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幽思难栖

6、转世再续缘

　　神社中，她静静地看着他，呼吸很微弱，虽然还有气息，可她知道，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她原本的姿态终于显现出来了:精致的面庞或许因为心碎的缘故显得有些苍白，鲜艳的红唇点缀着淡淡的糖果裸色，媚眼如丝，妆容十分庄重，黑发散在脑后，足足有三米长，浅浅的小刘海梳着，身着绣着百花百鸟的大红色唐服，俨然从壁画中走出的人儿一般，同神社大堂前的那方小像一模一样。
　　然她只静静地看着他，纤细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庞，在她身旁的蜡烛差不多快要燃尽了、、、、、、
　　“月娘——”她轻轻呼唤着。
　　“在，大人有什么指示，”她跪坐着，双手护在胸前，向她行礼。
　　“听说——人类死了之后，灵魂会去到地府——”
　　“叮——”微风吹起，神社四角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大人，万不可——神若是进了地府，那便是一种诅咒，从此不再为神，沦为黑暗中的鬼神啊，”月娘说着，但是她的脸上毫不动容，鬼神——那又如何，她要的——不过是他的健康无虞。
　　“大人——您该选择的是陪在他身边度过最后的时间，我已在这方圆几千米的地方布下结界，您无论如何是去不了地下世界的，”月娘说完，便隐于黑暗之中，她很不甘，不甘为何这个凡人就夺走了她侍奉几百年的神的心，她也不甘为何神可以轻易放弃自己的身份，不顾这大山的子民、、、、、、
　　悄然滑落的泪珠，冰冷而刺骨，她无法救他，这种无能为力，她第一次深深的感受到。当她第一次选择成为神的那刻起，她以为自己可以做任何事，所以她选择把自己的骨血融入到那个神像之中，成为了这一方山神，可是现在的她——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统治这山里的万物，掌控这里的灵气运转，她什么都做不了了，几千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她早已厌倦了，现在她只想如初次见他那般，娇羞了脸庞，笑在春风中，只□□他一个人的平凡人。
　　她渐渐褪去红色长袍，昔日嫩粉色的长裙包裹着她，长发微卷，头戴那天林中的兔妖送她的花环，就那样枕在他的怀里，蜷缩着。明知道，蜡烛摇摇欲熄，他的生命体征开始消失，可仍是不舍。自他那日穿上月纱起，无色无嗅的奇毒便已侵入他的骨髓，死后化作烟雾，绝不留恋尘世间，而他的灵魂终会在世间飘荡，至于什么时候转入轮回那便要看他的意志和功德了。
　　慢慢——慢慢——他的双脚开始变得虚无，然后是双手，然后是躯体，再然后——他——消失了，或者说是不知道灵魂飘到了哪里去，她居然再没有泪水了，或许是早已哭得干涸了。身体好沉重，她的心脏——哦，她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了，现在也好累啊！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然后————
　　“哗——”月娘看着先是树木的枝叶突然变黄、干枯、发黑，再是花草整个卷曲，变得枯萎，山间的小溪瞬间干枯，小鸟纷纷从山中飞离，动物们都失去了活力，躲藏在地洞里，天空变得阴暗，灰沉沉的，压抑在整座山头，她知道，她出事了。
　　她急忙奔到她的面前，然而，层层树枝紧紧包裹着她，形成一个茧，她已经放弃了整座山灵，陷入了沉睡，月娘看着看着，无力地从靠着墙壁，她所做的一切，全部都白费了，想要守护她的尊严和名誉，然而却换来她的漠视，她渐渐开始也变得要枯萎了，但是——她要守护她，无论要等多久——直到她的再次苏醒，她毅然决然地斩断了脚下生出的树根，让她暂时保持了人形，然——她的双脚流露出绿色的汁液意味着她在流血。她顾不得那么多，在再次变回一棵树的样子之前，必须把她最敬之爱之的神的躯体放入到那扇铁门之中，只有在那里才不会影响到她的神力涣散，待她苏醒之日，她也好有足够的力量去唤醒山中的生命。而她此时又渐渐要变回原形了，不过百年之后，她——又会重新化成人形了。
　　神——对不起——我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如果可以，我愿用我余下的生命来赎罪——
　　随着她最后一颗泪留下，她和整个神社都被树枝缠绕着，淹没在这密林之中了、、、、、、
　　泪，已然湿了衣衫，他回到现实，月娘已在那里候他多时了，此刻的她一如几百年前姿色妖娆，她是树妖，一心一意陪在最爱的神身边的树妖——月娘，她的错，已用几百年的孤独赎过了。
　　“所以——我刚刚看见的是我的回忆吗”？
　　“是大人和你共同的记忆——她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啪——”紧固的铁门悄然开启，透明的水晶棺上用金粉镌刻着她的名字，女子姣好的容颜被衬得雪白，一如当年，只是如今她却躺在棺中。
　　他缓缓走近她，“未从何所起，央能算尘物——你说过的，现在，起来睁开双眼，看看我啊——早知如此，我当年就不该决绝的离开你，未央——我——回来了”
　　一字一句，透着温柔与怜惜，他——仍是当年的席锦生。
　　当年，他在山间一人时，误入秘林采药，在一棵树下看见那只兔子送给她一顶花环，她似有察觉，转身的那一瞬间，映入她的眼帘、、、、、、
　　“你——是谁？”
　　“锦——”女子似呢喃，却又略带哀伤，伸手轻覆在他的掌中。
　　少年抬头，对上她早已湿了的眼——那一眼——似穿梭千年——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涕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
　　赤豹再次行驶于山林泉石之间，给山林的一切带去生机，百花从那刻起再次恢复绿意，生命之源又遍布整座山，她依偎在他的怀中，以她原本的姿态，而他不再只是现在的席锦生，从今以后，他只是席锦生，他要陪在她的身边，生生世世，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