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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论花满楼的出场姿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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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花家大宅。
花满楼不过脚步微移,身侧已经是熟悉的家。
他难得的怔住,方才的一切,竟像是黄粱一梦。
他平日常宿在小楼,甚少回家居住。于他而言,人间四季,春风秋雨,处处是美景,自然不会为了生辰大操大办。
只是近年来父母逐渐衰老,拳拳爱子之心越发深切,花满楼心中感念,前年便答应了,这次生辰会回来与父母一同过。
他的兄长们或在外游历,或各司其职,终日不见人的也有,今日竟也都俱齐了。席上众人各自述讲述经年来的见闻,其乐融融。
虽陆小凤和司空摘星没有如约前来,但他们本就是性情中人,花满楼也不甚在意,待酒过三巡,回到房中,花满楼又是一愣。
花满楼方进入房内,便觉水汽氤氲,扑面而来,十分舒适。他循着水声,绕过屏风往后面寻觅而去,却不知何时,父母将他的房间与后面的小庭院连成了一处。
院内栽着竹林,竹林中修葺了一方小小的青池,池内引了天然的温泉水,泉水微醺。这般精雕细凿,绝不是一日之功。
花满楼眼眶微湿,心中有些许愧疚。花家虽富甲天下,却从不是铺张浪费,钟鸣鼎食之家,向来也是不主张孩子们贪图享乐的。
今日席上一见,父母显而易见的衰老了不少。这庭院,想必是他们思子情切,无以寄托,便只能想着法子给他布置居室,只盼着他难得回来一次,能住的舒舒服服的。
花满楼褪了一身白衣,踩着台阶半坐在温泉水中,手臂伸展,闲闲得搭在了池畔上。这一伸手,左手边触到了两盘糕点,和一个精巧的银杯。
右手一搭,却是摸到了两件云锦,触手便知,件件都是珍品。花满楼将云锦揽在手中,细细摸索,心中微酸,那针脚细密,是她母亲的针线功夫。
云锦,云锦,自然是瑰丽如云。曾有诗云,绵华而稠彩,亦密照而疏朗。
花满楼心想着,我素日一身白衣穿惯了,却不知母亲选的是哪种颜色。然而一想到母亲这把年纪,还费心替他做衣裳,花满楼心头感动,抱着云锦,一时有些惘然。
变故,就是在那时发生的。
天上遥遥亮着颗启明星,小庭院没有点灯,朦胧月影中,院墙上,倒映出一排雪亮长刀的刀锋。
一双牛皮小靴踩着满地的竹叶沿着花满楼方才走的路径走到他身后,花满楼没有动。
黑衣人冷哼一声,抬了抬手。瞬间,数十道黑色的身影摹得从高空急速降落,刀锋从四面八方,形同铁箍,刺向花满楼。
花满楼身形未动,眼睁睁等着从天而降的这些身影越来越近。
而后的一切发生的太迅猛。
花满楼和众人正面相交的几个推挪仿佛只在眨眼间便完成了。待黑衣人看清时,花满楼已从池中跃出,手中的宝蓝色长衫抖落,披在身上,长身玉立,一个巧力,卸了满手的弯刀。
锋利的兵器在他掌心盘成一圈,刀光潋滟,倒像是一轮满月。
十几个黑衣人每个右手臂被划了一刀,不深不浅,刚好划在大动脉上,此时各个血流如注,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流,汩汩流淌,渗到了地面的竹叶下。
花满楼道:“诸位姑娘能混入我家中,又知道家中只有我的这方小院到了这个时辰才没有随从侍女,看来是费了一番功夫。却不知是受何人指示?”
围着他的黑衣人有一个愣了愣,声音微喘,色厉内荏得开口道:“想杀你个瞎子,还要人指使?
话音一出,确实是个女子。
“哦?”花满楼奇道:“诸位姑娘可是与瞎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女子还未答话,却蓦地静止不动。一柄短刀,不偏不斜的,插在她的胸口。
花满楼背后站了许久未出声的黑衣人冷冷开口:“话多。”
那女子茫然看了眼自己胸前短刀,身子颤了颤,颓然闭上眼,扑的摔倒在地。
剩下众人一言不发,左手持短刀,再次冲了上来。这次来势汹汹,与方才攻势不同,似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般,凌凌刀光直逼花满楼。
花满楼将手中长刀掷了,只留了一把在手,狭长刀锋,使不出平日的灵动。但他将长刀在手中利落收放,凌空跃起划破飞溅的泉水,身姿翩跹如同蓝色的彩霞。
可是,他没有杀心。
围攻他的女子感受到了,始终站着不动的黑衣男子也感受到了。
瞬间,身后有短刀裹挟着森森的杀意直扑他的后心。
花满楼方才见了那黑衣人掷刀将那女子顷刻间毙命的杀着,知道这人功夫不弱,不退反上,手中长刀反挑,将那已到了近身的短刀挡了回去。
与此同时,围着他的女子中,也有一个终于近了他的身,眼见着那短刀已经到了花满楼腰畔,看看就要穿透他腰间的香囊,刺透他的腰窝。
就是在那一刹那,花满楼落地,人到了段天歌的酒店房中。
此时,屋外是仆役们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气氛纷乱紧张,但并不喧哗。
花满楼的小院虽偏安一隅,但与二哥离得也不太远。
花满楼想着,应当是二哥听到了屋内的打斗声,正安排人手在找他。
发了会呆,鼻尖充斥着女儿红的酒香和血腥之气,花满楼绕过绣着春满江南的屏风,站定在后院台阶上,喊道:“爹?”
