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曲-闺与营》各自双双

52、光明

　　恭邑嫁入秦府，是圣旨，如今被跪请回宫，无异于被休。
　　她含泪转身，失魂落魄的抱着手里的檀木匣子，贵为公主，却不知何去何从，徒然生出许多颓唐之感来。
　　宦官引着龙宣太子的车驾匆匆而来。
　　龙宣太子掀开车帘，怒目而视，“本太子在此，缘何欺我皇姐？”
　　一时全场哗然。
　　“怎么回事，这凤池公主不是害太子生母被废的罪魁祸首吗？”
　　别说普通百姓，就是秦相和恭邑也感到难以置信。
　　秦相放下匕首，眼睛死死的盯着龙宣太子。
　　龙宣太子匆忙下车，越过恭邑扶起秦相，“舅舅，放下吧!因果循环，何时到头？”
　　末了来到恭邑身边，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皇姐，我来接你回家!”说着，径直将她抱上车驾，在众人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你的体面，做弟弟的给你挣回来!

　　皇上默许了龙宣太子的作为，将恭邑安置在御妆宫。
　　秦府大丧，恭邑出宫，悄悄路祭。
　　她撇下一切侍从，让周未雨陪着她去了一趟灵山。
　　她摸索着跪在燕祈墓前，“我不配你舍去一生圆满换我一世平安!你的父母亲人皆恨我，将来我还有什么颜面去地下见你!”
　　周未雨想要去扶，却被她推开。
　　恭邑摸索着靠到燕祈墓碑上，“燕祈啊，我欠你的，你千万记好了，来生一一向我讨!”

　　她们从灵山回来的时候赶上了一场大雨，恭邑回宫后便大病了一场。
　　龙宣太子来看她，虽不像以前那般亲昵，言语间却还是满满的关怀之意。
　　恭邑拉着他的手与他交心，“龙儿，皇姐放不下的，却要你放下，即便你恨我也是应该的，为何偏偏这般待我好？”
　　龙宣太子试图挣开她的手，挣了挣没挣开，慢慢握住。
　　“怪就怪皇姐从小把我教得太好，让我明是非，懂道理!怪就怪，你我皆是执拗之人!”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松开恭邑，“我说过，无论你去秦府，幸福与否，我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你安心休养，待你好了，就可以去看看你的侄子侄女了，他们真的很招人疼!”
　　恭邑鼻子发酸，哽咽着点头，“好……”

　　慢慢的，她和龙宣太子，太子妃的关系也缓和了下来。

　　一场寒雨，不仅恭邑生病，九公主生病，就连皇上也倒下了。
　　龙宣太子瞬间成长了起来，也繁忙了起来。

　　恭邑拖着病体去看望九公主，绵绵细雨中，她的泪水像雨珠儿似的落。
　　恭邑摸索着替她拭泪，勉强逗趣道:“一场雨，怎把你浇得这般多愁善感？”
　　九公主扑在恭邑身上，“我做梦都在想皇兄那日对我说的话，太子妃贤德，不妒不恨，为他诞下儿女一双，他何德何能，将来又如何许我一生偏爱？”
　　“皇姐，你说我们，怎么变成这样了呢？别说是他，便是我，也无法再心安理得的一面享受着太子妃对我的好，一面日日夜夜肖想着她的丈夫，她两个孩子的父亲!皇姐，你说我们，怎么走到这一步了呢？”
　　恭邑轻抚着她的背，安抚她，“雪目，什么也别想了，跟着皇姐，我们一起，学习怎么向前看。”

　　恭邑身子大好的时候，和九公主一起去看了皇上，他的身子时好时坏，紧要政务大部分已经交给龙宣太子去忙了。
　　过往种种，谈不上释然，只是头一次，众位皇子公主聚在一起，守在榻前，竟难得的像寻常百姓家一般，儿女绕膝，像一家人。

