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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回 俊采星驰纷引吭 ...

  •   秦缃绮见他苏醒,暗喜之余,不禁童心大起,秀眉一蹙,板着脸道:“我说徒儿啊,你抱歉又有什么用呢?你知不知道你睡了这么多天,到底耽误了多少大事?”韩世聪着实吃了一惊,连忙清了清嗓子,坐起身来,道:“什么?这么多天?难道。。。”话未说完,只觉背后被人轻轻一抬,肩头也被一只小手扶住,转眼一瞧,正好与婉舒四目相对。只听婉舒柔声道:“你起身的动作太大啦,小心点,莫要因颠簸而伤了脑神。”她虽不通医理,但吴清所言她早已字字入心,此刻见韩世聪忽然坐起,登时吓了一跳。

      韩世聪一脸迷茫,看了看婉舒,又看了看秦缃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缃绮讪讪地道:“还能有怎么回事,就是你一觉睡了整整十天啦,外边的庄客们早已乱成了一锅粥。”韩世聪惊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秦缃绮笑道:“跟为师出去看看就知道啦,希望还能补救,否则为师定将你逐出师门。”韩世聪听她这么一说,只觉脑中嗡的一响,也顾不上眼前之人的说话腔调破绽百出,连忙站起身来,道:“咱们快走。”奈何身子忽然一软,亏得婉舒在身后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婉舒见此情形,心下已然有些恼怒,忍不住哼了一声,道:“周姊姊,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你知道他倒下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在你回来的时候一定叫醒他!然后你也看到了,他睡了整整十天,这十天里谁也无法将他唤醒,也只有你来了,他才奇迹般地复苏!他这十天没吃没喝,作为他最敬重的师父,你怎么一见面就让他动身处理事情?他不会饿吗?他不会渴吗?”她说到最后,竟似带着些许呜咽之声,跟着便俯身拿起一个大桃,塞到韩世聪手里。

      她这番话一说,韩世聪和秦缃绮均是哑然。秦缃绮心下懊恼:“这姑娘生气了,看样子我玩笑开得有点大了。”正自面红耳赤之间,只听一苍老的粗声传来:“我说秦侄女啊,你这般胡闹,成何体统?快给庄主陪个不是。”韩世聪听得此人声音,顿时一喜:“是高前辈!”然而更令他欣慰的则是眼前女子原来只是秦缃绮,至于“逐出师门”云云只是不相干的玩笑罢了,整个人顿时又来了精神,咬了一口婉舒给的桃子,只觉入口甘爽,甚是舒畅。

      火光忽明忽暗,两名身着玄衣的男子缓步走近,其中一人白须飘飘,正是判官高文俊,另一人面带憨笑,身形微胖,乃是剑圣段沧海。杨玄则一言不发地随他们一起走来,英武的面容此刻却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表情,只因自己的意中人开玩笑过了火,纵使他胸有韬略,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化解尴尬。

      韩世聪方才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师父”身上,竟没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三人,连忙抱了个拳,道:“许久不见高前辈和段大哥了。”微微一笑,又道:“对啦,还有秦姑娘。”秦缃绮愁颜赧色,低声道:“实在抱歉啦,庄主大哥,我只是想逗逗你。。。”韩世聪笑道:“一报还一报,刚才我也跟你说了抱歉,现在你对我说,咱俩算是扯平了。”段沧海哈哈一笑,冲着秦缃绮道:“五妹啊五妹,庄主兄弟显然早已识破你的假面具,你这点微薄道行,还想逗他玩?他之所以跟你一唱一和,也是在逗你玩儿呢。”众人捧腹一乐,早已全不介怀。婉舒叹了口气,讪讪地道:“好吧,你们个个都是人精,最后被逗着玩儿的只有傻傻的我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秦缃绮看了一忽儿,又道:“我也不知该叫你姊姊还是妹妹,不过你和周姊姊真的是太像了。”

      韩世聪缓缓收起笑容,道:“不过此番我竟睡了这么久,实在是大奇事一件,不知今后是否还会再次出现?”段沧海道:“经此一事,接下来这段时间庄主兄弟最好还是不要单独行事,以防复发,大伙儿都聚在一起,也好照应。”杨玄道:“没错,而且虽然庄主兄弟这次是醒过来了,但仍应该如师父所说那般,待此间事了,去云观海阁再走一遭,让道长瞧瞧症结之所在。”高文俊哼了一声,道:“必须得去,那璇玑老儿没能把庄主的病根治,我还得找他们算账去呢!”