园中灯台上此刻点满了烛火,花如令心事重重,眉心拢成一条沟壑,正抱着花满楼剩下那件干净的长袍,独自站在小院中。
席上他心情极好,多喝了两杯,此刻夜风浩浩,将他一身的酒气吹得弥散开来。
花如令蓦地回头:“楼儿?”
不等他冲上来,花满楼已经几步到了他面前,安抚道:“孩儿无事,爹娘受惊了。”
花如令紧紧攥住他的肩膀,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两遍,这才舒了口气,但是面上担忧之情不减:“没事就好。我儿,你......”他顿了顿:“那些杀手,你二哥原本要带下去审的,只是她们嘴里藏了毒,见跑不掉,全都咬毒自尽了。”
花满楼点点头:“她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想来也会如此。”
花如令又盯着他细细瞧了瞧,确定他没受一点伤,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又恢复了一家之主,临危不乱的气度。
他拉着花满楼的手腕往屋内走,边走边道:“原本你母亲也想留在这等你回来。但你二哥说这群人中没有做主的,我想着你是去追那贼首了,便劝了她先回房休息了。外头的事,你二哥会料理,你不必操心。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你去见见你母亲吧。”
花满楼知二哥办事极稳当,父亲既已安排了,当下也不多事,只说:“是孩儿不孝,引了宵小之辈来家中,连累爹娘担心。”
花如令“呵呵”笑道:“你母亲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事,何至于惊到她。”
花满楼轻笑:“也是。母亲胆气过人,孩儿自幼便知道。”
花如令眉眼舒展,与其说是纵横商场的巨贾,此刻更像个慈眉善目的老父亲,絮絮叨叨,问道:“那领头的,可追到了?”
花满楼回想了方才发生的事,似梦似真,竟不知从何说起。
他的手划过腰际,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爹,你可知,娘亲给我做的这件新衣裳,香囊是从何而来的?”
花如令看他一眼,惊觉小儿子已比自己高了许多,道:“你娘亲还不让告诉你那衣服是她做的,怕你担心,她哪能瞒得过你?”说罢,他笑了笑,才继续道:“楼儿,我们都知你自幼聪明过人,向来以你为傲。只是江湖凶险,人心难测,你母亲总还是有许多不放心。那香囊是她去青云寺拜了一个月的佛求来的,若遇大难,能保你逢凶化吉。自然,用不上是最好。你别嫌你娘唠叨,就当她一片心意,随手带着,保个平安吧。”
一番话,说的婉转,像是怕花满楼嫌弃不肯要。
花满楼顿了顿:“孩儿明白,多谢爹娘的苦心。只是,不知娘亲求了几个?”
花如令扫一眼他身上的宝蓝长衫,腰间空无一物,眉心轻皱,有些微微的担心。但他并未多发一眼,只是将一直抱在手上,另一件紫色的云锦递了过去:“好事成双,自然是求了两个。”
苏州市立人民医院。
某VIP病房。
空荡荡的房间里,段天歌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蜷着腿坐在床上。床上摆着个小桌板,上面亮着电脑。
她左手戳着吊针,贴着纱布,但两只手齐飞,精神抖擞,噼里啪啦得将键盘敲得震天响。
“呲啦”一声,病房年久失修,笨重的门被人推开。
段浔手里拎着个塑料袋,一进门,对着洗手间旁边的落地镜习惯性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这才往房间里走。
段天歌头也没抬:“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上最帅的大帅比。”
段浔“啧”一声:“讽刺谁呢,把你的语气改改。整天杀气弥漫的,像个什么样。”
段天歌“呵”一声,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我的语气怎么了?你每天不都是穿的一件衣服,你都好意思照镜子,我还不好意思嘲笑你了?”
