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下花开》先知鸭

2、第 2 章

　　夜风有些凉，手机里的订单仍旧源源不断，程森有些心烦，就着附近的区域又接了几单。
　　他在车篮里掏了瓶水，拧开猛灌了几口凉开水，转了下油门，小电瓶疾驰跑去。
　　那是个喝空了的冰红茶塑料瓶子，卸去了塑料膜包装，剩下个红色盖子，送外卖风吹日晒，他平日里就用这瓶子装水喝。
　　偌大的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许端赶着明天的宣导方案，十点半前必须发给个险的分管总去过审。
　　她饿得有些难受，看了眼手机，九点四十分，翻了下柜子，就着几块饼干填下肚子，想着李松严这会儿不知跑哪儿喝酒去了，心里有几分不爽。
　　女人一到三十岁就耗不起了，再怎么独立也罢，总归要组建个家庭，否则你将被困于那些七嘴八舌的舆论，沦为茶余饭后的话题人物。三十二岁的许端，这种痛楚她明了得很，她从二十七岁时就开始被七姑八姨围困，父母也急得叨叨个不停，迫使她寻了个借口自个搬出来住了。
　　三十岁后，闲杂舆论成倍增长，哪个表妹结婚了，哪个同学生二胎了，身边的朋友孩子都会喊爸妈了，各种压力之下，年轻时候等待的人，她开始不愿再等了，找个不讨厌的人过过日子而已，差不多就得了。
　　她开始接受家里人安排好的相亲，平日里忙工作，周末便都是满满的相亲行程，让人不禁产生审美疲劳，看来看去都是些家底雄厚的油腻中年男人，以致于后来见到李松严时会突然眼前一亮，三十四岁的男人，相貌堂堂，事业有成，言行举止也大方得体，可算是捡到宝了。
　　于是，两个事业型的人儿跟走流程似的在一起了，一切按部就班，却又似乎无从挑剔。
　　商业区的隔壁是泥井村，一个躲在高楼大厦里的城中村，这里的楼房彼此紧贴，幽暗的巷道纵横交错，屋檐下的危险电线缠缠绵绵。它拥挤、喧闹、阴暗、潮湿，但这么个蓬头垢面的城中村里，却也有着属于它的温情。
　　泥井村的外围对着隔壁的高楼大厦，开了一连的商铺，以低廉的价格吸引着商业区里的打工者们前来消费。
　　程森送完快餐，把电瓶车停在了一家老快餐店的门口，他将脚踏板下的电瓶拆了下来，拎着进店，“德叔，来碗瘦肉面。”
　　“好嘞！”张德手脚麻溜地抓了捆面团扔进热滚滚的汤锅里，“哎，你那电源线我收在后头了，你自个找去啊，就压那麻袋下。”
　　“好。”程森应着，“明婶出去啦？”他自个翻来了电源线，沿着墙边拉到角落里给电瓶充电，弄完后又从裤兜里掏出个黑色耳机戴上了。
　　张德抓了一大把瘦肉，下足了料，“啊，她跑你林姨那搓麻将去啦，你等会吃完，顺路给我送几碗面过去。”
　　“好。”
　　张德忙着煮面，忙着结账，店里人手不足，几张吃过的桌子还没来得及收拾，一片杯盘狼藉，程森拿过抹布，收拾了起来。
　　张德给客人结完账，端来一大碗热腾腾的瘦肉面，“随便收一收得了，这么晚应该也没啥客人来，赶紧过来吃面，免得等会糊成团了。”
　　德叔的声音模糊在音乐里，程森点着头，还是将几张桌子都给仔细收拾干净了。
　　晚上十一点。
　　横在边缘上的十字路口，一边是高楼林立的商业区，一边是脏乱差的城中村。
　　红灯搁在中间，格外醒目，左右两边天壤之别。
　　许端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撑在车窗上，等着红灯，肚子又开始叫了起来，好饿。她这才想起晚上都还没吃上饭，转头刚好看见一家快餐店，小小的店面，白板红字写着德叔快餐。她又往四处张望着探了下，这么晚，大多餐厅都关门了，也没得选择。
　　她停了车，一走近便看见店门口放了几盆飘着洗洁精泡沫的污水，里面泡着一堆碗碟。水龙头连着的细长水管被拉到了店门外，横在过道上，将地面都淋得湿漉漉的。铁皮车摆在店门外，挂着一串串生肉，车上两大锅汤水滚滚冒烟，香气扑鼻。
　　许端微皱着眉，看着眼前这环境，心里很是抗拒，正想着掉头走人。
　　张德笑着喊道：“姑娘！要吃点什么？来来来，炒面汤面都有！瘦肉牛肉猪杂牛杂，什么都有！”
　　“嗯......”许端见张德一脸笑意，他穿着白背心大裤衩，肩上挂着条擦汗的黄毛巾，笑起来一脸褶皱，满口黄牙，喊着带口音的普通话，顶着一头黑中带白的短发，眼中却满是慈意，一个不起眼的外来打工者。
