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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猎王雎燕燕于飞 ...


  •   第八章 猎王雎燕燕于飞

      朔风凛冽,姬延身披丝质斗篷独自一人,伫立于章台,极目远眺。

      他眼中只见飞燕振翅颉颃(jié hánɡ)高舞南去,那燕子口中高低不定的鸣叫和着姬延的丝质斗篷在飞中翻飞而发出的猎猎之声,竟然让他心绪翻卷,心生凄婉——颜率昨日来报,说早前派出去的墨客均遭屠戮,玖蒛也已经不知去向。

      忽地,他身后传来丝履踏在地上之声,十几名女仆分两列一字排开,她们前面有一名黄衣绿裳的华服女子环佩叮咚,将将而至。

      “妾女婳,拜见太子延。”她粉面带笑,槺槺而拜。

      “你来何事?”姬延并不喜欢自己这侧室,对于她这近乎于做作的有度仪态只感无趣。

      “大王命妾女来传话,说今夜要召太子延一同商讨下月的冬猎之事和提防虺族复仇之事宜。”这新娶来的妾女十分机敏,知道婚嫁之后的自己并不得宠于是并没有对自己的夫君有过过多的奢望她只求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见太子延还不转身,妾女婳十分不解,于是复又开口,“太子延?”

      “知道了,待我看完这燕群……”可不一会儿姬延就因为长久张望而目力不及。

      但念及玖蒛虽然离去不幸,可留在王宫中却也未必有好的前景,姬延心中亦是安慰——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姬延心情有些好转,便回身对那妾女婳道,“你可会唱将仲子?”

      “咦?”

      “不会?”

      “会,会一点。”那妾女婳有些受宠若惊,不明白平日里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夫君怎么会突然态度大变。

      “唱给我听!”姬延心中有种冲动,就欲引亢高歌,待见那妾女婳有些懵懂,他便开口唱,“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

      妾女婳顿时恍然大悟,也跟着唱到:“ 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可歌到最后,姬延居然眼圈泛红,他分明瞧见那妾女婳须臾间俏颊生晕,眼中一汪似水柔情——像极了那初见自己的玖璎,于是他笑着拉起那妾女婳的手,温言道,“今晚我来找你。”

      如今的姬延,也只能用将玖蒛托付给自己的玖璎,来默默祈望玖蒛离开这里,去到一个不会有人杀害她们虺族的地方!

      而玖蒛此刻正游魂似的徒步跋涉于崇山峻岭之间,路上的荆棘钩破了她的下裳的裙摆,大树的枝蔓划破了她上衣的袖缘。耳畔尽是呼呼而过的山风,白天的山风并不比夜间有丝毫的收敛,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刺骨——山风掠过,带起她遮面的纱巾,直露出一脸不甘却又倔强的姣好面容来。

      玖蒛头顶上的天,却开始不合时宜地下起雨来,她走了一会儿,却开始意识到不久的将来会有的暴雨,就开始四下寻找躲雨的地方。只一会儿,那硕大的雨珠打在她身上,透过薄薄衣裳贴到玖蒛皮肤上,就带走了她体温。

      玖蒛久未进食腹中饥饿难忍,而这疾风骤雨的天气,就更像是在撕裂她的肺腑一般叫她疼痛。

      怎么会这样?!

      分明是完好的身子,怎么会突然间带着剧痛?!

      明明是冰冷的寒雨,可怎么竟然会叫她感到如此灼热?!

      那种痛苦叫玖蒛浑身不住的颤抖,她额头的紫晶宝石开始往内收紧,叫她疼的几欲昏倒在地。

      汗水和着雨水一同划下,玖蒛惊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近乎于虺族在生死存亡边缘的挣扎共鸣,可又有些不同,叫玖蒛难以分辨。

      ————秦王宫

      公子荡已经昏迷了六天五夜,秦王后枯坐一旁已经整整两日一言不发,滴水未进了。

      “唔嗯……”

      “荡儿?!”秦王后听见幼子口中逸出这么一声呢喃,猛地扑倒他身前,看到他的脸上还是一片青紫之色,痛苦不堪的样子,顿时如锥刺心般痛苦难忍。她颤抖着将三重衣广袖中的手伸出来,贴在他滚烫的稚嫩小脸上,顺着他紧拧的眉心,蜿蜒而下……

      这个孩子是她抢夺来的没错,可是也是她倾尽三年心血抚养的——他的眉毛头发是否柔顺光滑,他的身体四肢是否自然无异样,他的吃穿用度是否有度……种种这些——无一不是费尽秦王后的心思。

      她虽然无子,可是她要培养一个自己的儿子,她爱他如己出——反正这宫中也都只以为这孩子是她生的。

      但是如今,居然因为身边贵妾媵的一个疏忽,因为那个芈八子的好运——没有毒死怀孕的她,却连累了这花费巨大心思的小儿。这忽生的突变,直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心里害怕失去这个孩子,也害怕失去在秦王驷面前的这一点点微末的立足之位。

      公子荡微微睁眼,他张开干裂的嘴唇悠悠道,“冷……母后……”

      “好孩儿,不冷,不冷,母后抱着你!”秦王后一脸悲戚地将公子荡抱在怀里。她一面紧紧用棉被裹起他们两人的身子,一面对侍女喝道,“还不去关上大门和窗户,快去抬炭炉来,公子冷了!”