“谁每天穿一件衣服了?我只是每件衣服都一样行吗?切,真是不识货。”
见段天歌懒得搭理他,段浔将塑料袋重重得往她小桌板上的空隙处一搁,瞧着床上盘腿坐着的人。
她眉毛细长,弧度柔和,因着面色苍白,眼睛越发显得黑白分明,漆黑的长发如绢如瀑,捋到耳朵后面,披散在身后,明明是乖巧明亮的一张脸,但终日没个笑脸,偶尔抬头看你一眼,大多时候都是关爱智障的眼神。
而且只要有人在面前,她永远背脊挺得笔直,像个随时处于战斗状态的标枪。
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段浔十分不理解,不过他也不纠结,吊儿郎当得拍拍桌子,道:“ 逼王,吃饭了。”
段天歌头也没抬,只冷冷道:“没空。”
段浔也不恼,在床尾巴占了个很大的坐下,一条腿盘在床上,一条腿挂着。
他打开塑料袋,自顾自拿出里面的两个小碗和一个保温桶,三层的那种。他将保温桶一层层拿出来,一层饭,一层汤,一层菜,刚好在电脑后面仅存的桌面上排了一排。
见段天歌看也不看他,他拿出一副筷子往碗里拨了碗饭,边吃边道:“我下午还要出警,不等你了。”
段天歌这才抬头扫了他一眼。
他个子高,板寸头,轮廓硬朗,高鼻梁,身材健硕但精瘦,嘴唇极薄,穿一身警服,最上面的两粒扣子没扣,露出古铜色的锁骨。
很快,段天歌收回目光,看向他手里的盒饭,番茄炒蛋,笋丝焖肉,红烧排骨。
“说好的给我做饭呢?”
段浔见她脸板起来,嘴里塞了一块大排骨在啃,信誓旦旦的点头:“是我做的啊!”
段天歌转头看了眼,窗外灿烂的阳光打在梧桐树的树梢上,她收回眼,低头敲键盘,不做声了。
段浔观察着她的神色,嚼了两下排骨,干巴巴的,觉得没什么味道。他将骨头吐了,低着头小声得念叨:“还是特地绕了两条街找了个很贵的餐厅买的,怎么看出来的?”
见段天歌仍旧面无表情,他可怜兮兮道:“上午有个案子,开研讨会,所有人都得参加,我中午没法溜回去。我晚上给你做,好不好?”
段天歌手顿了顿,良久,叹口气,轻声道:“算了,反正再怎么做,你也做不出奶奶做的味道。”
段浔怔住。
半晌,他将段天歌面前电脑“啪”的一合,也不管她表情突变,将保温盒的饭扒拉到另一个碗里,连着筷子硬塞到她手里,说出的话却是讨好卖乖的:“乖,赶紧吃饭,不吃饭身体怎么好,身体不好怎么赚钱。赶紧发大财包养我,我就辞职在家天天给你做饭吃。”
段天歌把筷子朝他摔过去:“滚!”
段浔念叨着:“叛逆了叛逆了!太不像话太不像话了!”边念叨着边急忙去捡筷子,捡起来刚想递过去,想了想收回手,跑到水池边冲洗去了。
段天歌瞥了眼他坚硬无比的后背,哼了一声,拿起他的筷子开始吃。
刚咽了两口饭,房门又被人拉开了。
段浔窝在水池边,“啧”一声,看也没看,朝着进来的人叫嚷道:“怎么回事,现在的人进病号房间都不知道敲门吗?”
谭淼今日穿的运动鞋,脸色薄施脂粉,穿一身鹅黄色连衣裙,分外的明艳动人。
正在水池边洗碗的段浔探了个头看过去,两人一对视,皆是一愣。
段浔立刻换了个表情,速度快的仿佛川剧变脸,笑嘻嘻道:“美人,有对象吗?”
段天歌没好气道:“你瞎啊,没看见她怀着孩子?”随即她看向谭淼:“你别理他,这人脑子不太正常。”
谭淼瞥一眼段浔身上的警服,笑着走近她床边,一手将电脑拿起来,一手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下:“听说你前天来探我班了,怎么没打个招呼就走了?”
段天歌看着她小桌板上新增的银色铝箔袋子,四四方方的,比段浔的塑料袋不知道高级了多少。
她状似面色冷淡,无甚表情:“见你气色不错,想必用不着老板慰问,有事就先走了。”
谭淼笑道:“我是还不错,但你气色却不太好啊。”
段天歌翻了个白眼,无语了。
谭淼着手拆袋子,身后段浔一个箭步窜上来帮忙:“怎么好劳烦美女,我来我来。”
谭淼本就个子高,此刻两人并肩站着,比段浔只矮了半个头,她微微一笑,十分优雅得后退半步。
谭淼带来的是一锅黑鱼汤,汤炖的发白,里面加了银丝,豆腐,木耳,闻得人垂涎欲滴。
段天歌眼神看看汤,再看看饭盒里装的的菜,歪了歪头,好整以暇的看着段浔。
无奈段浔这个人脸皮极厚,反应极快,他迅速把段天歌碗里的饭尽数倒到自己碗里,给她重新盛了碗汤:“来,乖,多吃点,别辜负了人家的心意。”
段天歌冷哼一声,作罢。
谭淼看看他们俩,勾了勾唇角,目光百无聊赖得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床头柜的香囊上。
她“咦”了一声,随手拿起那香囊把玩:“这是谁送的?怪精巧的。”
段天歌目光微凝,半晌道:“一个跳大神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