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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番外 愿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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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晴得像透明。
我细细梳妆打扮,揽镜而笑。
我要去找一个人。
我要问问他,为什么他不敢娶我?
他许了诺,却又不敢应?
我不允!
“小姐?”
使女小声叫我,我懒懒一顾,看到表哥站在房门里面看我。
他的嘴抿得很紧,好像这样我就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起身慢慢走到他身前,使女头也不敢抬,一早退下,只留我们在房中。
“你找我什么事?”表哥的声音很柔和,却一如既往地让我讨厌。
我突然扬起手,打在他的脸上。
我的手抬得很高,落下时却不重。
我恨他眼睛里那种不加掩饰的欲望,但是我从来不让他知道这个:“你听好,我要你带我去白府。”
“你还是要他?”
“不错。”
“我说过,你和他不可能!”
“那和谁?你吗?我要不到的东西,你能给我吗?你从来都不肯告诉我,你是喜欢我叫你表哥,还是大哥?那你想我怎么要?”
他看着我笑,脸冷得像块冰,但我知道,此刻他的心里一定像火烧。
我坐回镜前补粉,眼睛看着镜中反射出来的表哥的脸。
他摇摇头:“为了他,你连父亲也不要了?”
我笑颜灿烂:“他是你舅舅,不是父亲,你说错话了,表哥。”
我太了解表哥,他不是不怕我,看他带了那么多人跟随我就知道。
笑话,人多就拦得住我?
从小到大,我只伤心过两次。
一次是亲耳听父亲说。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我站在白府门口,看着眼前俊秀小厮对我说:“愿离先生出京了。”
我苦笑,望向小厮身后的门内深处。
“你告诉他,他逃不掉,日出日落,欠我的,他逃不掉。”
我的嘴唇动,却不发声音,一转身,我的骄傲碎如惊梦。
恍恍惚惚一路笔直走下去,不知走了多久,却被一群人阻了路。
我抬眼看,听到里面有个男声在说话:“谁愿做在下的标靶?在下保证飞刀无失。”
原来是个围场子拉把式卖艺的,我竟然走到这种地方来了?
表哥在后面带人跟着我,我感觉得到他盯在我背上的目光,于是我隔着人群,提嗓:“我!”
拦路人群如潮退开,我又可以直直地往前走。
阳光充沛,照在我的脸上身上,却不觉温暖。
因为我的心,寒到低,冷到彻。
眼前这个卖艺的,是名布衣青年人,逆光而立,看不大清面目,我也懒得看。
“姑娘,你——”他的声音很惊喜。
我一把抢过他手中黑布,直直走向前方的圆靶。
其实我的脚很酸,但是我的身体里却有一个冲动,想要一直往前走,无人可阻。
在京城的卖艺人,都有两把刷子,就算他不失手,可是,如果我动一下呢?反正刀已在心上,身体也不在乎了。
我把自己眼睛蒙上,黑带系在脑后,眼前一黑,心反而亮起来。
如果要以这种方式死在这里,这个卖艺的,可会被表哥杀死?
到了这个地步,我有没有必要拖一个人陪我死?
四周很安静,我等着,有一种虚弱感,不想活下去了,可又希望那人会出现,他真的连我死,也不顾惜?
风擦过脸颊,一,二,三,三把刀先后钉入靶牌。我的发丝被扯了一下。
我到底是没有动。
既难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
扯下眼布,双目有一瞬间的刺痛,呛出了泪。
青年人兴高采烈朝我奔过来,一伸手,从靶牌上拔下一柄小刀。
混着泪水,我看了他一眼,他笑得像个没有忧愁的孩子:“姑娘——”
回答他的是我给他的一记耳光。
这个耳光,我原本要打在愿离脸上,却让这个年轻人吃了去。
“你为什么不失手?”我才说得一句,往下已是难言。
他当然听不懂,看着他的傻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愚蠢。
那人已然负了我,无论做什么,发生的无法挽回就是无法挽回!