　　她正犹豫着，夜晚凉风袭来，大骨汤的香味迎面扑来，肚子着实饿了。她细细打量了下那挂着的一串串生肉，“来碗瘦肉面吧。”
　　“好嘞！”张德招呼着她进店，“里边随便坐，一会就好！”
　　店里还有稀稀疏疏三两客人在吃面，许端打量了下桌子，倒还擦得挺干净的，她挑了个靠墙的位子坐下，趁着等待的间隙，又拿起新产品的资料研究了起来。
　　许端刚踏入店那会儿，程森便认出她来，漂亮，优雅，高贵，跟这小店格格不入。见她一坐下来便又在那儿看文件，银色钢笔在纸上来回划动，她认真专注的时候，是迷人的。
　　德叔手脚利索得很，不一会儿便端来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瘦肉面，“来，小心烫啊！”
　　许端收起文件，“谢谢。”她等德叔走后，才翻开一旁的筷子盒，里头都是些老旧的木筷子，有些顶端都发黑了，她挑了会儿，才抽了几张纸巾仔细擦拭，忽而又拿起那抽纸打量了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包装还行，但印的却是‘洁媃’。
　　程森摘了耳机，在一旁看着，看她像个异类，样子有些好笑，或许是真饿坏了，才会这般别无选择吧。
　　他两三下把剩余的汤水喝个精光，收拾了下碗筷，又到后头将电瓶收起，拎着走到店门外，往裤兜里掏了张50元放铁皮车上，“德叔，这几份是吧？”
　　“哎，对，就这几份，拿给你明婶她们。”张德看了一眼台面，“你放50干嘛？拿走拿走。”张德认识程森有半年了，知道他的脾性，虽是每次都收他钱，但却都暗暗下足了料。
　　程森转头使了个眼色，“那女的也记我账上。”
　　“认识的啊？”张德朝着他的方向看了看，见许端正低着头摆弄手机。
　　“没有。”他想了想，补充道：“就，送餐的客户而已，晚上弄丢了她的外卖。”
　　“这样啊。”张德知道他送餐很不容易，“没为难你吧？”
　　程森笑笑，摇了摇头，拎过几袋汤面走了。
　　饿坏了后才想起晚上那单被弄丢了的外卖，许端正翻着手机，忍不住给了个差评。
　　程森装好电瓶，刚要发动车子，手机叮的一声响，收到一条来自客户的评价。
　　一星差评：“送餐速度慢，管理不到位，服务不专业。”
　　程森一脸懵了，他愣了下，扭头一看，远望那人正埋头吃着面。
　　熬了一整天的大骨汤，香浓的很。
　　等到许端吃完面时，店里早已空荡荡，喂饱了肚子，心情也好了些。
　　德叔在外头洗刷着锅具，洗洁精水溅的满地湿漉漉。
　　许端躲着一地的白色泡沫，翻着包，问：“老板，多少钱来着？”
　　“不用钱。”德叔抬头看了她一眼，“刚有人给过了。”
　　许端一脸疑惑，“阿？”
　　“他说晚上弄丢你外卖了，就给记他账上了。”德叔笑笑，指了指一旁的铁车。
　　铁车上放着张皱皱的五十块，德叔还没收起来，拿了个碟子压着，怕被风吹走。
　　“送外卖啊，真挺不容易的。”德叔自言自语说着，“小伙子风吹日晒，跑断了腿，也就为了讨个生活。”
　　许端看着那张五十块，有些尴尬，有些后悔，想想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对他态度似乎凶了些。

　　次日
　　许端跟领导请了假提前下班，到玉器店拿取先前定了的礼物，分量挺重的一对玉器摆件，想着老人家应该会喜欢。
　　许端接了电话，“喂，姐？”
　　“你到哪儿了？”许妍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半了。
　　许端将玉器仔细放好，“我刚来祥福这边拿点东西，正要去接爸妈。”
　　“那我去接爸妈吧，我快到了。”
　　许端有些惊讶，“姐，中午这饭局你也去啊？”
　　“你这定终身的饭局，不过去看着我不放心，再说了，松严他爸妈我熟，你们俩还是我介绍认识的呢。”许妍等着红灯，“哎你就直接过去酒店吧，早些到，别让人家久等了。”
　　“好吧好吧。”许端挂了电话，这样的饭局让她心里有些烦。
　　酒店的包厢是李松严先前订了的，很奢华，大白天里，亮着满屋的水晶吊灯，因为李松严晚上排满了会议，饭局便改在了中午。
　　许端到酒店时已经十二点多了，却是第一个到的人。房间里一整面的落地窗，对着外面的街景，柏油路冒着热气，排着长龙望不见首尾，鸣笛声喧闹，嘈杂，催赶着人们随波逐流，忙忙碌碌，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