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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司星妄言现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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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九章 司星妄言现凶光
需经三百年而方能成年的虺,这蜕皮便是最后一劫。
玖蒛心中虽知此事性命攸关,可神智却已经涣散,而原本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身子越发松垮下来。她脑子只忆起那一个个春去秋来,一幕幕花开花落,这三百年的怎么一下子便冉冉从时光的流波中滑了过去。
午夜时分,殿外朔风逐渐凛冽,不一会儿夜空中就飏飏飒飒地飘起了零星雪花,这夜在“簌簌”掉下的雪花声中显得格外宁静。
清冷月光之下正有一人轻声疾步往青陵台玖蒛客居之殿匆匆行来。他一路行来,畅通无阻——青陵台的守宫人似乎已经被人有意调遣开去。
“嘎——吱——”一记沉闷的开门声,悠悠响彻在玖蒛的客居寝殿内,漾满了整个房间。
玖蒛碧发凌乱地贴在身前,整个人则绵软无力地斜倚在榻上,星眸在半开半阖间只觉得眼前的事物重重叠叠的交杂在一起泛着多重昏光,意识的不断游离开去已经叫她本能的无法顾及自己即将蜕皮的危险——虽然她恍惚的意识里面还仅存一丝对那开门异响的危机感。
那来人迫不及待的跑向玖蒛,眼神闪烁似有千言万语要诉——可在看清玖蒛碧发四散的非人样貌之后,却猛然止步于玖蒛榻前。
室内炭火烧得正旺,早把那人外袍上的雪花都融成水珠,而水珠已尽数都钻进了他的袍子里。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那来人似终于想通,便悄然垂首行礼,侃侃而言道,“小人乃主君舍人韩凭,奉主君之命前来请……请……”
殿外忽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夜鸟唳嘹,它们似乎在为寻觅到一处休憩的场所而结群欢呼,不一会儿就扑腾着翅膀停靠在高大的梓树上做安歇状。
可那男子却似乎受到鸟唳的惊吓而往后一退,瞬间撞倒了屏风,发出了更加巨大的噪音。
那群夜鸟被屏风倒地的巨响惊动,口中唳叫随着利飕的朔风漫天扬起,而玖蒛身上的紫晶宝石居然也应声鼓了起来——但最后却因为骤然涨大到极限而爆裂出一条细微的裂隙。
“这……”那人望了望紧闭的木格窗棂,又望了望玖蒛紧拧的眉头,额头上滚下涔涔汗水。
玖蒛紧蹙眉头,感到周身滚烫若火:自己正在被无数巨大的火焰所吞噬,周遭只是黑暗一片,整个人陷落在无穷无尽的渊际之内。在她眼前的幻象里正划过一张一张逝去亲人的脸孔……
她原本溃散的意识,却因为这不可言的痛楚和悲伤而重新凝聚。
“你敢来害我——”玖蒛猛然瞪开幽绿的双目,强忍下身双足传来撕裂皮肤的疼痛,一个挺身凌空跃起,纤纤十指勾起成爪,抓起冥焰就要取那人性命。
“饶命啊……饶命……小人乃主君舍人韩凭……主君……主君有请……”那人双目圆瞪,吓得扑倒在地,倒头如蒜。
“你主君要你星夜只身前来——”玖蒛一双秀目在刹那间变得凌厉,嘴角泛起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桀骜笑容。她此刻脸色煞白,眉头隐隐呈现出个川字,只轻轻抬起那握有冥焰的柔荑,十指轻拈出一枚细小的焰火,欺上那人的脸庞笑着逼问起来,“你叫韩凭……为何要装得如此怕我?莫非是想要我与宋君鹬蚌相争?”
那人闻言瞳孔倏得紧缩,而后缓缓抬起了头,双眸澄净的不染一丝尘埃,“想不到一个妖姬居然有如此见地……只不过,据我所知,你自今夜起怕是大限要到了吧。”
“凭你?”
“呵呵……”韩凭毫不在乎地负手立于玖蒛身前,故作神秘道,“凭我多日夜观天象……况且明日午后,定会出现天狗食日的异象,届时昏天暗地、霰雪纷飞,而你在那时必定是最为赢弱,更加……”
玖蒛足下虺皮又裂开了几寸,咬了咬下唇,惊愕叱道,“你欲取我性命?那我现在就结果了你!”