　　待皇上再次好转的时候，为了冲喜，宫里举办了一场盛宴。文武百官都到场，皇子公主齐聚一堂，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恭邑平日里也难得有消遣，一时贪杯喝多了酒，唯恐宴席上失态，悄悄退去。
　　宴会持续到夜间方散去，恭邑服了醒酒汤，刚想就寝，忽听得门外一阵骚动，秦墨裁醉醺醺的出现在门口，宫女太监们也不敢拦，忠弓刚想去扶，恭邑急忙起身道:“切莫张扬!”
　　秦墨裁推了忠弓一把，摇摇晃晃的直奔恭邑而去。
　　周未雨担心他扑倒恭邑，顺势扶了一把，将恭邑交到他手上。
　　秦墨裁双手抓住恭邑的肩膀，“你还好吗？”
　　周未雨领着宫女窸窸窣窣的退下，顺带给他们关上了门。
　　恭邑心绪难平，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墨裁我……”
　　秦墨裁忽然将她搂在怀里，“我很想你!”抢在恭邑开口之前将她一把抱起，直接放到床上，低头深吻。
　　他想念她的人，想念她的一切，恨不能将她融入到身体里。他一遍又一遍的叫唤着她的名字，“卿卿……卿卿……”，仿佛这是一场梦……

　　恭邑这一觉，睡得极为深沉，等她醒来的时候，秦墨裁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若不是侍女来侍奉时，说起看到驸马一早就离开一事，恭邑甚至都以为昨天晚上是她自己做的一场梦。
　　他嫡母新丧，当日秦相，跪请离宫，闹得人尽皆知，倘若让世人知道他不顾父命，不跪嫡母新丧，舔着脸又来御妆宫与她私会，不知道又要说成什么样了？
　　想到这里，忙吩咐一旁的侍女道:“昨夜驸马来过一事，切莫传扬出去!”
　　侍女不明内情，打趣道:“公主可别不好意思了，在奴婢们眼中，您和驸马就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早晚还得再在一起，再说了，驸马一早出去，宫里宫外的人早看得清清楚楚的了，哪还瞒得了人呢？”
　　恭邑愣了愣，一扶额，说不是出无奈还是什么，“罢了!”

　　蓝蝶子照旧来换药，恭邑抓住她拆绷带的手，“丫头，这是你第几次给我换药了？”
　　蓝蝶子炸呼呼的将她的手扒拉开，“哎呀，别乱动，我说了能治好就能治好嘛！美人姐姐莫不是信不过我？”
　　恭邑失笑，“你个傻丫头，怎么会呢？姐姐不信任谁也不会不信任全天下艺术最好的医仙妹妹啊！”
　　复又问起周未雨的伤势，“近日我听她讲话，嗓子似乎有所恢复，声音也好听了些，只是，她脸上的伤……她曾经是最恣意活泼的性子，如今却自卑沉默得让人心疼，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蓝蝶子“嗯”了一声，复又摇头道:“却也不全是，古书记载，苗疆有一种焕颜蛊，以气血养之，可滋生新肉，重塑肌肤，不过，此法无人试过，就算真有焕颜蛊，也得有人愿意试蛊才行，容颜美不美丽事小，伤及性命事大，故不可行!”
　　恭邑却暗自上了心。

　　蓝蝶子说乐曲对于恭邑这种症状的眼睛复明也有帮助，九公主便带着几位姐妹常来御妆宫相伴。
　　恭邑有她们陪在身边，品茗弹琴，吟诗作曲，时而谈谈心，时而唱唱歌，跳跳舞，倒也过得舒心。若非午夜梦回，竟不知内心深处的那一层牵绊已经一日深似一日……

