寻带着哭腔的声音飘然入耳。
“你真好。”
“你真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