      门窗紧闭,燃起了蜡烛,在屋内炭炉的作用下,只见屋内温度逐渐高升。

      点点豆火烛光下,秦王后抹去自己额头的细密汗珠,对怀中的公子荡关切道,“还冷么?肚子可饿了?你好久都没进食了。”

      “母后……你再抱紧着些孩儿点,那样就不冷了。”公子荡脸色已经转为正常,将小手更加抓紧了些,又把小小的身子往秦王后怀中靠的更紧,才抬头眨巴着乌漆漆的眼珠子,半红着脸嗲道,“孩儿想咥羊羹……”

      “好……好,好!”秦王后见捂着被子之后这孩子似乎脸色也变好了,心中激动,对身旁贵妾媵吩咐道,“你叫下面的人速速去准备羊羹!”她想到幼子才刚刚醒转,就吃如此油腻的东西怕会肠胃不适,又加了一句,“回来!记得叫他们多放苦菜些伴着,公子才刚刚苏醒。”

      “还要大份的盐梅……”公子荡咂巴着嘴,附和了一句。

      秦王后见爱子如今情况好转,不仅醒来还胃口大开,心中虽有不解,但是总想着能醒来是好事,于是对着公子荡的小脸猛亲了一口,而后开怀大笑,“等那羊羹端上来后,女侍们自然会为你备着大份的盐梅让你自己调配,我儿莫急。”

      “好,谢母后。”

      许是那如豆的橙黄烛光晃眼睛,那一刻,秦王后只觉得似乎有道绿色的精光闪过公子荡的眼眸。

      “母后……你怎么了?”公子荡往她身上又蹭了蹭,不解地望着她。

      “呃……没什么。”秦王后莞尔一笑,随即就用袖子拭去公子荡额头的晶莹汗珠。

      一个月后

      大雪纷飞,北风肆虐,秦王驷一身戎装坐于马上抱着公子荡,手指前方道,“荡儿,你可看见前面的小鹿了吗?”

      “嗯……看见了。”公子荡有些怔怔地望着父亲脸上的黥字,他虽然多次被告诫不能盯着那里多看,可还是忍不住将目光锁定在那里。

      “荡儿,看鹿!”身穿皮裘的秦王后撩开车帘,一旁轻声提示,她笑着示意公子荡看着前方小鹿。

      “想跟着父王一同去猎么?”秦王驷一勒马缰,他身下的黑马发出一阵长嘶,四蹄不住走动,似要按耐不住飞奔出去一般。

      “猎鹿!”公子荡果然一下子被吸引,开始兴奋起来,“荡儿也要去!”

      “大王三思!”秦王后心中一紧,生怕年幼的公子荡再次遭遇意外,她颇为紧张的撩开车帘由女仆扶着下来,“荡儿还小,若是跟着打猎出了什么岔子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啊!”

      “哎——王后勿要担心,大王神勇,况且有我等护驾在侧一定不会让公子荡出现危险的!”一旁棕色大马身上的武将一脸的虬髯大胡子,满脸赤色。

      此言一出,那久候一旁的儒雅玄袍冠服男子却道,“启禀大王,王后所言不无道理。”

      那赤脸虬髯胡的武将哈哈一笑道,再次行过礼,那神情竟像是早已熟知对方一般,“愿闻张相国其详!”

      “多谢,司马将军。”那玄炮冠服的张相国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公子荡年幼又才经历过蛇毒,如今不过月余,只怕身子孱弱经不住这大雪天中的围猎。”

      秦公驷望着一同坐于马上的公子荡,饶有兴致地问道,“荡儿,你说呢?”他的侧脸在朝晖的映照下显得棱角分明,坚毅的线条直叫人看了生出暗暗佩服这秦人的骁勇。

      年幼的公子荡望着父亲在朝晖中半明半暗的脸颊,只觉得那黥字尤为刺眼,待得他见到父王虎目声威,正伸出大掌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公子荡顿时觉得浑身住满力量,开口大声叫道,“去打猎!”

