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小姐》高糕崽

1、第一章

　　贾小姐并不姓贾，只是大家伙私底下都称呼她做“假”小姐，渐渐的，不知情的人便真以为她姓贾了。

　　因而，在京城里，提起贾小姐，大家便知说的是哪一位。

　　她是如何成为贾小姐的？

　　这还要从她的姥姥，贾格格说起。

　　贾格格的父亲，原本不是生活在京城里的。

　　是因贾格格的大伯在京城做了官，便想着拉一把同胞弟弟，就将贾格格的父亲接到了京城。

　　房置办好了，地也置办好了，甚至还有了使唤婆子。

　　贾格格一家，就这么摇身一晃，褪去了乡下气息，从地里刨食的平民，变成了有人伺候的小地主。

　　同以往的生活比，可以说是翻天覆地。

　　若是让家乡的左邻右舍见到，定会搓着手称赞，用带着羡慕，甚至嫉妒巴结的语调，赞一句：走大运嘞！你们这是过上了好日子啊！

　　贾格格最初也这么觉得，乍富之下，难免傲娇，抬着下巴，只觉得，所有人都只配看她的鼻孔。

　　可他们在的地方，并非寻常地方，那是京城！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当官的，街上的轿里坐的不是新贵，就是世家。

　　像贾格格家这样的，若放到其他地界，还能摆摆高人一等的架子，可在京城，处处都是爷的地界，不等他们昂起头，就得弓起身子行大礼。

　　还没机会显摆，贾格格便吃了瘪。

　　那些汉族大户的小姐们鲜少出门，满族的格格们倒没那么多拘束，贾格格有意同她们结交，才发觉有句话叫：乍富不知新受用。

　　满族的格格们，能骑马射箭，汉族的小姐们，藏在阁楼上绣花读诗。

　　贾格格即没有接触过骑射，亦没学过绣花识字，格格们说起养马的心得，贾格格道出她养的那头老牛，犁地是一把好手，小姐们聊起唐诗宋词，贾格格直言女子无才便是德，识字哪有洗衣做饭重要？

　　那段时日，贾格格成了京城里的笑料，也是在一次次惹下笑话，羞红了脸后，贾格格才渐渐明白，京城里的这些同龄女子们，过着她想象不到的生活，她们五指不沾阳春水，无需在意今年的庄稼收成如何。

　　在婚嫁之事上亦不相同，饿肚子的平民百姓娶妻，会选个知冷知热，洗的了衣衫，做得了饭，上午纺布，下午便能做出新衣的。

　　但这些格格小姐们的婚嫁对象可不同了，他们才不在意能不能烧饭，能不能纺布，他们家里都有顶好的厨娘，绣娘，至于要娶进门的夫人，自是想要个能管家，明事理，若有一身好马术，或能谈论下诗词，就更好不过了。

　　那日，贾格格跟着父亲去了一趟大伯家，她见到了几进几出的大宅，看到了分工精细的仆奴。

　　后花园的阁楼上，传出悠扬的琴声，一个丫头伶俐的跟贾格格讲，那是我们家小姐在弹琴呢！

　　听说堂妹来了，琴声停了，楼板上的洞里，垂下一根绳子，绳子下绑着一个筐，筐里是一张绣的精致的帕子。

　　阁楼上的小姐道：妹妹来了，我真心开心，这张帕子是自己亲手所绣，送于妹妹吧！

　　小丫头带着贾格格离开，贾格格问：堂姐就这么住在阁楼上？

　　小丫头：小姐自出生就住在阁楼上。

　　贾格格：吃喝拉撒都在那里头？

　　小丫头觉得这话问得无理，不耐烦道：小姐金贵着呢！自是有贴身的丫鬟伺候。

　　贾格格：整日里闷在里头，不觉得无趣么？

　　小丫头：怎么会无趣呢！小姐要读书，要绣花，要抚琴，要吃茶，闷了，便推开窗户，瞧一瞧后花园的景致。

　　贾格格摸着手帕上精美的刺绣，心内感慨，此次见了大世面了，同时，又不免心想，这些深宅闺秀，被困在一间小屋，同坐牢有何差别？竟不如我这乡下丫头自在，真是可怜！

　　离了大伯家，贾格格的父亲大赞：好事啊！好事！

　　贾格格赶忙问：是何样的好事？

　　贾格格父亲：两庄大好事，一来，你大伯立了功，封上了爵。

　　贾格格：那是个怎样的官？

　　贾格格父亲：诶！这不是官位，是封号！皇贵立功会封亲王，臣子立功会封公爵。

　　贾格格：如此？那大伯岂不是当上异姓王爷了？

　　贾格格父亲笑道：也不一样，但你若要这般理解，也就随你去吧！

　　贾格格开心极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大伯成了王爷，那我不就是格格了吗？父亲，你方才说还有什么好事？

