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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君臣 ...

  •   大军绑着李氏宗族返回成京,留下都安空城一座。李恪当日弃城而逃,丢下成京父老不顾,如今却是报应不爽,囚车刚进城门就被围观百姓丢了成百个臭鸡蛋。

      军队回营,我和斐韶返回府衙修整。

      转过走廊,我对斐韶道:“那日李恪跪在大雨中,背负麻绳,手扶棺材,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倒叫我想起了死在战场上的王盛。”

      斐韶道:“这话如何说?”

      我道:“站着死在战场上,倒是有些风骨。是个忠臣,可惜效忠了昏君。”

      斐韶道:“你觉得王盛是个忠臣?”

      我想起他的话:“当日你说王盛是愚忠。”

      斐韶道:“从命利君谓之顺,逆命利君谓之忠。王盛其实也算不上忠臣,顺臣罢了。”

      我道:“疏结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是忠臣?”

      斐韶道:“世间万事错综复杂,哪有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的道理呢。好人可以是奸臣,坏人也可以是忠臣。就拿王盛来说,他在保护李氏宗族,成川天下的同时,也是在放纵昏君,残害百姓,这样的人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忠臣,还是奸臣呢?”

      我道:“评判万物的准则,难道从未有定数吗?”

      斐韶道:“人活一世,哪有定数?只求无愧于心。”

      我道:“疏结是个明白人。不过在我看来,这不论忠奸,都是对着君主而言,对他们有利便是忠,对他们有害便是奸,可知这国除了君和臣,还有民,做忠臣倒不如做良臣,忠臣为君,良臣为民。民者众,天命之归也。”

      斐韶道:“民者众不错,民者亦愚也是道理。一个人又怎么能让天下人都满意呢?我还是那句话,无愧于心罢了。”

      我道:“若这心本来就是坏的呢?从心为恶,也是忠吗?”

      斐韶笑道:“那便不当忠臣,当奸臣也是一世。”

      温琏不知从哪冒出来,夹在我俩之间穿过,来了句总结:“在我看来,所谓忠奸善恶,确有评判标准……”

      斐韶道:“什么?”

      温琏的声音自风中飘来:“首先是不把少主蒙在鼓里。”

      我讪讪的摸摸鼻子,看向天际一片飘飞的云彩。

      这日下午我刚从外面回来,就看见府衙门口停着三架马车,模样是成川样式,方才想起温大将军请了常据、刘暇和吴湖三人过府相谈。

      管理蜀地的官员名单虽然早已敲定,选了成川的三位旧臣,散骑常侍常据、中书监刘暇和侍中吴湖。

      原因是这三人都是劝降的主力派,由他们坐镇蜀地,更安心。

      说句实在话,成川旧臣死的死,逃的逃,能用的,可堪用的,会干事的,能干事的,又清正的,就像是石头里捡宝石,没那么多,或许有,一时半会也找不到。

      我刚走到会客厅门口,就听见有人在里面说话,不是温大将军,而是温小将军。

      “败君李恪与其家眷不日将会随同大军,返回建康。如今这成川之地,益州八郡,都将并入我晋朝版图。不论日后是谁遥领益州,都需要你们三位能臣干将,辅佐新主,管理治下。”

      我心里失笑,这话说的像背书一样,抑扬顿挫,就是没感情。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草民年岁已老,治国无力,还请温小将军转告,请大将军另选贤能。”

      温琏道:“三位大人都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当日辅佐败君李恪,皆是无奈之举,朝廷不会牵责诸位。希望三位大人能够斩断前尘,造福故土。”

      厅里寂静了半响。

      还是那道苍老的声音:“朝廷知遇之恩难报,草民愿归于草泽,祈愿朝廷百年万代。”

      另外两道声音也说了大意相同的话,说的再好听,就一句,不想当这个官。为什么不想当,是怕被人骂,还是良心不安,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

      三人起身告辞,温小将军呆立原地,我一个闪身挡到三人跟前,三人略略吃了一惊,然后向我拱了拱手:“褚参军。”

      我回笑道:“三位大人这就回府?天色这么好,不如再转转。我听说城里有许多好玩去处,三位大人何不带我见识见识?”

