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劫》兰若寺的幽灵

2、第一章·杀人

　　长孙延打了个哆嗦，只觉方才还暖洋洋的朝堂，突然就冷将起来，冻得人皮肉起疙瘩。他颤抖着，不敢看向墨敛歌，只把目光集中在被墨敛歌劈手掼出的奏章上。墨敛歌怒不可遏的吼声如响雷炸在他头上：“长孙延，老糊涂了么？”

　　一长叠奏章拖在地面上，红绫封面触目惊心，加上帝王暴怒口吻，众臣都打一个寒噤，齐齐缩起脖子乍起寒毛，仿佛一群待宰的鹅鸭，只等着长孙延第一个受死。

　　长孙延急忙跪下，连连叩首：“陛下息怒！臣并非贪生怕死，只是——”

　　“只是觉得朕手段强硬，好武兴伐，作为太子摄政的两年，更是重用武将，连年兴战，因而危及了你长孙氏文官立世的参政重权了么？”皇帝低头俯视着老臣，薄薄两片嘴唇一碰，轻易将偌大一个罪名扣了下来，“你要朕息兵停战，任人掳掠我炎崆河山？看我边境子民沦为奴隶，哀号于别国贵戚之监牢，你可心满意足么？”

　　“陛下明鉴，微臣怎敢作此禽兽念头！只是我国已经与世乐征战数年，国力凋敝，人民艰难……”

　　“哦？”皇帝抬起眼来，峻黑眉眼杀意一闪而过，“国力凋敝？可是我却听说，长孙爱卿家刚刚大兴土木修建园林，风景美得很啊。”他略微想了一下，散漫笑道：“前线将士顶风冒雪，奋勇杀敌却倒也是事实，朕偶然听说，长孙家三代老臣，俸禄优厚，不如便抽出一星半点来充做官孥，代朕赏赐了有功军兵罢。”语罢，墨敛歌好整以暇，左手支头，一副冷然看戏的神情。

　　至此，众臣如梦初醒，方悟先前墨敛歌含笑问话之意：他分明是要借此机会抓权在手，才设了个套，让倚老卖老的三朝老臣长孙延钻进去。想明白了这点，平素与长孙延交好的大臣，立刻噤若寒蝉，一言不发看着长孙延将额头在金殿玉阶上碰得嘭嘭作响。

　　墨敛歌冷眼看了一会儿，见玉阶上血色隐隐，似乎怒气少歇，终于开口道：“罢了，先帝在位时曾经说过，长孙氏一门辅佐朝政三十年，究竟功不可没。不过爱卿年事已高，一时昏聩也是有的——朕不愿追究，你自今日起不必上朝参见，听说炎崆西南之地毗邻净河，风景秀丽，不如便去休养几日。你的园林朕自会照看。”

　　长孙延不敢做答，只是磕头。墨敛歌似乎怒气已平，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的举动，良久展颜一笑：“爱卿不谢恩么？”

　　帝王猝然发难，长孙氏势力再大，也绝无可能当庭反抗，何况群臣缄默，无一人为他求情，于是便只有认罪一途。长孙延似乎才回过神来，磕头谢恩，准备退出金殿，不料他年事已高，跪得久了，忧急郁结气血上冲，刚站起身子，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竟然昏厥在地。群臣悚然，墨敛歌不耐地挥挥手，吩咐道：“来人抬下去。”

　　眼看着重臣长孙延被近卫抬走，墨敛歌抬起头来，寒冷眼光在两班朝臣身上打了个转，每个臣子被他一眼扫到，都是立刻惶恐低头，不敢与天颜对视，当然更无人狂妄莽撞再站出来奏表上书，在这危急时刻当那出头而被设计的傻鸟。

　　墨敛歌的眼光最后停留在武将中一名年轻男子身上，微笑道：“顾爱卿，龙骑军怎样了？”

　　顾风睫自武将中趋步而出，一膝半跪，低头回道：“陛下，龙骑军已经操练多时，随时可以出战。”他眉骨秀丽，眼睛很深，肤色白皙，身量高挑，在朝中出班一站，颇为引人注目。墨敛歌笑吟吟看着，问道：“马匹呢？”

