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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守四方平安,我守着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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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帝润玉登基也有四万五千多年了,终于实现了他统一六界的抱负,成了“六界共主”的天帝。
虽然六界将将整合不久,事物繁多,但得益于润玉几万年来对天界行政机构的系统规整,每次九霄云殿的朝会还是在忙碌中也显出了几分从容。比如,这六界臣子还有心情来关心天帝的后宫凋零,上折让他尽快立后娶妃,好为他开枝散叶,让这煌煌六界天地后继有人。
还是调教得少了,润玉坐在尊椅上,看着下面那些俯首劝上的臣,有些漫不经心地想。
邝露静立在前列,没有随众仙一起俯首劝谏,陪伴数万载,她怎会不知陛下用了多少力气下了多大决心才勉强做到放下那些于他而言的痛苦灰暗的过去,他已做不到再去负荷一次惊天动地的轰烈传奇了。爱人,太过沉重,不爱,立后娶妃又有什么意义,实在不该多提的。上元仙子邝露,如今天帝座下第一近臣,现任水神,水族之主,在朝会上悄咪咪地走神。
(二)
该夜,玉清宫勤政殿。
润玉放下手中的白玉蓝晶笔,抬手捏了捏眉心,散了几分倦意,又习惯性地端起桌旁的茶碗,入口却是温热的杏仁茶,桂花香甜,糯米软糯,是邝露的手艺。他抬首看坐在向下方矮几上整理奏折的邝露,眸光微暖。
几万年过去,上元仙子早就不只是一个小小近侍了,他的衣食住行早就放手给专门的仙侍打理,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办事妥帖的人。可他还是能日日尝到她放在手边亲手做的点心茶饮,只是,他垂下眼,这也是她对他早点休息的提醒。润玉看了看天色,确实很晚了,又看了看桌上剩下的十来本折子,决定顺着仙子的好意,回寝殿休息。
“邝露,很晚了,回去休息了。”润玉整理好办公桌,招呼座下的仙子也收拾收拾准备下班了。
“是,陛下先走吧,邝露把这些收拾好,熄完灯,马上就走。”邝露抬头,看到润玉桌上被动过的茶盅,眼里浮起笑意,也看了看自己手边的折子,还差一点才能弄完,开口让辛苦了一天的天帝先去休息,自己再留下整理片刻。
“那好,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润玉也不多勉强,几万年了,他早就习惯了自己仙子的尽心尽力,每个日夜似乎都是他先行离去。
(三)
夜黑无星,孤月如萤。
润玉走到半路忽想起夜神梦魇昨日下凡历劫,向他告了假,他被诸多琐事弄得头昏脑涨,竟是忘了安排人兼任几天。他连忙往回走,
布星之事连通凡人与诸仙命理,事关重大,偶尔一天无星无碍,若夜夜无星,人世必有大乱,而天上会布星的仙人实在不多,这事他得和邝露商量一下,说不定这差事得落在他二人身上。
勤政殿灯火犹在,想来邝露还在,润玉抬脚走上殿阶,打算唤她,却在门口住了脚,止了声。
殿里一半月色清冷,一半烛火摇曳,仙子拿着把剪刀,将灯火一盏一盏的捻灭,每破碎一个烛火,仙子就小声又虔诚地念上一句“岁岁平安”。明明一个小法术就可以搞定的事情,却如同凡间女子那样,小心地为自己的夫君捻灭深夜里的灯。
润玉立在原地,这一幕实在冲击太过,好在他还记得给自己使个隐身术。仙子再虔诚不过的一句“平安”,在这个安静无灯的夜里,轻轻拨动着人的心弦。
(四)
翌日,润玉在朝会上见到邝露就有些不自在。好在多年的养气功夫在,面上崩得住,没有露出什么异样,也可能与邝露这几日太过忙乱有关。
早晨要出席朝会,上午带着鲤儿处理水族事务,下午压着橖樾关注六界水文,晚上要给他整理奏折,共商机要,现在还可能要多个布星守夜的活。润玉在心里掰着指头数邝露手中的事务,越发感觉自己是个周扒皮。
可几万年了,竟没见她出过一次差错,没听她喊过一声累,满朝上下提到天帝座下的上元上神哪个不赞一句玲珑周全,事事妥帖。
四万年啊,竟就这样过去了,也这么过来了。
(五)
午时,润玉来到璇玑宫,打算把布星一事和邝露敲定了,昨日他回去睡不着,在心里把天上会布星的仙人扒拉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夜神实在是个清苦的活,最近三任夜神全出自他璇玑宫,最近几个月也得他们二人辛苦守夜了。
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些许争吵之声,凭过人的耳力,他认出那是邝露和太巳仙人的声音,至于他们争吵的事情似乎是相亲?这位老仙人也真是执着。
“乖女啊,我说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啊?如今四万多年过去,陛下修太上忘情不说大成,小成总是有的吧。露儿啊,他不会爱你的,你怎么就看不清呢”太巳仙人苦口婆心地劝。
润玉知道听墙角不是什么君子所为,可这父女两的争吵他已经撞破好几次了,实在不差这一回,再说他也不是个君子,于是天帝陛下心安理得地听起了墙角。
“爹,我不去相亲只是自己不愿意嫁人而已,关陛下什么事,你别瞎攀咬别人。”邝露有些气急地反驳。“再说,我如今都快五万岁了,和我同龄的男仙男神,要么早就成亲生子,要么就是醉心大道,您倒是让我去相哪门子亲?”
