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冥片语》赤蚁

4、四

　　夜书鸿晦涩的眼睛望向身边安静的原真真，原真真依旧微侧着脑袋，凄然一笑：“也许，我更能明白南鱼对孤月凉的爱吧。”
　　原真真半垂着眼，回想起夜书鸿冰冷的手掌，她心里一恸，轻声问：“你也不舍得南鱼姑娘死，所以你选择给她生的希望，是吗？”她木然地盯着夜书鸿放在身侧的手，语气变得沉痛：“你......救了孤月凉，可是，你孤身一人来见我，南鱼并没有陪着你啊，为她牺牲了自己，真的值得吗？”
　　原真真说出来的话很乱，她的心也飘飘摇摇，曾经她也设想过夜书鸿携了他此生挚爱来这虚冥山找她，那时她会不开心，却会真诚地致以祝福。可是现在呢？夜书鸿一身伤痛从大漠归来，离开时潇洒一人，回来时孤寂一人。原真真倒宁愿他是找寻到心中所爱，意气风发地出现在她眼前。
　　夜书鸿感受到原真真的心疼和心痛，内心涌起一股难言的感激，自从他回来之后，除了岑长老疑惑过，身边再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可如今，短短几日相处，同屋不同行的楚湘文注意到了，短短几句话语，原真真就知道自己中了孤月凉身上的毒。
　　夜书鸿眼角的泪水轻轻滑落，他真挚地对着原真真说：“真真，谢谢你一直包容我，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若是以后......你不要因为我太难过。”夜书鸿的话音越来越低，沉若黑夜的眸子转向慢慢走来的楚湘文，最后一个字轻轻飘散在空中。
　　突然，一件青色外袍带着主人的体温轻轻罩在原真真身上，楚湘文随之坐在她身边，身上仅仅穿了件白色单衣，胳膊自然地揽上原真真的肩膀，原真真依偎在他怀里，扭脸轻唤：“湘文，你回来了。”
　　夜书鸿站起身欲离开，楚湘文却叫住他：“夜公子，让在下为你把一次脉，好吗？”
　　楚湘文和原真真，连说话风格都如出一辙，让人不忍心拒绝，可惜夜书鸿向来只对原真真特殊对待。
　　夜书鸿刚要拒绝，原真真却出意料地先说了句：“湘文，恐怕，你要随我回一趟墨海了。”
　　夜书鸿不知道墨海是什么地方，但见楚湘文皱着眉头、神情复杂的样子，就知道墨海不是什么游玩的地方，正要开口说陪同去。却被原真真接下来的一句话打了回去。
　　“对不住了，书鸿，我要去一趟湘文家里拜访老人。不如你先回迷佛殿，我和湘文改日再去看望你。”
　　夜书鸿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说：“这几日叨扰了，你们路上小心，如果需要帮忙，一定来找我。”
　　原真真微笑，望着他，目光里带着安抚和关心。楚湘文也是一脸的平和，让夜书鸿暂时安下心来。

　　墨海是一座远陆海岛，鲜有人员往来。两年前，原真真远离暮水泽，偶然寻到墨海，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楚湘文。
　　其中的曲折，楚湘文大致一讲，原真真就明白了。楚湘文的父亲楚原是岛上神医谷的谷主，有一个嗜剑如命的结拜大哥，是被岛上的人尊称为“释剑道长”的释天。那天，楚原带着楚湘文急急忙忙赶到释天居住的焚山。
　　焚山之上，释天浑身伤痕，满身血迹，两眼通红似血涌，提着剑在树林里发狂，是走火入魔之状。楚原早几天收到释天的来信，察觉到释天练武中的急功近利很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而今担心的事情成为现实......
　　楚湘文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被大伯释天吸食脖颈血液，释天由一开始的狂躁疯魔逐渐平静下来，而楚原在弥留之际告诉湘文，释天是个好大哥，即使父亲今日因他而死，也不要向他寻仇。眼看着楚原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楚湘文焦急地扑向释天，被还未清醒的释天一掌拍在心口，震飞开去。楚湘文昏迷前只看见楚原的身体软软向后倒去，未干的鲜血濡湿了父亲的前襟，视线里血红一片......
　　“我后来才知道，父亲为了帮大伯度过难关，那几天一直喝各种汤药，他的血就是解药，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啊。”当时楚湘文静静地叙说，眼神空洞，隐有泪光。
　　原真真疼惜楚湘文，可言语是如此薄弱，她只能用实际行动安抚他，所以不嫌累赘地把重伤的楚湘文带在身边，细心照顾他。楚湘文刚开始很沉默，原真真喜静，却会主动引他说话，有时会整晚给他讲述中原武林的日常小事，会平静地将“飘渺仙子”和“迷佛殿少主”的往事讲给他听。
　　整整两年的时间，楚湘文寸步不离地陪在原真真身边，不再提及墨海往事，也不曾表露出一丝离开的意思。
　　楚湘文和原真真是有缘分的，受了情伤远走江湖的原真真遇见他，亦是同等的幸运吧，在失意的时候照顾着一个更伤痛的人，转移了自己内心翻涌的孤苦之意，后来楚湘文的真情陪伴像空气那般自然而然，轻易敲开了原真真柔软的心房。楚湘文和原真真是如此幸运，有生之年可以遇见彼此，更幸运的是，他们还不曾经历分离。
　　原真真知道楚湘文不会离开自己了，那她呢？恐怕也是不愿意和他分道扬镳、各赴前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