      “好!不愧为我秦人后裔!”随着黑马的一阵嘶吼,秦王驷就带着幼子纵马奔入林中。冬日朝晖笼在他们的背上,生出金色的光芒,他们身后跟着一批武将,转过一个弯后,便不见踪影了。

      秦王后目送他们大队人马离去,可一手却是紧紧扣着马车的门把,只觉得心绪不宁,一回头却遇上张相国温情的一笑,她轻启朱唇,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有些怅然若失。

      “王后,外面冰天雪地,积雪深厚,只怕要冻伤了您的双足,还是请您先进马车等候吧。楚国芈姓君主只怕不日就要生产了,唉——这天可真是冷啊。”这张相国话似乎是在提醒着秦王后某些事情,他并不理会秦王后接下来要说什么,笑眯眯只道,“微臣也要去伴驾了,告退。”

      秦王后耳中听着这张相国远去的马蹄声,不由得心中发恨,身后诸姬要来相扶的却被她一巴掌打出老远。

      “王后?!”她的心腹贵妾媵见状急忙赶上来。

      秦王后只是由着她扶着自己,她紧咬嘴唇,脸色苍白地望着远处密林,美目中闪过丝丝不屑,心中暗骂:用不着你来提醒!张仪啊张仪,你不要以为真是大王身边的红人了!当年若非苏秦求我传信引荐,你怎么会有今日!我就不信这老秦人真能容得下你,到时候你还不是要乖乖的求着过来,帮我出谋划策!

      密林中,公子荡伏在马上,眼睛瞪得老大,只觉得身边一切都匆匆而过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都看不清。忽然间,他稚嫩的嗓音响起,“父王,你看!”

      秦王驷勒马急停,目光顺着公子荡的手指往南方一瞧,似乎有王雎飞过。他只感叹这冬天居然有这水鸟,待得定睛细看却见远处王雎似乎并未走远,只是不断在引他们过去。

      秦王驷左右一看,发现近处正好有一只王雎战栗着栖息在树上,似乎受伤了。

      远处王雎一边飞翔,还一边发出关关之声,引得怀中公子荡兴奋地叫着,指着先前那远飞的王雎叫着,“父王,在那边!在那边!抓住它,大鸟!”

      果然!

      秦王驷略一凝思,便明了那出现在他们眼中的王雎是要引开他们注意力保护自己的伴侣。他哈哈一笑道,“荡儿,此鸟乃贞鸟,雌雄情意专一,不贰其操,故而杀不得。”

      “贞鸟?”公子荡茫然不解,黑漆漆的眸子只盯着秦王驷探究原因。

      秦王驷在他因为太冷而变得红彤彤的小脸上拧了一把,然后伸出臂膀指着近处那树枝上栖着的王雎,小声言道,“方才那王雎是为了保护此受伤的伴侣才引我们的。”

      “喔……”公子荡并不了解秦公驷的话,只是盯着树上的王雎看了看,在望远处看了看,“王雎?”

      说话间,却听得一阵破空之声,那树上的王雎应声掉到地上,身上插着一枚羽箭,只挣扎了几下就不动弹了。它殷红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白色的被毛,也洇红了身畔那白色的积雪……

      “关关——关关——”

      远处王雎的鸣叫越来越近,最后竟似是迸发出无限怨气一般倾尽全力从空中直冲下来,“砰”的一声,那王雎撞在先前那只身畔的石头上,天灵盖破碎,立刻殒命。二鸟的鲜血就这么泊泊留了出来,还泛着热气,浇注在这皑皑白雪地上……

      那鲜血所特有的腥味和林子里面的树木清香交杂到了一起,刺激着在场众人的嗅觉。

      两只王雎瞬间毙命于公子荡眼前,他呐呐了半天,才说出一句,“王雎……都死了……”

      秦王驷也有些懵住了,随即大声道,“方才是谁?!”

      “回禀大王,是小的。”一不知名将领急忙翻身下马,跑上前来跪下。

      “他把贞鸟杀死了,父王……”公子荡有些不知所措,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情景。

      “杀一只飞鸟何足道载?!”那张相国慢慢悠悠从后面驱马上前,对秦王驷微微行礼,而后一脸如春光般笑对公子荡道,“今日是冬猎,公子荡难道只止于区区一对飞鸟么?”

      秦王驷听的他此言,笑不拢嘴,摇头道,“张相国总是能一语双关,深得寡人之心啊!来人,赏这打到王雎的小将五金。”

      众将呼喝叫好,又一同簇拥着往前去了。

      大地上只余下殷红的血印,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有一对王雎,虽不能同生,但是已经同死了。

      两个颀长的身影悄然而立,一身穿轻薄靛青色衣裳的女子缓缓行到那摊血印之前,蹲下身子,用手轻轻触摸那红色的积雪,“那群人,真是令人发指啊!”

      她身边的颀长男子,身披紫裘,也蹲下身子,细长的十指轻轻抓起那一团红雪,揉成了一个雪团,而后吹来一口气,那团血就倏得变成一团血雾,似乎是有灵性一般变成两注,又交缠在一起飞上了天际。

      望着那团互相纠缠在一起的两注血雾,他原本冷峻的脸庞上嘴唇勾起些许,淡淡的笑容总算是绽放在了脸上。

      那女子急道,“鸟偏麟,你还说要去田齐,哼,弱肉强食,我看哪里都一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猎王雎燕燕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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