“小人来此只为指路……”他敏捷的侧过身子,冲着跌跌撞撞的玖蒛灿然一笑,“你只需要为我宋国驱走恶灵,还我国真正主君。”
玖蒛一愣,这是完全出乎她意料的要求。一时间竟然无法回过神来,待得听见殿外夜鸟啼唳,才抬头恰巧看见那个叫做韩凭的男子振臂抖出一卷泛黄的白帛——上面正是一条巨蛇盘身雄踞于一口巨大的铜鼎之上傲然吐信。
“你究竟是谁?”玖蒛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单单凭借着他手中握有的这一卷绘有巨蛇的白帛便可知悉他定非普通人。
在这个雪夜,韩凭的面孔有些惨白。他在近乎于崩溃边缘的玖蒛面前侃侃重复道,“小人韩凭乃我国主君之舍人,亦是国中司星。”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却句句进到玖蒛耳中,叫玖蒛避无可避。凭着多年来对危险感的把握,她确定眼前的这男子定有不可告人之图谋。可玖蒛足下的已然裂开数寸,汗液不断涌出叫玖蒛露出一副风鬟雾鬓之相——不得已玖蒛只能垂下螓首,低声哧哼,“出去。”
“小人这就退下。”韩凭依言谦恭后退,可那临去最后的一瞬间他缓缓卷起手上白帛,复又加了句,“主君近日似乎颇喜召女御……只不过,无人见女全身归来过。还望明日午时之前玖蒛姬能给小人一个答复——这白帛里面有救你性命之法。”
玖蒛翻身闭目蜷缩在榻上,不再理睬那男子。
室内香木燃尽,余烟袅袅,漫着沁人之馥郁。
可是,宋君——被司城子罕附身了的宋君偃终究是变得彻底?
此地不宜久留,那白帛所绘的定是虺族的修炼之法——只是那韩凭不过小小一届司星,怎会握有这与虺族攸关的绝密?
玖蒛心里七上八下,只思虑那韩凭的诡异态度后面似乎隐藏着什么……
她在心里害怕的事情终究浮现出来了。
屋外寒气逼人,韩凭踏雪而行,却在廊下被人拦住。他猛吃一惊,可才抬头一瞥就立刻低头行礼,轻呼“主君”。
宋君偃冷冷注视着远处玖蒛的宫室,决然道,“她怎么说?”
“回主君,玖蒛姬并未表态,只是将小人赶走。”
“噢?”宋君偃一撩胸前美髯,负手便欲离开。可他还未行出半步,便听得身后韩凭怆然低声哀求:事成之后,还请主君将息氏放回……
“息氏?”附身在宋君偃体内的司城子罕不着边际的一笑,那女子早在被抓的那日就自尽了,而后就被埋在这青陵台的城桓之下。他转过头睇了一脸焦急的韩凭,笑意渐浓,“你等司星皆为寡人心腹,那女子被我好生安置在某处,只要此次事成,必定叫你们永不分离。”
“谢主君厚爱。”韩凭的头低的很,他憧憬着家中才方满月的幼子能重回爱妻怀抱,也憧憬着主君所许下的诺言。
而渐行渐远的宋君偃此刻心中所想到则是如何用玖蒛来弥补自己附身的纰漏。这虺族蜕皮千载难逢的天狗食日,以及玖蒛额头的紫晶宝石,都是宝物。只要玖蒛主动出手对付他,他便能解除了那曾经歃血盟约的束缚好好享用着一顿饕餮盛宴。
翌日,玖蒛一夜未眠,仍旧在房内疼的翻滚难忍。她周身疲乏已经难辨人形,浑身皮囊褶皱不堪,可是她不敢任由自己肆意忘形——只因心中牢记午时降至的天狗食日,她一灵未灭才未发狂。她如今的痛楚来自蜕皮也来自额头的紫晶宝石,可她无能为力,唯心中默念能平安度过而已。
那些见过她模样的侍女无不尖利嘶吼,仓皇逃窜——可跑到走廊上不久便被一条黑影拦住,周身撕裂,被黑影吞入腹中。
霎时间周围变得悄无声息。