      三人相视一眼,无奈道:“这……”

      我笑道:“那既然三位不愿带我去,那刚好,我这边正好有些东西想给诸位看看。温小将军,您也一起吧。”

      马车停在牢房外,我叫人亲自送三位大人进去。温小将军笔直立于马车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没话找话:“温小将军不去里面看看?”说完我就想扇自己一巴掌,他会不清楚这牢房里关的谁。

      温琏居然开口了:“你是打算他们不听话,就把他们和叛乱贼子关一起吗?”

      我解释道:“温大将军告诫我们以德服人,属下不会乱来的。”

      温琏凝视着我道:“父亲说什么你都听,那我说的话呢?褚参军,今日我听你的跟了来,那就请你帮我说服这三人,否则不待关他们,我把让你进牢里。”说完,转身上马车。

      这话说的怎么越听越有韵味呢?他这到底是求人呢,还是吓人呢,我猜我的脸色很扭曲,但常据三人的脸色比我还要扭曲。

      看见他们出来,我雨过天晴的跟他们打哈哈:“三位看完了吧,看完就请上车吧,我们再去下一处。”

      我和常据同乘一车,他几番打量我,却一直忍着没说话,临到快下车,冷着脸丢了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噗嗤一笑,这老头子倒挺可爱。

      马车停到一座私宅,我还是让三人先进去,然后在酒垆边坐下,买了钟酒喝。

      我刚喝了一口,温琏抬脚坐到了对面:“麻烦给我也来一钟。”

      我也跟了句:“我也要。”

      酒童高兴的应了声诺,温小将军白我一眼,不语,喝酒。

      酒童骄傲道:“两位公子可知我这酒的名堂?我这酒啊,可是当年卓文君卖过的酒。”然后跟我和温琏讲起了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从凤求凰讲到文君私奔、从子虚上林讲到白头吟,从当垆卖酒讲到他手里的酒,就差没在脑门上写三个字:多买点。

      我道:“家国新败,小郎君倒很是乐天安命。”

      酒童咧着嘴角笑道:“国破了,但不也换来了明主嘛。就说这温大将军,以前大家都说他是吃人的厉鬼,现在一看,不过是个和王盛将军一样的好官。看两位郎君衣着富贵,定是读过书的,难道不曾听庄子说过一句话,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喝了这杯酒,哪管是与非。”

      见一斑而窥全豹,若是西蜀百姓都有这般见识,这场仗才叫胜的彻彻底底吧。

      我又要了三钟酒,温琏抢先一步道:“不会喝就不要逞能。”

      我噙着笑瞧他:“喝不了的怕不是我。”

      温小将军转身就走,我对酒童喊道:“麻烦你把这酒送到那个院子里去,就说是褚令送的,叫他们不急,想什么时候出来,我随时恭候。”

      这一恭候就恭候到了傍晚,刘暇吴湖不知道什么情况,常据一上马车就哭,哭的旁若无人涕泗横流。

      这一哭,人简直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原本挺直的腰杆不自觉的弯了下去,就连声音里的浩然正气都被夜风吹散了似的。

      等到他哭累了,我方才轻声道:“常大人可好些了吗?”

      常据整理仪态,缓缓向我拱手:“褚参军有话直言,在下恭听便是。”

      我明知故问:“今日常大人见了什么人?”

      常据道:“老友王阔、七王爷李昭。”

      我心中很是笃定:“至于谈了什么,其实常大人不说,我也能猜到。王阔三天前谋反,杀了我朝一四品大将,说是要给其兄王盛报仇,被温小将军抓获关在牢里,他给你说的话,左不过叫你报仇复国罢了。七王爷李昭是蜀地难得的贤王,也是劝降派的主心骨,他跟你说的话,左不过是叫你抛却旧怨,回归故乡罢了。”

      常据看着我,不言。

      我继续道:“那日我在战场上曾经见过王盛将军一面,只可惜那时候他已经死了。为了西蜀江山,为了皇帝李恪,他抛却妻儿,最后落得家破人亡。常大人是否也想效仿王盛,为国弃家,就算死,也能落个忠心耿耿的好名声?”

      常据叹了一口气:“褚参军何苦逼我。”

      我失笑道:“非也。常大人的父亲忠义候常平是成川的开国功臣,这片江山有一半是他替李氏打下来的,这您比我清楚。他出生布衣,历经多载厮杀,方才成就这无尚功勋,难道您就甘心看着您父亲的心血付之一炬?”

      常据眼眶一阵抖动。

      我趁热打铁道:“身处乱世,哪有今日报效此君,明日亦报效此君的道理。公想要侍奉明君,就且先想想清楚,到底这世上,谁才是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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