我一把推开他,跑出去,大家都当我是疯女人,纷纷让路。
泪没有流到脸颊就被风吹干,一颗心跳得要挣出胸口,这样跑下去,又能跑到哪?
跑到尽头,也未必可以再见到他!
总有跑不动的时候,我一点点停下脚步,慢慢往前走,跑了这么久,连一个京城也没走出去。我有什么用?
在一棵大柳树下,我只觉已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累到脱力。
“姑娘?”有个不失熟悉的声音在叫我,可又不像表哥。
我扭头看,竟然是那个青年人。
他一直跟着我?
表哥又在哪?
他怎么会让这个陌生人一路跟着我?
然而表哥的目光确实不再让我注意,应该是父亲找他办事了吧,他留下的那些侍卫再有武艺,也不会让我有什么特殊感觉。
倒是这个陌生的青年人,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怪?
他总是才叫姑娘两个字,就被我打断,这次我不说话,他也不说,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看着我,想干什么?
“胤禛。”还是他打破沉默。
“什么?”
“我叫胤禛。”
他冲着我笑,牙齿很白,那么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笑起来竟也有几分羞涩的味道。
我缓缓抬起手,在他被我打过的那半边脸颊旁隔空停住,他连眉毛都没有扬一下,
“疼吗?”我问他。不待他回答,我突然又想哭。很奇怪,在他面前,我似乎会源源生出新泪。
“谁欺负你,我就替你杀了他。”他盯着我,一字一句。
你?凭你一个卖艺的?
我觉得很好笑,可是我更想哭。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摇摇头。
“想知道吗?”
他点头。
“我姓风。风丞相的风。”
我的语调平淡如水,他的表情却是大大震动。
原来你是风丞相的女儿?
记得愿离这么问我的时候,我还满心欢喜,却不知一撒手就是不见。
不知为什么,我不大想继续看这青年人的反应,虽然我刚刚发现他其实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年青人。
于是我掉头而去,并且很快忘掉他的名字。
回到丞相府,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
父亲命人送来的佳肴御点全堆在门外,还好是冬天,不然腐了,可不把我熏死?
第四天,表哥回府了,一进门,他就直冲到我这儿来:“你闹够了没有?”
我身上依然穿着那天的衣服,戴着那天的钗环,胭脂水粉倒是统统抹去了,那也是因为我实在无事可做的原因。
说实话,我很饿,但是只要这种饿的感觉还能让我暂时忘记我那残缺的骄傲,我愿意一直这样下去,可惜表哥不肯放过我。
“这几天我到处去找愿离,没有找到,我知道,你在等他一句话!可你这个样子,他还没来,你就先死了!你要把你自己折磨到什么时候?”
表哥这样说话的时候,是我最讨厌他的样子。
他太吵了。
他去找愿离?他不找愿离,愿离也许还会来;他一去找,愿离能被他找到吗?
每次都是这样,他害我,还说为我好。
我勉强撑起身,想要走开,另找个清净地,眼前却是一黑,头疼得像要裂开,才要往下倒,表哥的手斜刺里伸过来一把抱住我。
我无力躲,无力挡,被他揽住,不得抵抗。
我的身躯无法抑制地起了一阵厌恶的颤抖,他感觉到了,却还是不放开我。
就算知道他不是恶意,不是故意,他只是想扶住我,我还是恨他。
从小就是这样,他越对我好,父亲就越是疏远我。
以前,哪怕我有一丁点不开心,父亲都一定会亲自来看我,但这两年,我慢慢长大了,一切就变了。
表哥说,这是因为我长得太像死去的娘亲,父亲看到我,会勾起当年的伤心事,所以才不像小时候那样对我亲近。
而我只相信,如果没有表哥的存在,我一定会比现在更幸福。
我只是想找一个人好好地爱我,只爱我一个。
仅此而已。
娘是因为生下我而死,而谁都看得出,父亲最宠爱的人是表哥,他之所以宠爱表哥,正是因为表哥在丞相府在他身边只能以我的表哥这一身份出现,这是父亲欠了表哥的,我却欠了父亲的。
所以,我的出生是一个错,表哥对我的好又是我的错,千挑万选,要了愿离,被毁约,被遗弃,还是我的错。
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才能不再错?