　　贾格格父亲：再有一事，你的年岁也到了，你大伯为你选了一门好亲事。

　　贾格格不乐意了：堂姐还未嫁！怎先想起我来？我看这不是什么好事，莫不是他拉拢需要，又舍不得自己女儿，便想起了我们家。

　　贾格格父亲：便是如此，那又能怎样？你大伯找的人家再差，也比我们穷乡下的媒人介绍的强！而且，你怎能跟你堂姐比？

　　贾格格气道：都是一家的女儿，怎不好比？

　　贾格格父亲：我学过几个字，也识不出多少，若不是你大伯出息，得了成绩，咱们一家哪有这样的轿子坐？你哪有这样的绫罗穿？若不是你大伯，只怕这个点，咱们正赶着落日前，想将地里的杂草，多拔几棵呢！

　　贾格格知道父亲说的有理，可她近日在京中受了不少嘲笑，今日又瞧见堂姐同自己的落差，心内不免酸楚，同是花样年纪的女儿，同是活在这皇城根儿，怎有的就是皇亲国戚，人人叩拜，敬称格格；有的就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尊称小姐；还有同自己这般，幼时便开始干活，灶头上的，地头上的。

　　虽然手上生的茧子，在来京后的清闲间，褪去不少，却仍旧提醒着她，她的针线活只限于缝些粗衣，绣不出堂姐所送的精致花儿，甚至那柔软的绸子，她都不敢使劲摸，害怕手上的茧子，划花了那娇弱的绸缎。

　　贾格格父亲看女儿不言语，继续劝说：你大伯给你找的人家，虽不是世代为官的，但也是京城的官，咱们这样的人家，该知足了，莫要跟你堂姐比，你堂姐便是不入宫做娘娘，也是要嫁给王爷贝勒那样的皇亲国戚。

　　听女儿叹了口气，父亲道：莫要难过，瞧着你大伯的面子，咱们家也算是低嫁。咱们又不懂官场上那些道道，你也没学过那些礼仪做派，便是将你送进了王府，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贾格格：罢了罢了，左右岁数到了，嫁就嫁吧！

　　只是自那以后，贾格格对身份地位越发的狂热了起来，她的腰杆挺得直直的，下巴抬的高高的，做足了气派。

　　贾格格总说：我的大伯封了爵，是立了大功，才封上的。只可惜我是个汉人女子，若我出身满族，你们都得给我叩礼，叫我声格格。

　　人们最初只是看个笑话，也无人反驳，但日子久了，大家就嫌热闹不够了。

　　一日，贾格格又夸口时，有人接话：封了爵？这爵位分公、侯、伯、子、男。你大伯封的怎样的爵位啊？

　　贾格格答不上来，道：无论是哪个，也是功臣的爵位。

　　那人道：笑话，在这京城里，在这皇城根前，哪个为官的没立过功？只怕刮风天，掉下块瓦片，都能砸到个有爵位的。

　　贾格格心虚极了，但面上不能输，她知道，别人都在背后笑话她，称她做贾格格，但她人前仍旧一副骄傲姿态，心里更是暗暗发誓，定要成为真正的人上人。

　　待她有了女儿，更是将希望寄托到了女儿身上，还在襁褓之中，她便摇晃着叮嘱：你和娘不一样，娘生在乡下，长在地头，若非来了京城，还当京城里的格格小姐，要拿着金锄头下地除草呢！你就不一样了，你生在京城，娘会让你成为真正的大家闺秀，等你长大了，会像真正的大家闺秀一样，像我的堂姐那样，嫁给皇贵，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到时候，你的孩儿，出生便是贵族，那些下等人见了，都得叩头跪拜。

　　只可惜，贾格格的女儿刚刚及笄，战争就爆发了，北京城破，老佛爷带着皇帝跑了，贾格格一家也匆匆南下，去往租界，寻求安宁。

　　此事一出，贾格格心里犯嘀咕了，她瞧着租界的繁华兴盛，又想起逃难时的慌乱。

　　贾格格想：老佛爷和皇帝可是北京城里最尊贵的，比那些王爷贝勒，公爵侯爵还要尊贵千倍万倍，可洋人来了，老佛爷和皇帝都会被吓跑。北京城虽好，可这租界里头，真是新奇迷眼。

　　她打定了主意，对女儿道：我想着，这次一遭，那些皇贵跑的跑，死的死，万一弄不好，兴许就要改朝换代了，幸好你年纪尚轻，还未婚配，不然一朝换了朝廷，岂不是白费了。

　　贾格格的女儿，自幼听母亲的劝告，想要成为真正的人上人，现在听母亲这么说，慌道：娘，那怎么办好？我也不能一直不嫁，就这么等着吧！

　　贾格格：我瞧洋人越发厉害，这租界里的模样，比北京城还热闹，不若，我们在这租界里头，找个有身份的，以后要能搭上洋人的好处，也是好的。

　　贾格格女儿：那就听母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