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者无疆》思极忘川

1、大道至简

　　夏日的蝉鸣尤其聒噪，闷热的气流席卷大地，直教人无法忍受。
　　远处学堂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是一连串不很整齐的稚嫩童音。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一则悠长而富有韵律的朗诵过后，先生开始提问，他先是抬手抚了抚自己苍白的鬓角，灰浊的双目扫视过讲台下的一众学子。

　　他以赞许的目光扫过一些衣冠整齐、专注认真的学生，而后视线在一众纨绔子弟中搜寻，最后停滞在方栖身上，他略带失望地摇了摇头。

　　回想起方栖的父亲方惟煜，如今朝廷的正四品大员，年少时也曾是他的学生，那风云一时的文科状元可是他曾经唯一的骄傲。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方惟煜念及恩师旧情，就将方栖送来私塾读书，怎知这孩子全然不像他爹，极度厌恶读书上学，不敬师长，不学礼仪，先生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名师拓本送给他，他竟都不曾翻看过，直把先生气的跳脚。

　　先生的目光落在方栖身上许久，这个正在睡觉的少年还毫无察觉，先生无奈地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在坐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和阶级，无论是出身寒门还是名门望族，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学识、功名与涵养。你即便身处高位，若没有这些便寸步难行，你便是失德、失信、失礼，到时你等如何自处？如何立足？”

　　“我不偏袒任何人，在我这儿没有官僚、阶级的分化，但是，若是德行有亏，不尊师重道，不崇尚学问，出了这个门，都别讲是我的学生”

　　先生旁敲侧击的做法并没有使少年醒来，反而翻转身子睡得更加舒适。
　　先生怒其不争，随口便道：
　　“各自查阅书籍，一刻时之后提问！”

　　台下的翻书查找声，成组讨论声不绝于耳，可方栖就像失聪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睡得宁静安详，沉重得，仿佛再也不能醒来一样。

　　时间到了，先生理了理头绪，上来便问：
　　“你等可知自己都有何意愿与抱负？”

　　绝大多数的回答是相同的，保家卫国，国之栋梁，有的更甚至天马行空、胡编乱造。
　　“方栖，你来作答”
　　先生提名让他回答，便是要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磨一磨身上的锐气。

　　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趴在桌上浅眠的少年缓缓睁开了蓄水的眸子。
　　他的眼睛里放射出迷茫却又危险的光。

　　“理想…说你的理想和抱负…”
　　同桌祝陵压低声音，顶了顶方栖的胳膊。只见少年理了理涣散的眼神，将目光聚焦在先生身上，良久。

　　“先生，大道至简，学生只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不辜负父母厚望与先生的恩德。”

　　方栖这简短却铿锵有力的回答令讲台上的先生愣了愣，半晌回不过神。今天这是怎么了？这孩子一向浑浑噩噩、不学无术，如今这一番说辞倒显得弥足珍贵了。

　　先生的眼中终于多了一丝清明，他什么也没评判，只是点头示意方栖坐下。
　　这堂课许是心情好的缘故，先生竟也觉得这课上的有些快，一会儿便敲钟放了学。
　　先生本想下了堂单独约见方栖，又怕他产生抵触心理，便也作罢了。

　　方栖胡乱地收拾了一下桌案，就挎着书袋小跑着走了，同班的学生都在议论他今天的反常，只有同桌祝陵垂着头一言不发，沉默地躲开人群消失在视野中。

　　方府坐落在京都的繁华地段，占地虽不是特别广，倒也有八分的雅致。
　　方栖的父亲平日都在家中处理公文档案，甚至得圣上特批，可不用上朝，索性也不站队，任其他掌权者千足鼎立互相撕咬，最后两败俱伤。

　　方惟煜此时正在正堂练习书法，眼见方栖放学回来，却并未有要理会的样子，依然保持着握笔书写的姿势。

　　“父亲大人辛苦，孩儿去做功课了”
　　他朝着方惟煜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一溜烟没了人影。
　　方惟煜久久不能回神，手中提着的毛笔也落在了宣纸上，晕开一层浓厚的墨迹。他回过神来，快步朝夫人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这孩子莫不是发烧了？还是跟人打架被先生训斥了？不会是把脑子打坏了吧？

　　今天之前还是对他冷眼相向，完全没有作为子女该有的恭敬与谦卑，方才许是幡然醒悟，准备改过自新？

　　一路上方惟煜想了很多，想至此时顿感欣慰，只想把这个消息快点告诉夫人。
　　他的栖儿许是终于要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