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三/龙葵] 散》钗子

2、散（下）

　　修罗
　　从神树下来之后，元尊把我的元神放出来，一路上没少数落我。
　　“我说你这个小娃娃，真是一点也不让我省心。你可知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把你封入神树，怎么才过了十四天的时间就耐不住寂寞了？散人的生命无穷无尽，你现在就受不了，以后要何以度日啊……”
　　是啊，我竟忘了，这般冗长的生命，是我以后也要面对的。
　　“不过后来我还是决定原谅你，知道为什么吗？”元尊附身看向我若隐若现的蓝眸，放肆地大笑，“你那句‘天帝算什么东西’说得可真是大快我心啊，不愧是我元尊的徒儿！”
　　既是天地不容，那就叛天叛地，纵你是神仙人鬼妖魔，能耐我何？
　　天地容不得我，我知道。做散人，去接受那无比冗长的生命，或许是我唯一的出路。
　　“但你这样子确实有些难办。”元尊一挥袖，又将我的元神护于手心，“也罢，你且去修罗海走一遭吧，一千年后，便是你三千修炼修满之时。”
　　“修罗海？那是哪里？”
　　元尊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缓缓说道：“人间。”

　　千劫
　　“青，你看，三千年了，最后还是我们两个。”
　　“对啊，红，始终是你。”
　　浑浑噩噩，千年的时光犹如飞逝，竟是如此之快。我站在忘川河畔，望向彼岸一片火红的曼珠沙华，有红衣女子站在万花的中央，赤色的衣袂迎风而动，像极了这千年人世的业火。缘聚缘散，缘深缘浅，有时真的很难说清。就像眼前的这个轮回井，你说它是开始，还是结束？其实它哪个都是，又哪个都不是，它只是天帝用来惩罚人类的工具，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这七苦其实都抵不过永劫，那个永无止尽的轮回。
　　我想起了剑冢的铸剑炉，炉中炽热的火焰毫不留情地吞噬了我两次：一次是千年前，身为姜国公主的我以身殉剑，它将我变成了鬼魂；另一次是千年后，我为了救那个人的性命，将千年的修为逼出，却未料到烈火居然重塑了我的散人之身，也顺带着恢复了我三千零一十七年的记忆。
　　烈火遮住了我的双眼，那个人究竟是太子龙阳，还是凡人景天，我分不清。我只觉得那脸有着棱角分明的轮廓，眉宇间还有淡淡的英气……
　　将军！我想叫，烈火就顺势窜进了我的嘴与鼻腔，好痛。
　　“只要能跟哥哥在一起，即使是做鬼魂，也没有什么关系。”
　　千年之前，我抱着太子哥哥的尸体心如死灰，想也未想便跳入了铸剑炉，魔剑饮室女之血而天成，从此杀戮万千。我呆在充满怨灵的魔剑中，咬着牙说不能哭不能哭，哥哥是大英雄，不喜欢这样哭哭啼啼的妹妹。就这样，一个黑夜跟着一个黑夜，我竟像夕瑶一般地候了他千年，直到那个名叫景天的人出现。
　　他是哥哥的转世。那时我的记忆仅限于此。一朝动念，黑色的世界瞬间坍塌，我衣冠不整地从魔剑里走了出来。
　　我陪了他一路又一路，看着他与那个橙衣女子患难与共，生死相依。我那时还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一直爱我疼我的哥哥转眼会将这些疼爱付诸给另外的一个女子，直到铸剑炉火的再一次焚身之后，我回想起那个女子的面容，不禁莞尔了。
　　神树终于结果了，还是并蒂双果，寂寞难耐的夕瑶女神私藏了一颗，以果实为体，自己的容貌为模板，造出一个女娃，投入下界，希望她能代替自己去陪伴飞蓬。这个女娃后来长大成人，就是现在的那个橙衣女子。
　　缘分，妙不可言。
　　又残酷至极。
　　这是我陪景天上神树取回风灵珠时，夕瑶亲口承认的。那个将军的转世依旧没有忆起夕瑶，她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嘴角却是在笑，挥袖之间便将我们送回了人间。倒是那橙衣的姑娘一直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份，直教景天担心。其实她已经很幸福了，有一个温暖的身体，有别人寄予的梦想，还有一个时时疼她爱她的景天。
　　而我，无论三千年前还是三千年后，除了那个不知道哪里去了的哥哥，我什么也没有。
　　“你还有我，青。”
　　每当我寂寞的时候，这个声音便会从我的心里想起，直到重塑散人之体的时候我才明白这声音的由来。她叫落红，是三千年前我的影子，元尊收我之时顺便也把她收了去，听说我要去人间经历千年历练，她说她要去陪我，元尊应了，她便成了我在魔剑之中被分裂出来的第二个魂魄。虽然兜兜转转依然成了我的附属，但落红毫无怨言，她说要陪我，就一直陪到我出剑，一直陪到我烈火焚身。
　　她的爱远比我大胆张扬，就像是一团毫无顾忌的火焰，不伤别人，也终是伤了自己。
　　“这是你的故事，青。”她常说，“你想爱谁就去爱谁，谁要是挡路，我就帮你抢过来！”
　　你错了，红。这不是我的故事。你与我，最后还是成了配角。
　　我知道红也喜欢景天，是真真正正单单纯纯的那种喜欢，无关太子龙阳，也无关天神飞蓬。但她最后还是选择陪着我，在铸剑炉炽热的烈火中散尽了千年修为。
　　“一定要幸福啊！青。”
　　她的身影飘忽在奈何桥前，红色的衣袂飘起，像一朵怒放的曼珠沙华，盛开了一季芳华。

　　覆灭
　　“这下真真的是千年了，夕瑶，飞蓬，我要看你们如何解开命里的劫数。”
　　我看着天边遗留下来的一道星痕，学着元尊的样子，在嘴角抹上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候他七日，我伴他千年。
　　这话我本想说给夕瑶听，不过转念一想，这千年里到底是聚少离多，好不容易盼到了重逢，却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回想魔剑里的那段日子我倒是明白了：如果是等待，七天也会变成千年，而如果是相伴，千年也会变成七天。人总是贪心，总是永无止尽的追求与索求，殊不知这个瞬间，其实自己已经拥有了很多。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唯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我忽然想起了这千年间一个剑客说过的话。他是一场天劫的幸存者，估计在目睹了种种因缘聚散之后，也不得不相信天道了吧。
　　宿命，天道……就是因为这些东西，红颜没土，青丝成雪。百年之后的他孤独地站在青鸾峰上，守着一双坟茔和一个活死人。我遥遥望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孤单的女神夕瑶。
　　天道？去他的天道。宿命？去他的宿命。
　　天帝算什么东西，要是决定了在一起，谁还能阻拦？
　　有一种感情，能超越生死，跨越轮回，纵使是生生相错，也一定有再相见的可能。
　　天帝怎么会懂？他是六界之中最傻的生灵。轮回之苦，轮回之乐，他永远也不会懂。
　　“东海魔星蠢蠢欲动，看来又有一场大劫要来临了。冰与火的双炙双噬，三百二十二年的恨与怨，我要看你们要如何压得住？逐青，你可愿与我一同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看天地覆灭么？
　　元尊笑，依旧笑中带讽。
　　天地不容，那就叛天叛地，任你是神仙人鬼妖魔，能耐我何？
　　叛天叛地，这或许就是做散人的乐趣了吧！没有掌纹，没有命途，唯有这永恒的生命和永恒的容颜，来看天地终结。
　　散人，散人，真不知该说你多情好，还是无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