太巳仙人一哽,他只急着说服女儿去相亲,还没想过相亲对象的问题。想当初他女儿也是天界鼎鼎吃香的大美人,六界青年才俊哪个没踏过他太巳府的门槛,只是四万年了,如今的青年才俊都是当年那匹人的儿孙了,想到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被自己女儿摆了一道啊。
“你,你……你个不孝女!你当初和爹说等六界统一了就同意相亲,嫁人生子绝无二话,你都是在骗你爹啊!真不愧是我太巳的女儿,缓兵之计用得真是好啊!”
“爹~你看女儿我现在是一族之主,上神之职,也算位高权重,陛下把义弟和侄儿都交给我调教,这算是简在帝心了吧,我这现在的靠山未来的靠山都有了,您实在不必担忧我未来无依无靠了。再说,我们做神仙的又不得要个儿女来养老送终,你又何必再为我操心呢?”
润玉有时也不得不佩服邝露的好口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不就让太巳有了些许动摇了吗?
“唉,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那巡海夜叉!你本是我太巳府的女娇娥,实不必当这劳什子的天界重臣。你为六界一统竭诚尽智,兢兢业业分理奏折,在水神和水族族长事物上更是尽心尽力教养鱼鸟二人,你敢说这桩桩件件哪样不是为了咋们金尊玉贵的天帝陛下?!”太巳深叹一声,又说:“罢了,你愿意这般辛苦的守着这璇玑宫,你就守着吧,爹不管你了!爹管不了你了!”说着就转身要走。
润玉听到“巡海夜叉”时还挑了挑眉,听到最后就觉得要糟。
被父亲说中心事实在有些难堪,听到最后爹爹真的不再管她的时候心里泛起的并不是开心,而是难过。再开口已有细碎的哭腔。
“爹,你不要女儿了吗?你别不管我好不好?露儿早就没有执着陛下了,很多很多年前,女儿就和陛下说明白了,‘往事清零,爱恨随意’,露儿陪着陛下不过是因为当年发过的誓言,爹爹不也知道的吗?”润玉知道邝露实在有些慌了,双手扯着太巳的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上还在撇清和他的关系,这让他不禁紧了紧眉,放在身侧的手也握成拳。
“爹,我和陛下之间真的只是君臣之情,顶多有几分朋友之谊。我一直知道太巳府才是我的家,璇玑宫是陛下的家,我守着璇玑宫也只是为陛下分忧,守着他的家而已。爹爹,你看这么多年来我那次休沐没回太巳府看你,就算你老是让我嫁人,给我安排相亲,我也没一走了之,不都是乖乖待在太巳府陪你吗?你说是不是?是不是?”说到最后已经是在撒娇耍赖了。
“好了好了,都多大人了,还哭鼻子撒娇,爹管你,爹管你,还不行吗?”太巳感觉到门外没了气息,也不再装模做样地拿乔了,要不是逼露儿说一番撇清的话,他哪里舍得让自己的娇娇儿哭。太巳摸了摸女儿的头,爹只能帮你到这了,这一次那夜叉能不能跨出一步就看缘分了,希望你们不是真的有缘无份。
看着露儿温柔的眉眼,心中一叹,这温柔底下又咽下了多少委屈呢?
(六)
布星台,夜雾深寒,风大喧嚣。
润玉孤零零的站在这漆黑的小台子上,照顾着这千秋万代也无甚变化的星子。
守夜是极枯燥的活,以前还有魇兽陪着,也不觉多寂寞,后来邝露来了,更是多了几分热闹,如今倒只剩他一人行单影只了。今日听到邝露急切的与他撇清关系,他就没心情再找她了,下午匆忙把所有折子批完就到布星台挂星来了。
他,实在不知怎么面对邝露。她说为他守着璇玑宫,守着他的家,他欢喜。她说璇玑宫不是她的家,太巳府才是,他又难受。明明她说的才是对的不是吗?太巳府是她的来处,有爱她的爹爹,疼她的姨娘,陪她一起长大的亲侍……璇玑宫什么都没有,怎么能是她的归处。
“陛下”
“邝露,何事找我?”润玉想着心事,却不想心事的主角就来找他了,再不自在也得应对。
“无事,只是今日没在勤政殿看到陛下,就出来找您了。陛下,邝露是不是打扰到你了?”面前的仙子神色温柔,小心翼翼地拿眼觑他。
这一刻他们相对而立,夜色渐深,白雾缭绕,润玉看着她心中一动。这时四面一片混沌,他像是回到了久远的年岁里,他一句扎眼,眼前的仙女腰身一转就是青衫落落,而后千万年再没穿过红色,那一刻他真的就不曾动心吗?那时他还一无所有,孑然一身,空有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身,第一次有这么一个人,事事以他为先,赞他温润如玉,许他前程似锦,一片冰心给他,赤子丹心给他,他真的就不曾有过一点点动心吗?
此时天地间也没有什么别人,仙子也依旧是芙蓉面柳叶眉,可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情深,也看到了眼底的遗恨,忽然就想要拥抱她,亲吻她,告诉她:“你很重要”,然后把她据为己有。
“邝露,我们回家吧。”他听到自己说。
璇玑宫既然不是我们的家,那就让玉清宫成为我们的归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