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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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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黄昏,细雨,深秋。
街上都没有人了。那些贫苦的人们在这个寒冷的秋雨天都早早的回家,摆摊买杂货的因为没有顾客,也都收摊了。于是整个城市里,就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石板路和落叶上,令人神伤肠断。
隐隐的,也有别的声音。
刀剑声,打斗声。
深巷里,一群衣冠不整,满脸凶相的男人围成一个圈。他们各个神情紧张,刀剑在手,横眉立目。还有人已经倒下了,血顺着雨水杂乱的流淌。他们围着一个男人。一个很年轻的,甚至可以称为少年的男人。
看样子他不会超过二十岁,脸上甚至还带了丝稚气的神色。他的头发有点凌乱,衣服也又脏又潮,但他的眼睛却很亮,在昏暗的傍晚,他的眼睛亮的如同两簇闪烁的星辰。他冷冷的站在那里,嘴唇抿的很紧,脸上带了一丝少年得意的张扬,目中无人的讥诮。
眼前这群人显然是来寻仇的,但是他却不知道所为何事。不过也没关系,他的仇家本来就多得很,也不在乎眼前这几个。
正好可以热热身,要是马上能够和那家伙打上一场,就更好了。想到这,少年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他的眉眼本来就清澈,这样一笑,便如阳光下的冰泉在青石之间流淌而过,灿烂又美丽。他的眼睛更亮了。他扬起下巴,说:“那么好吧,你们都上吧。”
他转手拔刀,手腕上系着的两块白玉小牌随着他的动作相互撞击,发出悦耳的声音。
听到玉石的响声,那些寻仇的汉子们脸上,都露出了一种奇怪的愤恨和恐惧的表情。他们咬牙,一个人喊道:“兄弟们,我们拼命了!”于是所有人都跟着喊起来,冰凉的雨水浇在他们的脸上,像是在流泪,又像是在流汗。远方小楼里隐隐的有歌声传来,秋风秋雨秋煞人,百转千回,凄凉如梦。大汉们的喊声减息,都黯然垂首,热血初凉,又暗自有愁愫从心头升起。一人颤声道:“可惜大人他,看不到今天这一幕了。”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却无动于衷,嘴角甚至还带了一丝被挑战的兴奋的微笑,目光却依旧冷冷的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大汉们又抬手,抹去脸上的水迹,跺脚,狠狠的咒骂。他们一哄而上,凶神恶煞的挥舞着手里的大刀长枪。少年眼里的兴奋渐渐变成一丝失望。他把刀又重新插回刀鞘,轻松的伸出一只手,从眼前扑面而来的大刀上滑过。他的动作很快,那些大汉几乎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是觉得他的衣袂纷飞像是在跳舞,而手指拂过刀背,像是拂过一架古琴。只那一瞬,他们都虎口震痛,手里武器纷纷不由自主的脱手。
一时间叮叮当当响声一片,地上水花四溅。
那些大汉面面相觑,都自知自己不是眼前男人的对手。他们相互对视,忽然都咬牙,他们吼道:“不杀了你为大人报仇,我们誓不为人!”又挥舞着铁锤大的拳头向少年扑来。
少年错身避过如雨点般落下的肉拳,脚一蹬,向上跃起,底下寻仇的汉子也都跟着扑上来,那少年身子一沉,稳稳的落下,正踩住了他们的头顶。他的足尖的力道刚刚好,不轻不重的踩住了人脑后的软穴。他眼里的失望遮掩不住,郁郁的说:“傻大个儿们,还要再上么?”
被踩住头颅的大汉冷汗淋淋,却依旧嘶声喊道:“别管我,兄弟们,快杀了他!”
