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冥片语》赤蚁

5、五

　　原真真和楚湘文与夜书鸿道别后，动身前往墨海，路上楚湘文听原真真说起夜书鸿中毒的由来，考虑到鸿鱼堡长期与世无争的状态，南鱼体内种的毒虽然无名无例，但神医谷收藏的典籍里很可能有记载。
　　楚湘文和原真真踏上墨海境内的那刻，焚山之上的一处僻静山涧里，身穿粗布棉衣，阖眼垂钓的白头老翁似有所感，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似喜还悲，嘴角的笑纹堆积：“哎，已经两年了啊......”
　　楚原的坟前，楚湘文恭恭敬敬地叩头三次，额头抵着湿润的青草地，语气略哽，强抑悲伤地说：“父亲，儿子回来看您了。这两年留下您独自一人，没有人陪您说话，一定很孤寂吧......父亲，我很想您，真的很想您......”
　　有泪水顺着他的眼眶流出来，坠落在土壤里，一滴又一滴。
　　原真真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背脊上，无声传达着安慰。
　　白头翁释天脚步蹒跚地走上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幅场景。那白衣女子不言不动，目光凝在青衣男子身上，似要将这世界隔绝，不让任何人窥探到他的伤心和软弱。
　　释天轻易感受到白衣女子的不凡，伫立在原地，伛偻着肩背缓缓转身离开。昔日嗜武成痴的“释剑道长”如今已是半死白头翁了。
　　释天叹息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竟瞬间流出泪来，慌张拿手背去擦，反而越擦越多，呜咽声隐隐，被有意压制。
　　原真真转脸看着释天微颤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山脚，上半身轻轻地伏在楚湘文背上，脖颈相蹭，轻声唤了一声“湘文。”把自己的手盖在楚湘文的眼睛上，泪水沾湿了她的手心。
　　楚湘文身形微动，右手撑地，左手覆上眼前的柔软素手，紧紧握住，微微颤抖的肩膀渐渐平息。
　　他背上的原真真轻轻阖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湘文，你伤心会让我心疼。”

　　晚霞一缕一缕集结成片成团，楚原的坟前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身影，释天抱着酒坛上山来，也不知道是期待看见人还是逃避看见人。
　　释天伛偻着腰瘫坐在墓碑旁，自嘲：“老家伙我都是要入土的人了，竟然还怕直面你儿子的目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兄弟啊，我撑不了多久了，很快就可以下去陪你喝酒了，你可要等着老头子我啊，你那宝贝儿子眼光不错，至少不会像我似的打一辈子老光棍，嘿嘿......”
　　释天边说边喝，很快半坛酒下肚，双眼盯着酒坛子，自语：“不知道地府的酒有没有人间的酒好喝......”
　　“阿原啊，不是我老头子怕死，我这个身子早已经被自己破败的不成样子了，只是......湘文那小子一日不回来，老头子我都没脸去死，即使去了地府也不敢见你啊......嘿，现在好了，他回来了，我也可以阖眼了......阖眼喽……”
　　释天说着闭上了眼睛，眼角微湿。
　　“是我的错，害的你早早就没了命，也害的湘文早早没了爹，都是我的错啊......阿原，是你来接我了吗？......”
　　释天靠着墓碑断断续续低语，不知多久，再也没有动静。
　　酒坛翻倒，酒水倾泻。
　　残阳似血，晚鸦归巢，幽静的山间小路掩盖了一切痕迹。

　　整整三天，楚湘文和原真真不眠不休翻遍了神医谷所有大大小小零零散散的典籍，却没有找到任何有关鸿鱼堡用毒的记载，原真真一开始着急上火，后来越来越失望，白着脸坐在书堆里发愣。
　　“是不是真的无药可解了......”
　　楚湘文手里轻轻攥着一卷泛黄的书页，表情严肃而悠远，看得出来在认真思索着什么。听到原真真近乎绝望的低语，倏地转过脸对着原真真说了句：“真真，还记得我父亲是怎么救下释天的吗？”
　　原真真自然记得，不明白此刻他为何突然提及往事，但很快想通，惊疑地看向他，原本苍白无望的脸上带着紧张的期盼之色，她在等他的回应，一个或许有希望可寻的回应。
　　楚湘文清澈的眼眸回望着她，坚定的一个颔首。
　　原真真盯着他又是愣了许久，当对方的怀抱凑过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哽咽着，紧紧地回抱着他，庆幸的泪水肆意地落在楚湘文的肩头。楚湘文宽厚的手掌一下下轻抚怀里人的后背，轻而烫的吻落在她的发顶，疼惜与晦暗一同从眼底闪过。

　　岑长老没想到一向清高自持的少主会为了儿女情长自断生路，更不会想到夜书毒发昏迷时，会是原真真将解毒之法传信给他，岑长老也顾不得深究其中的诡异关系，亲自带人护送夜书鸿再次返回大漠鸿鱼堡。
　　“解铃还须系铃人，南鱼的血就是书鸿唯一的生机，恐怕他自己也不会想到，那个他爱而不得却好心相救的少女，还要继续在他的生命里出现。湘文，你干嘛呆呆的不说话？”
　　楚湘文淡淡地瞥了原真真一眼，好一会儿才咬着后槽牙蹦出一句：“能不能不说夜公子了。”
　　原真真有些不安地问：“湘文，你是不是嫌我话太多了？”
　　楚湘文看着远处的山岚弥漫，平静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无奈，轻轻地说了句：“我大概是吃醋了吧。”他转过脸，看着原真真泛着粉色的嫩白面庞，正经而浅笑着重复：
　　“真真，我是在吃醋。不是嫌你话多，你切莫想多了。”
　　原真真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他预料中的表情，反而大大地呼出一口气，调皮地冲他一笑，闪花了楚湘文的眼，清晰地听见女子温柔轻快的话：
　　“终于敢承认自己吃醋了，不枉我念叨旁人那么久。”
　　很久以前，我的世界里除了你，所有人都已经是旁人了，他们有他们的故事要经历，我们的故事只说给自己听就好。
　　“湘文，起风了，你会抱紧我吗？”
　　“抱紧你绝不会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