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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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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新鬼正往前走去,漫长的路,名为黄泉。
男女老幼,皆赶着投胎。
那些促急的背影中,有一道倩影,款款而行。
牡丹花绣在曳地长裙上,绣出她雍容华贵的一生。
可花,终究有花期。
盛放时愈是艳丽,落时便愈凄凉。
她抬袖,莹白如玉的手指,慢慢抚过,脖颈间的勒痕。那种窒息的痛苦、绝望,仍映在脑海挥之不去。
不知不觉。
一座桥浮现在她眼前。
青石桥面,五格台阶,桥西为女,桥东为男,左阴右阳。
“杨玉环——”
奈何桥头,孟婆端着茶汤,唤起她的名字。
女人犹豫接过,芙蓉面上,泪珠滚落,凝着她死前惧、悔和恨!
若那年七月,未曾参加咸宜公主在洛阳之婚礼,她就不会遇到李瑁,不会嫁入皇家成为寿王妃。
更不会,成为后来的贵妃娘娘。
什么三千宠爱在一身,宠的不过是皮,爱的不过是相。
到了也只是个玩物。从来,不由得己。
荣华之下,尽是腌脏。
书上说,喝了孟婆汤,前尘便会忘却。
她不甘心!
偏不要忘,不要再吃男人的亏,任他们摆布。
她一生婉顺,却从未顺过自己的意。
她想……
重新活一次。
能够自己选择,真真正正的为自己活一次!
于是,扬手打翻汤,不顾孟婆的叫喊,疯也似的地冲前跑去。许是压抑的太久,她只觉一生中从未如此刻这般疯狂过!
这般不顾一切!
是!她定是疯了!早在父皇枉顾人伦扒灰时,就已经疯了!
闯过奈何桥,桥下即是轮回道。
云起暗涌,五光十色,深浅莫测,悲喜无常。
她闭目,纵身跃下。
投入其中一道,随着辗转时光,滚滚红尘,未知投生何处……
市区外。
老旧的孤儿院。
摩托的发动机,偏在这半道坏了,庆睿将车推到一旁树下,点了支烟。
室内,门半掩。
斜阳入窗,投下一片金色。
他觅音而至,不曾想,那是张如何美丽的脸。
二十二岁的明玉,肌光胜雪,身量丰腴,娇媚不可方物。
她怀抱琵琶,端坐在光影里,左按右弹,檀口轻启,教一群孩子们唱背王翰的《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
忽闻到烟草味,她柳眉微蹙,不悦,转头向门口瞟了过去。
入眼。
那男人年长她几岁,刀刻斧凿的五官,邪魅之极,如毒罂花般诱人沉沦。
明玉放下琵琶走到他面前,“这位先生,不好意思,这里禁止吸烟。”
庆睿掐灭烟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妙人,她说话的声音也同唱歌时一样,那么好听。
“请问,您是来收,养,孩子的,还是来捐助的?”
他勾唇一笑,原本是路过,但现在,“我可以收养,也可以捐助。”
男人穿着讲究,看起来如此的年轻,玩世不恭。
她有些怀疑,犹豫道:“孩子们都在这儿,您可以先看看。”
“不必,我已有人选……”
他目光一定,“你!”
话音未落。
明玉心中怒其轻薄,顾及孩子们,才隐忍,未发。
“琵琶弹得不错,歌也好听。”庆睿不吝赞美,略一躬身,“明天,我请你到米其林餐厅吃顿便饭,如何?”
明日,是七夕,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鹊桥会,以前叫乞巧节,如今俗称情人节。
寿王和玄宗,都曾陪她过过此节。
感叹这人自负,亦够直接。
“我想,你会有很多时间考虑,要不要让我收养你……”男人笑容轻佻。
她心底冷哼,收养?是包养罢!
声线立即冷了几分,“不好意思,我明天已经跟别人约好了,没事的话,你请回吧。”言止于此,回身,将门轻轻带上,一锁。
他自作,人被锁门外,心,却被牢牢地,锁死了。
七夕,火车站。
老远,明玉就看到,那个身材高挑的男装丽人。
秀俊眉眼,黑短发,小麦色肌肤,宽肩细腰长腿,白色衬衫扎进高腰裤里,端得是帅气逼人。
热情地冲她招手,“嗨!”
她莞尔。
谢英楠——她的手帕之交。
从小在孤儿院一起长大,一起勤工俭学,音乐学院毕业后又合伙创业,开班授课。她主修舞蹈,辅修琵琶,英楠专修舞蹈。
两人有天赋,又肯花苦功,摘得过许多奖项。
慕名来的学生极多,她们又常有演出,收入颇丰,不到半年光景就让工作室翻了本。
此次谢英楠受某校邀请为艺术节编舞,特意去新疆体验生活,半月未见,两人自有许多话说,坐上高铁,继续边吃边聊。
途中,来了位试图搭讪的小伙子。
谢英楠起了玩心,先转头,轻轻抬起明玉的下颚,停在她侧脸温柔一吻,眼神勾魂,又暧昧。
然后。
挑眉微笑。
嗓音刻意压低,低沉而性感:“Baby,did you have a good time night?”
小伙子嘴角猛地一抽。
周围乘客的表情,也甚为丰富。
有百合之魂熊熊燃烧的,有扼腕叹息的,也有……一言难尽的。
“你又来了!”明玉半嗔怪,声音细小。
谢英楠侧过身,憋笑憋得脸涨红,“你看到他的脸色了吗?笑死我了!小伙砸啊,还是太年轻。”
她们同班同学唐歆,七月七于西安老家,即从前的长安,结婚。她在那包下高级酒店,办喜宴,邀请众多同学参加。
明玉本不愿去。
那个见证了她一生荣华与不堪的地方。
原想包红包,以工作忙推辞。
但唐歆一再诚邀,她也不好拂了新娘面子,最后,还是决定到场祝贺。
……
长安的夜,于明玉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同样是华灯如昼,火树银花,不同的是马车变成了汽车,花灯变成了霓虹灯。
繁华依旧,只是人面换。
婚礼的酒店,坐落在曲江池畔。
两人出示请柬,挽手进门,一入场,便吸引无数目光。
谢英楠换了身红色暗纹西装,愈显身材修长,酷帅有型。
明玉则换了条淡蓝色复古长裙,墨发及腰,薄施粉黛,娇媚无俦。堪堪一米六,与谢英楠站一起时差半个头,摄人的气场却不减分毫。
那通身的气韵,竟衬得满厅的名媛千金,皆成了庸脂俗粉。
音乐奏响。
婚礼的司仪上台就位。
新郎站得笔挺,抑制住心中的激动,等候在侧。
来了!
新娘来了!
众人齐目望去。
唐歆笑靥如花,五官娟秀,妆容精致,丰盈饱满的卷发,优雅绾起。
她穿着高订婚纱,挽住父亲的手臂,步入红毯。
缓缓走向她的如意郎君。
这也是众人,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见到唐盛礼。
——传说中的华国首富。
明明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但无论电视,还是新闻,都没一张他的照片,足见唐氏对外的低调作风。
蓦地,明玉心下一颤,整个人怔住。
仿佛冰天雪地里被人浇了盆凉水,从头冷到了脚,倏然又生了团火,不断焚噬,她的心。
那人五十余岁,西装革履,身型伟岸,宽肩浓眉,锐眼如炬,不怒自威。
竟生得与李隆基一摸一样!
她有些恍惚,转身,不慎撞到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垂眸,匆匆道歉,头也不回地,往卫生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