那些周围的人都只犹豫了一刻,便又重新冲上来。他们的眼里,有浓烈的愤怒和恨意,竟驱使他们不顾一切,甚至连性命都置之度外了。
这一下,少年倒是吃了一惊。他早已知道,眼前这帮汉子根本不懂武功,只是仗着身强力壮,舞起刀来看上去虎虎生风而已。是以这场战斗的结果也显而易见,他也懒得对他们痛下杀手,总是手下留了情。他有些苦恼,自己到底曾经做过什么事情,令这样普通人,也对他如此恨之入骨。
他翻身跃下,一个大汉不要命的扑上来,他转身躲开,旁边的人却又挥舞的大刀涌来。虽然没有致命的伤害,但这样没完没了的进攻也渐渐让少年开始烦躁起来。他终于皱眉,咧嘴大骂道:“你们有完没完!”骂声中,冲着眼前一个扑来的大汉脸就是一脚。
那个大汉只看到少年一只泥巴糊糊靴子朝他的脸踢来,那一脚并不快,也不凌厉,但他不知为何就是无法躲开。于是被踢了个结结实实,两百多斤的身躯如同一个皮球一般飞了出去。
顺着大汉飞出去的方向,巷口有一个人慢慢的走进来。雨雾中看不清是谁,只是看到那大汉庞大的身躯直直的向那人砸去,力道之猛,只怕撞上了,后面那人不残也要受重伤。
少年有些着急,却苦于被人围住,在那一瞬间也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大汉就要撞上那人了,忽然,大汉的身躯以一种很奇怪的角度转了一个圈,又回扑回来。
这一转一回,姿势虽然古怪,却灵巧无比。少年吃了一惊,道,自己难道判断失误了,眼前这些汉子,都是身怀绝技的?
却只看到那大汉一路惨叫着飞回来,在他面前摔了个狗吃屎,泥水溅了少年一脸。周围人都惊诧不已。从巷口走进来的男人却说话了。他的声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非常的好听,低沉又优雅。他说:“你的仇人还真多,白玉堂。”
一瞬间,满脸泥水的少年脸上,那种冷冷的讥诮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诧异,转而又变成生动的怒火。他大喊道:“死展昭,你怎么会在这里?”
展昭走近了,他穿着一件普通的蓝衣,打着一把伞。虽然走在泥泞的小道上,脚上和衣摆却没有沾上一点泥。他的微笑很温暖,像是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们一起骑马走在花丛中一样。他皱眉,道:“你身上脏死了,等会不要到我的房间去。”
白玉堂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确实又湿又脏,风尘仆仆。他却大笑,道:“这才是真男人,比你成天装腔作势的样子好多了!”
展昭皱眉,叹道:“看来特地准备的茶花浴是用不上了,我不如回去让忠叔倒了算了。”一边摇头,一边准备回去。
白玉堂听了,着急道:“死猫,你敢!”
展昭道:“你是真男人,野老鼠,自然不用沐浴,到河里冲冲就可以了。”
白玉堂咬牙,飞身而上,左手拔刀,右手直取展昭双目。展昭也不避开,只是等白玉堂与他只有一尺之隔的时候,他的手忽然微动,一束银光激射而出,打在白玉堂迎面而来的刀身,“叮”一声,金石相击,声音尖锐又刺耳。
白玉堂大吼一声,向后跃了三步,他捂耳道:“死猫!!”
展昭但笑不语,他知道白玉堂最怕这种声音,是以射出袖箭,扰他神智。
白玉堂开始碎碎念:“你实在是太卑鄙了,这种方法胜之不武侠士不屑,不过也是,你只是一只死猫你当然也不在乎侠义之道,别人那都是被你骗了还称你南侠……”
展昭也只是微笑,毫不生气。
他们斗嘴不亦乐乎,似乎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一群寻仇的大汉在虎视眈眈。那些大汉眼看着自己都成了透明,也颇无奈。忽然一人大喊:“看,那袖箭!”
那支打在白玉堂刀上的袖箭,此刻落在地上,被雨水冲洗的烁烁发光。
那些大汉的神色都变了,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对白玉堂只是怨恨和愤怒,虽然不惜性命要复仇,但总还是有所顾忌。看到这只袖箭以后,他们的神色却都变了,变得木然,那是一种愤怒到了极点,将一切都置之度外的麻木。
“这袖箭怎么了?”还没等白玉堂问出这句话,他们都疯狂的挥刀而上,力道之猛,连展昭都暗暗吃惊。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尤其是当这些潜力被愤怒和悲伤所激发出来的时候。大汉们都不要命的冲上来,手里的钢刀霍霍作响,亮闪闪的一片。他们的招式也变得无比疯狂,虽然他们并不懂武,但是毕竟是条条壮硕大汉,下刀亦可以碎石。这种你死我活的招数,让白玉堂一时间颇难应对。
面前不要命的攻击,白玉堂空前的头疼起来。他知道他们下手,招招都是杀招,接了就是他死,不接就是他们死。而白玉堂也不能真取他们性命,眼看这情况,令这些本不懂武功的大汉憎恨至此,似乎有些误会。
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只能虚晃一枪以缓攻势,但他出手取他们双目,或是迎面击心,他们也毫不避让,直把自己的生命做儿戏。每每快要得手,还得强行消除攻势,一时之间白玉堂有些应付不来,样子颇为狼狈。进退两难之际,他回头望望展昭。
展昭好整以暇的望着他,甚至还在微笑。他说:“我早说过,你惹事太多,看,现在报应来了吧?”
