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劫》兰若寺的幽灵

57、尾声·真假

　　风海渊像是被火炮当胸击中一般，踉跄退后一步，捂着心口坐倒在地。周围几名士兵连忙上来扶住。风海渊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空白，吸不进气，张口喘息，一名军士把他扶起来，风海渊又喘息片刻，才勉强开口道：“你……再说一遍……”

　　“太后抱病已久，半个时辰前病逝于翠微宫含风殿！陛下让我给将军带信，将军已经战至最后一刻，无愧炎崆，可率部向世乐军请降！”

　　风海渊愣怔片刻，吼道：“风海渊不降！你回去告诉陛下，我死撑三个时辰，请陛下由北门出城！”

　　“来不及了！”士兵道，“半个时辰之前，太后崩驾之后，陛下口谕，调三百斤火油浇遍禁宫！”

　　风海渊耳朵里嗡地响了一声，士兵后面所说的话已经一概听不见。他晃晃悠悠走了两步，走到一具火炮前面，厉声道：“点火！一门试发！”

　　经过专门训练的一排士兵旋即抢上，炮膛内是机关坊专制的铜壳炮弹，内里充填硝硫炭粉，此时士兵点燃外连引线，只闻得嗤嗤响声，一缕白烟迅捷无伦地顺着细线燃烧过去。炮口正对世乐步卒，引线燃烧到尽头，静了片刻，接着炮身猛然向后冲震，耀眼的火光中，一枚铜炮弹抛出耀眼的曲线，坠落在世乐步卒中，接着轰然炸开！

　　这一切在风海渊眼中都是无声的，像是一场静默的戏剧。他耳中已经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是在眼底看着这一切发生。铜炮弹炸开的时候，无数的锋利铜片四处飞溅，世乐步卒倒下一片。那些倒下的人有的还没有死去，张大了嘴，似乎是在呼喊，但是却听不到惨烈的呼叫。

　　然而，在铜质炮弹落在世乐军中的同时，炎崆军中也是一声巨响，那门发射的神机火炮已然炸裂。那些装弹的士兵，以及站在周围警戒的士兵，在火光中化为无数血雨残肢。

　　几条飞起来的断肢分外显眼。风海渊低头看去，战场上大多数人都被这一波诡异的攻击所震慑——炎崆的秘密武器炸死了敌人，也伤了自己。世乐军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受到了什么武器的袭击，就连炎崆士兵也茫然失措。双方一时间忘记了继续拼杀，许多人站在战场上愣愣地观望着，看着炮弹落下的中心那些扭曲残缺的尸体，以及纷纷而下的血雨。

　　那个人，果然如风海灵所料，将真品毁去，只留下这些废品。然而，就是这些废品，在战场上也绽放出了最为耀眼的、让人不可逼视的光芒。

　　风海渊忽然就有些明白，那个人在一生中所坚持的东西，其实也并不是如他所想象的不可理喻。

　　风海渊微微一挥手，抑扬顿挫地说：“不怕死的兄弟们上吧，让世乐人见识一下我们炎崆最神奇的武器。”他率先走到一门火炮前，拉开了站在导火索前的士兵，接过他手中的火种，指向城楼下。原本有些犹疑的士兵，又坚定地站在了火炮前。剩下的九门火炮，如同威风凛凛的怪兽，张口血盆大口，要吞噬所有人。

　　世乐士兵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已经经受了这种神奇武器的第一次打击，而现在，它要再次发射了！

　　人群轰地散开，几乎是四散奔逃。世乐天策军引以为豪的军纪在这种突如其来的神秘打击下骤然崩溃了。毕竟士兵也不过是凡人，他们能承受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对面厮杀，但是却对这种恐怖的攻击束手无策，人往往对未知的东西最是恐惧，炎崆士卒比对准星，不断推移炮口，粗大的炮口再次校准，然后像上一次一样，火线迅速地燃烧着，烧尽之后，就等着剧烈的震荡——

　　一名天策步卒惊惶过分，茫无头绪地四处奔跑，竟尔越过炎崆禁军防线，冲到火炮面前。他猛然驻足，眼前是黑洞洞的一排九门火炮，每一门都面目狰狞。

　　士兵愣了愣，炎崆禁军已经包抄过来，长枪顶到了后心。他大骇之下，已经顾不得别的什么，合身向前扑去。面前黑洞洞的炮口，他整个人扑在一座炮身上。

　　那门火炮引线已经燃烧到尽头，巨大的压力让整座炮猛然向后冲坐，但是冲出的炮弹受到了人体的阻力，提前在膛口炸开！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世乐士兵整个上半身被打成了一团飞溅的血肉，一条断腿炸出几十丈远。同时炸开的还有整尊铜炮。那原本就是经不起发射的废品火炮，这样一来，炮弹在膛内提前爆开，整个炮膛别无开口，高温高压的气体在膛内冲击，如同一枚更大的炮弹，崩裂出惊天动地的力量！一时间，凡是被碎片波及的地方，士卒像是被收割的麦子，齐刷刷仆倒一片。风海渊距离较远，只有一块铜片飞溅而至，插入肋下。他只是感觉一烫，伸手摸去，摸到了一手的鲜血。

　　另外八门火炮，有三门炸裂，还剩下五门犹自屹立。而那八枚发出的炮弹，枚枚命中目标，给了世乐军沉重的打击。但是世乐士卒已经看出机会，这些铜炮看似威武，其实极其脆弱，经过发射之后便会自行爆炸，若是再稍经撼动，只会爆炸得更快。故而世乐将领一声令下，许多士卒不畏铜炮，冲杀过来，抢在引线燃尽之前，将各种东西死死填压在炮口之上，有的士卒用盾牌，甲胄，有的索性就用已死军士的尸体，一时间铜炮炮口反而成了人群最为密集的地方。

　　这种土法的确见效，铜炮一尊接着一尊轰然炸裂，一时间，战场上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一连串爆炸声音过后，风海渊发现面前竟然空了。原先在这里争抢厮杀的士兵几乎已经全部倒下，或死或伤，奄奄一息。帝都内城城门附近血流成河，尸积无数。他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一尊铜炮由于炮位最偏，未被波及，依然稳稳地伫立在原地。

　　他与世乐士兵几乎是同时醒悟过来的，都朝着铜炮扑了过去。一名士兵掣出腰刀，风海渊早已经扑到炮口，从怀里摸出火折子，迎风一晃，已经点燃。士兵一刀砍来，正砍在风海渊肩头，火折子一颤，掉在地上。风海渊不及还击，另一手捡起尚未熄灭的火折，狠狠摁在露出半截的引线上。

　　他点火的位置并非是引信末端，而是火线靠近炮口的地方，白烟登时冒起，炮口外的火线仅有数寸，转眼间就烧到末端。那世乐士兵料不到风海渊如此悍勇，冒死点火，怔了一怔，骇然转头跑开。

　　风海渊已经无暇顾及他人，他半跪在最后一尊铜炮旁边，尽力推转炮口，使其朝向天策军的军阵。

　　手从铜炮顶上推过去的时候，他的手指蓦然陷进了炮管上一行镌刻极深的小字。

　　雷霆之威，电光之怒，依律推算，攻摧如纸。发无不中，战无不克，斯有此炮，铭为神机。

　　他低头注视着炮身。这具火炮与方才的几具都不相同，显得更加细密精致。铜铸炮身外刻火焰连纹，螭龙盘旋在炮管上。这竟是机关坊所铸的真品神机火炮，有照门和炮耳，一颗闪亮的晶石作为准星，指示着炮口星轨准刻的仪线，红得像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