　　转眼又到了桃花盛开的时节。
　　九公主和几位姐妹说，要在宫里的桃园中办一场会，歌舞也罢，诗词也好，所谓莫负韶华。
　　恭邑在桃园中与诸位姐妹吟诗作赋，歌舞取乐，畅快时小酌以怡情，谈天说地好不欢乐。
　　听着诸位公主吟出的赞美桃花的诗句，听着欢快的乐曲，心中却开始向往七公主曾经和她提过的，南山的桃林。
　　蓝蝶子来给她拆绷带，众人屏息凝神。
　　恭邑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睁开眼，先是一阵眩晕，慢慢的感受到了光的刺眼，然后是映入眼中的一片桃红。
　　恭邑紧紧的抓住蓝蝶子的手，含泪面向众人，笑着行礼，“诸位妹妹安好。”
　　九公主第一个上前，“皇姐!”
　　恭邑笑着拉住她，看向随后聚集而来的几位公主，“黑暗中劳诸位妹妹相伴，终究是骨肉亲情，轻易不能断!”顿了顿，走向一旁的案边，拿起几张手稿，“先前只顾着听了，如今看得见，少不得要拜读妹妹们的大作!”
　　“皇姐……”几位公主纷纷不好意思起来。
　　九公主率先道:“先前皇姐不便，姐妹们都谦让着，早就听说皇姐词曲的功夫了得，更是写得一手好字，是考状元的料，今日，我们可要一睹女状元的风采!”
　　其余几位公主纷纷附和。
　　难得大家高兴，恭邑也不做推辞，径直来到桌案前，顿了顿，提笔书下一篇“千书载”。
　　千书载
　　一书人缘三相遇，为君女儿自做媒；
　　二书弄人三生簿，只注君风流；
　　三书愁肠无人解，江东之源心流聚；
　　四书丹青妙笔人，请君入画栩如生；
　　五书灵山怀中温，已尽不复存；
　　六书香山斑竹痕，点点碎人心；
　　七书饶解裙袂带，磨人心性；
　　八书桃枝朵朵红，弃日未曾挑颜；
　　九书琴瑟悠悠扬，此间痴红妆；
　　十书煮忆千山雪，卿卿可期？
　　随后，坐到琴边，就着琴弹出了曲谱。
　　九公主提议，不如就把它唱出来，就着现成的词曲，大家歌舞一番。
　　诸位公主纷纷表示赞同，九公主唱歌领舞，其余几位公主伴舞，正热闹间，恭邑的琴声忽然戛然而止。
　　众人站定，朝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的秦墨裁，正一动不动的死死的盯着恭邑看。
　　九公主笑着收了个尾，故意将舞袖往秦墨裁身上一抛，打趣道:“再一书姐姐的将军吟，念的竟是这么个人!”
　　随后和一众姐妹笑嘻嘻的退了出去。

　　蓝蝶子看着大家都走，捂着眼睛，一跺脚，“我……我也走!”

　　秦墨裁走向恭邑，“卿卿，你的眼睛终于好了!”
　　恭邑微微低着头，“府中可还好？”
　　秦墨裁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将她揽入怀中，“或许那里永远也成不了你的家，但我会为你重新造一个家，你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不会让你在这深宫之中昏昏度日!”
　　恭邑回抱他，“我等着你。”

　　忠弓和周未雨闻讯赶来，恭邑看了一眼忠弓，拉起周未雨的手，一时动情，竟脱口而出:“姐姐，我好了，我能看见了!”
　　忠弓诧异的看了一眼周未雨，看了一眼恭邑，没再说什么。此时还披着丑丫头“小怜”外衣的周未雨握住恭邑的手一紧，心里顿时乱做一锅粥。

　　好不容易重见光明，当夜恭邑便迫不及待的去了东宫。当她把龙宣太子的一双儿女抱在手中时，忍不住想起，那一夜，秦墨裁和她说的话。
　　“卿卿，你说，我们的孩子会在哪一个季节出生？”
　　会在哪一个季节出生呢？恭邑想，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像现在抱着小皇孙，皇孙女一样，抱着他和她的孩子……
　　太子妃在一旁逗孩子，孩子的笑声将恭邑拉回现实中，恭邑这才想起了忘记问孩子姓名。
　　太子妃视线落在一双儿女身上，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男孩儿唤仕兮，女孩儿山兮，是父皇给赐的名。”
　　恭邑轻轻点了点孩子的鼻子，“仕兮，山兮，我是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