绵软无力的玖蒛无需吐信便闻到凡人的血腥恶臭,皱眉往门口处望去却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均是斑驳的猩红。
悠长走廊的一端,宋君偃一袭玄衣正大摇大摆的跨步进来,他面露和煦的微笑,可衣袍角上的血未系数淌干,蜿蜒在地上拖出了一条让人不寒而栗的绵长血痕。
这血腥的一幕叫玖蒛心惊肉跳,可身子依旧动弹不得。
“玖蒛,你这是怎么了?”宋君偃一改平素的热络,立在门口轻轻拍打着大氅,口气戏谑,目光幽暗地打量着蜷缩在地点玖蒛。
玖蒛仰起螓首直直望向宋君偃,可她眼里望出来的的宋君偃人影重重叠叠,但听口气今日的宋君偃与昨夜不同,脸色多了几分轻狂,少了几分优雅,似乎正在图谋一桩“好事”。
莫非只要将司城子罕从那躯壳中逼出,她便能得到完全的蜕皮之法?玖蒛一时间难以决断,而她额头的紫晶宝石却又如活着一般紧缩跃动起来。
玖蒛想到昨夜司星韩凭前来时候的那段话,又见到宋君偃肆无忌惮的在青陵台大动杀伐,心中大致猜到了——这满心魔障的司城子罕并没有完全掌控住那附身之术,所以他会时不时,需要食用生人血肉。
现在的她与司城子罕因为歃血精魂血咒的前因而相互制约,如今附身在宋君偃身上的司城子罕并不能随便害她。可若她主动出手,约束就会被打破,到时候她就真成了案上的鱼肉,故而不能随意出手?可这天狗食日昏天暗地,各种咒誓都会削弱,宋君偃也能得利……
天色蓦地暗沉了许多,而宋君偃也逐渐目露凶光,步步紧逼。
——洛邑王宫
苍茫大地被厚厚一层银霜所覆盖,不见飞鸟踪迹。周太子的寝殿被炭火的热气所充盈,叫身处在内的人浑身舒坦。
“延——”娇腻甜声响起,一女子曲腿跪在姬延身侧,正用柔软的指腹小心翼翼在他脸庞上划着一个个印子。她眉目清秀,墨黑长发委地,眼神里满是丝丝情意,这眼前的男子便是她的夫君,她的天。
“嗯,婳。”姬延低低的答了一声,才一睁眼他便伸手将那女子揽到自己怀中躺着,“都要为人母了,怎么还这般娇丽?”
“延,你!”那女子羞得满脸通红,在他怀里左右扭动想要挣脱却不得其法,最终只能红着脸颊勾住他的脖颈嗔怪他的恣意,可脸上却荡漾着不可言说的幸福笑容。
如今的姬延,即将为人父,他想到这点便有些情难自控。他环着妾女婳,笑眼望着她,情不自禁的印了一个吻在她额头,“兰心慧智,便是你了。”
罗帷被侍女撩开,又是新的一天。
姬延站在宫室门口,即将离去,却似是想起些什么又回转身子来到她身旁,抓住她的一双小手轻轻抚着,“你怕凉,多穿点。待会冬猎之后,我着人帮你新做条大氅。”
三年多前的一曲江仲子,将他们拉在了一起。可不曾想,这小小妾女身上也蕴藏了诸多他所不知的细小往事。相处期间,他斜倚席上听妾女婳拨动着古琴弦娓娓道来,他的心不知从何而起,开了一条缝——仅能容得下除去玖璎之外的一个她,妾女婳。
姬延想到玖璎,脸色立刻就有些阴沉,连带着握住妾女婳的大手也使出了狠劲。
妾女婳虽然不知晓姬延有个叫做玖璎的挚爱,可却听闻过那个曾经居住在宫内的怪异妖姬。她见他这副模样只当他是又想起那个名叫玖蒛的妖姬了。于是妾女婳,低头浅笑,不着痕迹的轻轻将他推搡出门口,只道冬猎之时务必小心身子。
其余诸事,她闭口不提,只要不提便不会存在——虽然,那被姬延握过的一双白荑正红肿疼痛。
“即便他是块石头,可终究是被我悟热了,不是吗?”
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