　　“龙骑军马匹全采炎崆北扬郡马匹，北扬郡地近北漠，所出马匹常与漠北野马杂交，血统特异，奔驰如风，兼有长力，北扬郡都府对马匹进行专征，能够不断补充骑军。”顾风睫毫不犹疑地回答道，“这支骑军是臣亲自操办，对敌之时，当可出其不意，攻敌要害。”

　　墨敛歌点头笑道：“那好得很，你方从风陵半岛回都，风尘困顿——不如，那长孙延的园林旧宅便赏了你住吧。”

　　顾风睫似乎有些吃惊，俯首叩了一个头：“长孙丞相是三朝故臣，微臣不敢擅居其邸。”

　　墨敛歌爽快大笑起来：“那所园林既能姓得长孙，难道姓不得顾么？这是君命，你不必推让了。”

　　顾风睫无奈，叩首谢恩，起身立回自己班次，墨敛歌转头望着另一边的文官行列：“洛工师呢？”

　　顾风睫略微侧首，向对面文官望去。

　　他本是武将出身，十五岁便即参军，在炎崆承端朝累积战功，至于骑将。五年前一次世乐与炎崆的边境剧战，皇子墨敛歌虽无兵权，但奉帝命督战，孰料炎崆军主帅懦弱无能，双方甫接短兵，眼见敌方势大，惊恐不已，不顾尚有皇子督战，急命鸣金，炎崆军遂大败溃退。

　　乱军之中，唯独顾风睫悍勇抗命，不顾鸣金号令，自率本部八百骑军冲击敌军的侧翼，在兵荒马乱中奋力冲杀，不辨方向，偶然撞到一片绛罗伞盖下，炎崆尚火，帝王之色为正红，原来竟是与前去督战的皇子，当时封立为肃王的墨敛歌近卫军相会，于是下马觐见。墨敛歌不明所以，只以为他前来护驾，于是温言抚慰，下令冲锋。

　　顾风睫再度上马，引兵重起，提本部骑军奔突来回，穿插敌阵，亲自引弓射毙对方将军，又斩杀对方一名将领，逼得世乐天缗全军鸣金。撤退时，天缗虽有言不杀顾风睫，但世乐军士记恨他连斩统帅，故意挡了他的归路，一面撤退一面与他厮杀。

　　厮杀之际，顾风睫与本部骑军失散，独自陷在世乐退军之中。他右肩中箭，血流不止，如再这样下去，即便不被累死，也将失血过多而死。正当他没奈何时，忽然有一队炎崆军士冒死奔拥而前，将他护卫回己方战阵，那队军士人人臂缚绛色绑带，原来竟是墨敛歌的贴身禁卫。

　　斯时顾风睫在马背上喘息略定，伸手拔下肩头血淋淋狼牙铁箭掷于地下，抬起头来，正看见墨敛歌悠闲坐在绛罗伞下一匹青骢马背鞍上，向他微笑注视，眼光之中，颇带嘉许。

　　那时炎崆与世乐几经交战，多以败归，独独那一役顾风睫奋力冲杀，射杀敌军将领，逼退世乐退军。此役，炎崆多有斩获，朝廷上下无不庆幸，连墨敛歌亦服其勇悍，回启父皇墨素垣，将顾风睫封为武翼将军，统率新组建的龙骑军。

　　龙骑军是墨敛歌的得意军力，全以精良兵卒，骏捷马匹配备，来去如风，战力甚强，墨敛歌命令顾风睫加以操演，准备作为奇军随时突袭敌方，顾风睫领命带龙骑军严守边境整整两年有余。

　　承端二十二年，嘉平帝墨素垣久病不起，其时正值涂月①，入冬时节，边境冰雪酷寒，粮草难以供应，两国已不堪再战，在世乐派人求和以后，摄政太子墨敛歌也答应暂且息兵养息。但墨敛歌好武兴兵，虽然答应休战，却立刻下令顾风睫火速回都，商议再战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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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涂月：相当于十二月。这是祖洲十二月官方称呼，其称呼分别为：隅月，如月，炳月，余月，薄月，伏月，巧月，壮月，亥月，阳月，辜月，涂月。但民间仍是沿用一（正）二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