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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倾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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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子的门帘突然被掀开,是褚英和一个少年并肩走进来。
“阿玛!”他急急忙忙跑过来掰开他父亲掐着我下巴的手,又笑眯眯地看我:“你醒了,东哥。”
这直来直去的孩子天性倒缓和了刚才帐子里紧张的气氛,也不怪褚英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分开我们,我和他父亲刚才的姿势实在惹人误会。
“慕尔登格格格,”另外那个男孩朝我笑着,“一直不曾见面,我是代善。”
我连忙坐直了,朝他点点头。
“格格可好些了?”
“好多了,劳二阿哥挂心。”
褚英皱着眉毛挤到我和代善之间,指着他俩身后跟着的小姑娘告诉我,那是他们去附近的村子找的接下来这段时间照顾我的女孩。她们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看上去还因为突然被带进了军营而战战兢兢的,我连忙安慰了两句。
看褚英代善的表情是还有话要和努尔哈赤说,他们带着三分怀疑看着我,后者倒是一反常态地没有什么防备的表现,似乎也不担心我是不是会走漏消息给叶赫。
“这边说。”努尔哈赤吩咐两个姑娘去给我做点吃的,把两个儿子领到帅案前面去。
我拥着被子刚刚躺下,就听见帐子外面有人求见都督。努尔哈赤望了我一眼,褚英和代善两人就极有眼色地搬来一边立着的屏风展开横在卧榻边,把我与整个军帐完全隔离。两个少年摆完就出去了,将门口站着的人让进来。
我远远躺在屏风后面的榻上,九月的晚风已经有了很重的凉意,我几乎可以闻到冷兵器独有的钢铁的气息,它们无一不散发着凛凛寒意。我忍着略微的冷尽量不让牙齿打颤,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外面陆陆续续走进来几个人,他们和努尔哈赤问好,我听明白,这是努尔哈赤的五大臣——现在这个时候仍与他兄弟相称的何和礼、扈尔汉、安费扬古、额意都还有费英东。
隔着屏风,我自然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有佩刀点在皮质地图上,和他们不断有人发问却丝毫不乱讨论的声音。
“我方地势易守难攻,都督大可放心一搏。”
“武理勘兄弟已经去了一天一夜了,等他探了前方虚实我们再做定夺?”
“不知他如今是否平安…”
“北边儿到底来了几部?”
“听说来凑热闹的除了科尔沁的明安还有锡伯。”
“长白山的朱舍里和讷殷也到了,”努尔哈赤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的心跳居然为此结结实实空了两拍还多,“你还落下一个封尔差。”
“再加上扈伦四部,我建州这次面对的居然是九部的联军。”
“如此看来,这群人人马不会少啊。”
如是说着,有兵来报,说是在外勘探的武理勘已经进了军营,即刻就到。
我抱膝坐在榻上,正默默出神思考着外面一群人的安排,刚才那个指点江山的男子居然绕过屏风站在了我面前。努尔哈赤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这是做什么?我知道自己脸红了——甚至我能感觉它已经有点热,但也明白此刻我不能分心去想那些有的没的。逼自己冷静下来,我想到了刚刚那一卷被他丢到榻里面的军报——连忙伸手捡回来要递给他,再回头却又是他凑近的脸。
在我被吓得叫出来之前他先一步捂住了我的嘴,压低了嗓子用只有我们听得到的声音问我:“你们来了多少人?”
……果然他还是不能不防着我。我把他的手从我的发烫的大红脸上拉下来:“我说贝勒爷信吗?”
他的眼里有莫名其妙的愉悦:“马上就有人来回禀我。现在说不说真话,全在你。”
是了,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武理勘多半是战前去打探的侦查人员。那么他这就是在试探我的“永远不回叶赫”有几分真假或者决心了,我想一想,在他的手心写了个三字。
“好。我信。”他拿过我手中的军报,回到了他七嘴八舌的五兄弟之间。
“报!武理勘求见都督!”
“进来!”
“禀都督!”来人身披盔甲哗啦一声跪下行礼的声音,“叶赫纠集的人马全部在北面屯兵!就不到三个时辰的脚程!”
“他们怎么个布阵?”有人急急发问。
“他们分了三面妄图包围!”武理勘回答,“我抓了个叶赫兵来!都督要亲自审吗?”