朦朦间,我突然想起一个人的话——
“谁欺负你,我就替你杀了他。”
我记得那个青年人的样子,但我已经忘了他是谁,是谁?
表哥回府当天,我总算肯进食,洗浴,更衣,说话,如同新生,给足他面子。
他当然很高兴:“你瞧,你一好起来,全府上下都像有了生气,这不,舅舅也放心进宫伺候皇上了,这次愿离悔婚,虽没公开,皇上却是知情,就算一时找不着愿离,也一定会大大责备白老头替你出气!明天我就把府里那些预备下的嫁妆什么全扔了。过两日,太后还要宣你入宫陪她几天呢,前段时间你出游了那么久,宫里的御医可没一个贴得上太后的心的。”
我嘴上应着,总是懒洋洋的。
直到晚宴的时候,我乘谁都不注意,悄悄溜出了府,脚下才有精神些。
等到了白府的侧门,我却犹豫难决。
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愿离就在这门内?
夜凉如水,覆在我的身上,四周很静,我低头看着自己足下。
我承认,我怕了,我提不起勇气走这一步。
地上有一道斜长黑影,浸过来,与我的影子交叉在一起。
抬起头,意外地看到那个我忘了名字的青年人站在身前。
“姑娘。”他又叫我姑娘,见到我,他好像不会说别的话。
我终忍不住笑。
“对不起。”
这次却是我们不约而同一起说。
我明知故问:“你对不起什么?”
他反问:“你呢?”
“上次打了你,是我的错。”
“没什么,你问我疼不疼的时候我就已经不生气了。”
“你生过气?”
“当然,为什么我不该生气?”
“因为我是丞相千金,金枝玉叶。”
“所以你打我,还是给我面子。”
他接我的话,接得很快。他知道我是故意这么说,我也知道他。
“可是,”他看着我的眼睛又认真的重复了一遍,“这真是我的面子。”
我在他的注视下,竟然有点慌张。
一别眼,看到他手里握着一本书,有点卷曲,他笑了一笑:“这是男人看的书。”
“是兵书吧?”
“是。”
“可我从没听说过这本书?”
“这是我写的书,已成书四载。”
我明白他是来干什么的了:“但是白将军现在这个时候还在宫里,你见不着他的。”
“我知道,所以我在这里等他。”
“他不一定走这个门。”
“不试一试,不会知道一定不一定。”他停一停,又道,“就像今晚,如果我不是选在这里等,也不会见到你。”
他又问:“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
我想了一想:“记得吗?有人欺负我。”
他变色:“是白府的人?”
“我找不到那个人,我到白来找人。”
“哦,”他看起来轻松一点,“找人我不行,不过杀人我行,等找到了,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杀他。”
“为什么你要帮我杀人?”
“因为你是第一个给我面子的人。”
我愣了一愣,想忍住笑,可是做不到。
咕咕。
有个奇怪的低沉声音在我和他之间响起,在这静夜里格外分明。
他马上拍拍自己肚子:“是我,我饿了。”
“有吃的吗?我也饿。”
一开始他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一回身,沿来路走去。
才走了两步,他却已跟上来,同我并肩缓缓而行。
要他这么个大男人适应我的步子,还真是有点委屈了。
“你一走开,白将军回来了怎么办?”