白玉堂空手对付众人疯狂的攻击,左一刀右一拳的,早已搞得他烦不胜烦,又听到展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腔调,锦毛鼠的脾气一上来,便是长江黄河的水也难以熄灭。眼看面前一个大汉举刀咆哮着扑来,他终于忍不住,转手拔刀。
但是他的刀却扑了个空。那些大汉都绕过了他,笔直的朝展昭冲去。白玉堂目瞪口呆的看着展昭霎时间就被一群大汉围住了,淹没在刀光人影之间。
忽然,他大笑起来:“死猫啊死猫,我叫你刚刚看我的笑话!”但大笑间,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展昭不出一点声音,难道是已经被砍死了?
然后就听到一阵嗷嗷啊啊叫唤的声音,劈里啪啦钢刀落地的声音,噗通噗通人倒地的声音。展昭站在一群倒地的大汉中间,依旧撑着他的伞,身上甚至没有溅上一滴雨水。
白玉堂目瞪口呆,半响,才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展昭微笑,说:“会武功的和不会武功的,都是人啊,只要折手腕就可以了。”
白玉堂一时间恍然,原来自己过于在意眼前的人都不会武功,过于看重不能伤了他们,却忘了,他们好歹也是壮年男子,折了手腕也不会死的。他不禁咬牙。
展昭笑道:“服了么,小老鼠?”
却只听到倒地的汉子们都低声的诅咒,吼道:“你这个恶贼,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混蛋,我们非得要杀了你!”他们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展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玉堂奇道,他上前,抓住一个大汉的领子,问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那死猫和你们有什么仇?”
那汉子诡异的一笑,他说:“仇?简直是血海深仇!他杀了,杀了……”那汉子一口气没有喘过来,兀自晕了过去。差一点就听到原委,却被生生打断,白玉堂气极,又转头看别人,那些本来在呻吟诅咒的男人们,竟一时间都晕了过去。
白玉堂抬头看展昭,展昭无辜的微笑,道:“也许当时是我下手狠了点?他们毕竟没有练过武。”
白玉堂只得翻眼。
沐浴过后,换上新衣,身上又变得清清爽爽的了。白玉堂很满意。
他其实并不是很有洁癖,也并不介意脏兮兮的样子。但是,毕竟,他还是更喜欢洗完澡,香喷喷的坐下来,喝几盅美酒,吃几碟小菜的。
展昭就坐在他的对面。还是那样温温和和,舒舒服服的样子。白玉堂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就是现在他自己的心情很愉悦,而这愉悦,多半是因为眼前的男人带来的。
展昭说:“你怎么忽然来了?”
白玉堂瞥眼,道:“我不能来么?”
展昭微笑,道:“你当然可以来。”
白玉堂道:“你的包大人最近怎么样?”
展昭道:“自然是很好。”
“那些七七八八的人呢?”
展昭忍笑,道:“也很好。”
白玉堂沉默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哼,那为什么一来这儿,就碰着有人寻仇?”
展昭也沉默,然后又道:“好像,他们一开始找上的是你……”
“他们的眼神差到如此地步么?”不共戴天的仇人都会认错?白玉堂不得其解,“我们两人,可是有着云泥之别啊!”
展昭也不得其解。听着白玉堂讥讽他,他也只能苦笑。他说:“我已经把他们关起来了。若是你愿意,我们可以去问问他们。”
白玉堂道:“好。”
可惜,那些大汉们都再也不能告诉他真相了。
那二十几条大汉,魁梧粗壮的男人们,都睡着了似地躺在地上。他们的手腕高高的肿起,红里透紫,甚是丑恶。他们都没了鼻息。横七竖八的躺着,如同砧板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死肉。
没错,他们都死了。一招毙命。
周围的衙役都还不知,道:“看,从一来,就都睡得像死猪一般。”
看着这群冷冰冰的尸体,白玉堂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袭来,是谁在开封府的大牢中,一招就杀死这二十几条大汉,不被衙役发现,还能全身而逃?
是谁?
他转头看展昭,展昭的脸上依旧带着一丝微笑,只是他的眼神变得深沉,他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