隔着屏风我都能感觉努尔哈赤往我的方向飞来一记冷冰冰的眼神:“带上来。”
与我想象中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如何虐待这个小小的兵卒,从他嘴里问出了九部联军来兵三万、叶赫等扈伦四部在北、蒙古人在西、长白山女真在东之后,就把他交给了武理勘,要他照常处置。我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不明白这个照常处置是什么意思,也懂等待这个人的就算不是死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作战的会议还在继续,努尔哈赤大约是在指点着地图:“直接迎战叶赫,我们必取此地。”
“赫济格城?”
“不错。他们兵马是我的三倍不假,但是九部的王都在阵前指挥,难免混乱无序。只要我们取得此地、破坏他们计划好的包抄布局,只要他们一乱群雄无首,就是我建州胜利的时候。”努尔哈赤提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扈尔汉,守好这里!”
“是!”
“安费扬古,费英东,东西面交给你们!”
“是!”
“额意都,何和礼,随我直接冲乱九部联军!”
“是!”
我几乎不由自主地下榻躲在屏风后面,探出一点点头好奇地望着外面。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雀跃的心跳的不该和不堪,却不能分辨这些是我自己的情绪还是慕尔登格格格给我的兴奋。但,如果身为“叶卿翮”的我可以克制得住“东哥”这个小姑娘蠢蠢欲动的指引,大概也不会站在这偷偷去看他的背影了——也许这样志在必得运筹帷幄的努尔哈赤,才更接近我从前在史书上看到的样子吧。
我正如是想着,地图前站着的人回身面向他的将军们听他们的想法,自然,他撞上了我没来得及遮掩的直白的凝视。看到我,努尔哈赤为谋算天下紧蹙着的眉居然慢慢舒展开,懒洋洋地、状似无意地笑了一下。
为这个笑容的周身紧绷的我找不到别的借口了。他带着周身光华向我袭来,我根本无处可藏。
我连忙回身靠在了屏风上,在这一秒,我问自己,叶卿翮,你是不是……完蛋了?
他们六个人在外面一直没有停下对明日战争的部署,两个姑娘却没打招呼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她们跟努尔哈赤请安,后者瞥了一眼她们手中明显不是行军打仗时男人们吃的风干牛肉那些简单的食物,就叫放到屏风后面去。
我听见有人疑惑道:“贝勒爷帐子里还有别人?”
大一点的那个姑娘要开口称呼我,我连忙摆手想让她别说话,可她还是稍稍半蹲行礼:“福晋吉祥。”
五大臣闻言在外面哈哈哈哈地大笑:“都督果然是个风流的!”
努尔哈赤听上去倒是心情好,给我丢过来一句“你吃罢”,就继续和五大臣说:“我们接着说正事。”
我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那个姑娘,她倒是个更有眼色的。
两个姑娘一起抬着的是很小的一方炕桌,也就是个一开纸的大小。桌子上的菜肴也算不上精致——一盘子绿油油的不知道什么菜,热乎乎的粥里面掺了清晰的肉粒,另外就是几块叠在一起的萨其马。
我用眼神示意两个姑娘也坐别一边站着盯得我难受,她们连连后退不肯靠近。我一想也是,除了我谁敢坐啊,这是努尔哈赤的卧榻。等会儿?那昨天晚上呢,是怎么过来的?
想着这些,我胃里熟悉的恶心又冒出来了——因为分神,已经吃了小半的粥送到嘴里居然把我自己烫了一下,不由得小小声儿地惊呼一声。
那小姑娘连忙跪坐到我身边:“您没事吧?”
我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出声儿,居然被烫出眼泪来。但我还是摇摇头,示意她也别说话了。
姑娘端着碗,比划着问我还吃吗,我依然摇头。她把萨其马推过来,告诉我这个凉一些。
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军营里会有这种东西,跟她表达了自己的疑问,她悄声告诉我:“刚才大阿哥到厨房交代是格格爱吃这个。”
她太机灵了。我想,她很清楚该怎么称呼我,也很清楚怎么做能让这爷几个高兴。
“你叫什么名字?”
“回格格,奴才叫舒舒。”
“舒舒。”我看着她,“我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