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走心》子夜白

18、士子无情 一

　　多年以后，当沈温终于一步步从最底层爬上了那内心渴求已久的高官极品，从皇帝手中最顺手的一把刀，成为了权倾朝野的姜国丞相时，这一路的官场沉浮，惊心动魄，朝堂变革，恍若过眼云烟，白马过隙，光阴从指缝中转瞬流逝。

　　当年的那个自负才气而不通世事的寒门小子终于变成了姜国手段残忍、冷情薄凉的丞相，变成了一个终于连他自己也不认识的人，恍然回首，他蓦然想起。
　　原来，他已有很多年，没见过那个人了。
　　……
　　那时，他不过是一个家境贫寒，只能以卖字画为生的小子，父母过世，哥嫂以他读书多年无所进为累赘，赶他出门。
　　他一身傲骨，自恃傲人，不肯接受嗟来之食，不欲为现实低头，甚至当地乡绅招他为女婿时，以不喜无知之女为由，而拒绝之。

　　乡绅大怒，日日派人砸他书画摊，搅他生意，直到他再无可生存之力。
　　无人懂他，只道他不知好歹，恃才傲物，却不省现实，难怪哥嫂不容于他。
　　他心生绝望，意欲投河自尽，却被一人所救。

　　那时的他该是有多狼狈，全身湿透，神情落魄不堪，以至于日后他每每想起时，都心生后悔，悔不当时，竟是在那人第一面时便留下了这般落魄的形象，难怪、难怪……

　　但彼时他未曾想过这些，只觉有人这般厌恶，连自尽的事都要扰了，实在是多管闲事，他抬起头，想不顾形象地骂这人一顿。
　　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眼，便哑了口。

　　白衣胜雪，乌发如墨，这人仿佛为清俊雅致这四个字而生，此时那双墨眸正看着他，沉静而温柔。
　　“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都透着几分清润，神情带着些许担忧。
　　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人，仿佛是天上人，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只叫人心生自卑之感。

　　沈温低下头，手指下意识紧了紧。
　　“没事。”
　　不知为何，他的一腔怒火在看到这个人时，顿时化为灰烬，甚至，还有些紧张难堪，因为他看到自己身上湿淋淋的衣物，正在浸湿这干净整洁的船面，这让他感觉有些无地自容。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难堪，这人开口提议道，“不介意的话，我刚好带了几套衣服，兄台去试试吧。”
　　沈温刚进船舱，系统便跳出来，“恭喜宿主，捡到主角一枚～”
　　“哇，原来这就是主角以前的模样啊，看起来好青涩的样子啊，完全想不到以后会是朝堂之上那个残忍冷酷的姜国丞相嘛。”

　　“是人都会变，”祁诀淡淡道，“总要一步步来的。”
　　“那宿主，你接下来要做什么？”系统好奇道。
　　“自然是，送他去改变他一生的地方，”祁诀唇角微弯。

　　只是，这个改变的过程，可能会过于痛苦，痛苦到只要有人向他伸出手，哪怕是锋芒逼人的利刃，他也不顾鲜血淋漓地伸手抓住，再也不敢轻易放手。

　　清远书院，姜国最负盛名的书院，只因但凡朝中栋梁之才，世间大家，皆出自于这所书院，时而久之，但凡家中有权有势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将族中子弟送与书院，是以，书院得以一再扩建，占地面积越来越大。

　　所以当祁诀终于抵达自己的住处时，已是夜阑人静，星光散落了一地。
　　屋里一点灯火都无，他推开了门，便听到了那点细微的声响。
　　压抑的呻吟声，喘息声，还有衣物的摩挲声，桌椅摇摆晃动的动静。
　　来自于与他同屋的好友，季斯年。

　　许是听到了他开门的声音，空气安静了片刻，过了一会，从里面跌跌撞撞出来一个人，衣衫凌乱不整，低着头，也不看他，脚步混乱地跑出去了。
　　祁诀也没兴致看他，只坐在桌前，饮着清茶，这茶水虽然有些微凉，但也不是不能入口。

　　书院里早有规矩，读书不准带书童，是以每个人来到这里都是亲力亲为，就连这茶水都得是自己泡。
　　季斯年那家伙素来懒散，也不爱喝茶，祁诀走了半月有余，这里还有茶水，八成是别人给他泡的。

　　正想着，一只手伸了过来，直接夺走了他手里的茶杯，仰起脖颈一口饮尽，舒了口气，这才开口问道，“你家里事办好了？”
　　语气甚是熟稔，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不整理一下，敞着个漂亮紧实的胸膛直接坐了下来，动作洒脱不羁，配着他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倒是极为相符。

　　只不过，祁诀面无表情地别过了眼，语气颇有些无奈，“这茶壶里茶水又不是没有，你自己不会倒？”
　　“你都倒好了，我不喝多可惜，”季斯年理所当然道，说着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本书，也不管那是什么书，权当做扇子，扇了起来，边嘀咕道，“怎么这么热？”

　　祁诀没理会他，这季节夏季将至，本就升温，他刚刚又是活动了一番，肯定浑身发热。
　　他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哎，你做什么去？”季斯年在后面连忙问道。
　　“沐浴。”