他不说话,我又扭头看他,正对上他凝视我的眼神。
我一惊,不觉停了脚步,他也停下。
我们面对面站着,我有点紧张,但他的眼睛把我吸住,我动弹不得。
愿离看着我的时候,让我想起连绵高山,宽厚而安全。
而这个青年人看着我的时候,我却像在风头浪尖,一会儿一个想法,翻滚不定。
他的眼睛,看进去,是一层,再看进去,还有一层,牵牵绕绕,是个没有解的迷。
“你想去哪?”他问。
“随便。”
“好,我们去南城!”
走在贫民聚居的南城的夜市,我的精致穿着显得突兀,我跟着他在拥挤人群中穿梭前行,一路上不住有人回头看视我俩,不乏很多流气粗俗的男人,相形之下,一直非常小心又不露痕迹地掩护着我的他简直就是出尘的干净漂亮,一身布衣,掩不去他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光华,没错,就是那种光,近距离之下看他,他的五官肌肤光洁如美玉流华。
原本我只是觉得他好看,现在却发现他简直可以用漂亮二字来形容,一个男人,这样的漂亮,让人不安。
也许是他留意到我的打量,突然放慢脚步扭头看我,我一个收脚不住,撞到他的身上,他抬手护住我,却又留了一线,没有贴到我的肩背。
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气味,我说不清那是什么,可是我不抗拒,这真是稀奇。
站好身子,我的鼻子有点酸酸的,也不知撞到了哪里,忍不住抬手自己揉揉。
他低了眼看着我笑,我回看他,心里好像不再慌张。
他让开一步,使得我可以看到他身后的天空。
我屏住呼吸,有点不敢相信。
有生以来,我从没有看到过那么大一片花灯。
那个红,几乎照散了笼在我心头多年的阴云。
何况还有他在一旁看着我笑。
“你瞧,今晚的花灯节这样热闹,这样多小吃,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别客气,我请你吃。”
说到这里,他伸手入身上斜挎的那个小布包里掏了一下,摸出一把铜板,掂了一掂,又问:“你想吃什么?”
我想一想:“绿豆糕。”
他咧齿一笑,看起来很惊喜:“我也喜欢这个!这里德记的绿豆糕最好吃,不过他的摊位在靠里面,来,我带你找!”
走动间,他的手擦到我的手,我低头看,突然有了新发现。
根本没有时间多想,我一把抓起他的左手,这样光滑细腻一双手,就算天生,一个卖艺的又哪能保持的这样好法?
特别的是他手背靠虎口处有一个不明显的红痕,但在花灯下仍可依稀辨出。
我不会看错,这是齿印,男人的齿印,而且不止一个!
从印记方向深浅来看,只可能是这只手的主人自己留下的,出过血,结过痂,应是新近脱落。
“怎么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我,突然有点头昏。”
他不说话,我却真的开始晕眩。
慢慢的,我稳不住自己,一点点向身前的他靠过去。
我想起来了,他身上那个淡淡的气味究竟是什么——
那是父亲常用的熏衣荷香。
除了皇家人,整个京城只有丞相府可享用到这种御赐荷香.
他任我抓着他的手,一动不动,我差点开口问他,但是一阵马蹄声、惊叫乱骂声扰乱了我。
人群奔跑推挤,大小摊位掀翻无数,好好的花灯挂下散落,踏扁崩离。
表哥骑在他的马上,越过那些金戈铁马的侍卫,在我和青年人面前停住,居高临下看着我们,冷冷傲慢:“来人,请小姐上轿回府。”
我深深呼吸,厌恶之情已难在这青年人面前掩盖。
但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我根本无从发作。
往轿子方向走一步,却被拉了一下,再低头看,原来是我抓住那青年人的手,不知何时已变作他握住了我的手。
表哥的目光热辣辣灼在我的侧脸,青年人放开我:“胤禛,是我的名字,有一天,你一定会记住这个名字。”
说完,他径直转身而去。
我扭头看看表哥,这个时候,他的脸一青一白,变得可真快。我很想多看两眼,但我没什么时间,现在我只想快点回府,见一个人,办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