　　虽然不能带书童，但祁诀都不得不承认，这清远书院的住宿条件堪称一流，不管是食宿设备，还是书院环境，就连学子们沐浴的地方都是汤泉，且一年四季皆有。
　　他这具身体生来便体弱多病，气虚不足，是以祁诀最喜去泡汤泉，养身，又不耗神魂。

　　他这边刚准备脱衣服，这间小隔间便挤进来了一个人，“好像没位置了，咱俩挤挤吧。”
　　是季斯年，说着自顾便脱了衣服，躺进了汤泉里，舒爽地叹了一声。
　　他历来是这个性格，祁诀认识他这么久，也算是熟知了，当下也没说什么，也脱了衣服，进了汤泉。

　　“哎？你家中的事怎么样了？”祁诀走得匆忙，季斯年只隐隐知道有事，但具体什么事都还没来得及问，所以很是好奇。
　　“也没什么，”祁诀背靠在滑润的岩石上，“让我劝我哥成亲罢了。”

　　“你哥怎么了？难不成是看上谁了？”季斯年随口道，要不然家中怎么会急着催人成亲。
　　祁诀闭上眼，全身放松，语气无奈，“他喜欢上了文宁公主。”
　　虽是一位公主，但整个姜国谁不知这位公主声名狼藉，处事荒诞，还未出嫁，身边便养了多个面首，生平最大爱好就是豢养美貌少年。

　　季斯年一时哑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你哥，脑子没问题吧？”
　　这算是他季斯年季小霸王难得说的比较含蓄的话了，想来还是看在自家这位多年好友的面子上。

　　“嗯，可能有病，”祁诀其实觉得无所谓，但奈何家里人在得知这件事时，焦急不已，连忙寻了一位家世清白又门当户对的贵女，想让他哥赶紧成亲，断了这个荒缪的想法。
　　而向来脾性温厚的大哥这次居然死活不听，非卿不娶，急得二老这才把素来体弱多病的他从书院中召回。

　　想到这，祁诀坐起来，问道，“那文宁公主最近可有什么异象？”
　　“我又不关心她，”季斯年随口道，但见祁诀神情严肃，又开口，“你别担心，回头我让人去查查。”
　　“嗯。”

　　祁诀差不多泡好了，便起身穿衣，准备回去睡觉。
　　他并未多想，也没有丝毫掩饰，这一起身，坐在对面的季斯年猝不及防地全都看到了，白皙温润的肌肤，清瘦却不失美感的腰身，尤其是当他转身披衣时，那汤泉水珠顺着那漂亮的蝴蝶骨，从背后微微凹起的地方滑到腰窝处，紧实挺翘的臀部，还有那修长笔直的双腿。

　　虽然一向知道自家好友容色出众，哪怕是在整个书院里都是极为出挑的，但向来只关心女色的季斯年在这方面却是少有反应，毕竟从小到大，两人同塌而眠的时候并不在少数，皆是心无旁骛地相处着。

　　他既心无杂念，祁诀自然也从没想过动他。
　　只不过在半个月前，他一时兴起，就在旁人的挑唆下，把一个总向他投怀送抱的人给收了，夜夜笙歌，也算是知道了男子的趣味。
　　如今咋一见这副躯体，下意识想到，若是那双修长白嫩的双腿缠在他腰上时……

　　待祁诀整理好衣物，回过头时，挑了挑眉，“清嘉，你流鼻血了。”
　　清嘉是季斯年的字，平日里祁诀都是这么叫他。
　　祁诀也有字，非翎，可能是觉得拗口，又是觉得换口太麻烦，季斯年平日里喊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唤他阿诀。

　　季斯年此时颇有些尴尬，居然看好友看到流鼻血。
　　偏生两人在回到住处后，好友还语气淡淡地提议，“要不要帮你再把人叫回来？”
　　“谁？”季斯年愣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仰着头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连忙摆了摆，“不用不用。”

　　“嗯，”祁诀点了点头，然后就打了个哈欠，走向自己的床铺，“那我先睡了。”
　　“……”季斯年连忙抓到他，“你都不陪我！”
　　“季大公子，你是小孩子吗，”说实话，在别人面前都是嚣张跋扈的云州刺史公子的模样的季斯年，在祁诀面前，简直从小到大一个样，都是一个小孩子脾性，秉着有福必须同享，有难可以视好友的身体情况而定当不当的原则。

　　祁诀至今还记得，季大公子第一次开荤之后，非要拉着他也要去，祁诀对那些女子没兴趣，死活不去，然后就听了一晚上季大公子关于此事的心得感悟，连过程都描绘得清清楚楚，仿佛他就是专门去体验一下的样子。
　　末了，还对他表示遗憾叹息。
　　……祁诀这几年没吃了他，真的是善心大发。

　　现下看到季斯年这个样子，颇有些头疼，“你想做什么？”
　　季斯年顺势抱住了他的大腿，抬头，眸光闪亮，“那株月昙花今晚就要开了，你陪我去看看吧。”
　　好吧，这家伙还是个丧心病狂的花种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