      韩世聪道:“高前辈莫要生气,毕竟现在一切都还未知,不过等大会结束,我们确是要再去趟雪云峰。”他说此话时,心中自然也惦记着当初和璇玑道长定下的中秋之约。

      隔了片刻,他将手中桃子吃完,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只见自己睡觉之处一尘不染,地铺被褥也均是干净整洁,心下感动,道:“这些日子实在是劳烦大家在此照顾了。”杨玄笑道:“这些天都是婉舒姑娘一个人在这照顾你的,我们也只是每天来送些东西,此番庄主兄弟复苏无碍,婉舒姑娘当是天字第一号功臣。”婉舒脸颊微微一红,道:“杨大哥就别取笑我啦,明明这天字第一号功臣是秦姑娘,哦不,或者说是周姊姊,没有她,韩大哥也醒不来。”

      韩世聪冲她微微一笑,目光中带着几分暖意,柔声道:“真是谢谢你了,我能想象得到这十天以来你有多辛苦。”婉舒虽已是霞飞双颊,仍昂着头,笑道:“但使夏侯夫人在,不教翼德见阎王。”秦缃绮奇道:“你是在说三国时代的翼德将军吗?”韩世聪忙打断道:“好啦好啦,咱们也不在这多耽搁了,一起出去吧,去见见真正的师父。”俯身将床铺被褥卷起,抗在肩上,便欲前行。杨玄叹了口气,道:“说实话,庄主兄弟,你真正的师父可还没有回来。”

      韩世聪闻言大惊,忙问缘由,杨玄便将之前殷野王的说辞向他复述,韩世聪心中固然失落,但想起张无忌、赵敏等人都在师父身边,彼此之间也会有个照应,安全问题倒也不必过于担心。婉舒俏立一旁,一言不发,明知他被蒙在鼓里,心中着实不是滋味,但既已答应殷离,便决计不能说破。众人将地道中的物什收拾完毕,结伴走到出口,韩世聪取出钥匙,亲自将铁门打开,一跃而出,其余几人紧跟其后。待抬头瞧时,他和婉舒均是呆住了,只见这地道所在的房间早已布置得颇为华丽,前后左右尽是雪白粉墙,东面墙上还挂着一幅山水画,显是高人手笔,门栏窗皆为新木所制,甚至还雕有各式花纹,屋中有桌有椅有塌,用料均是上等红木,张扬有余,风雅亦足,而当初他和婉舒进入地道的时候,这里只不过才刚刚将地砖铺好而已。值守的庄客见到庄主苏醒归来,均是喜形于色,热情招呼。

      杨玄见韩世聪一脸不可置信之色,微微一笑,道:“此乃看管地道的哨屋,因为每天均是由不同的庄客在此值守,并非长期住人,因此布置得稍微简陋了些,庄主兄弟不妨出门再瞧瞧。”韩世聪深吸一口气,心道:“哨屋?怕是华阴县的同乐庄都没有这样的上房。”那同乐庄乃是陕西最有名的客栈之一,他早年在海客村隐居,也曾听邻居谈起过此地,和他们的描述相比,眼前这“哨屋”似乎比那里的任何一间上房都要气派。

      正自分神之际,值守庄客便已替他将房门打开。所谓“屋中方十日,户外已经年”,韩世聪走出哨屋,抬头望去,那映入眼帘的景象简直令人叹为观止,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朱墙碧瓦、拱门回廊。庭园入口乃是一座精致的垂花门,青石铺路,白石为栏,将两大片番椒田尽收其中,枝叶茏葱,奇果灿烂,一派花团锦簇之象。当初那三重台明垒砌之处,一座庞大的楼阁巍然而立,斗拱交错,丹楹刻桷,当真如桂殿兰宫一般。众人信步走近,林凡潇、高文俊等人远远瞧见庄主回来,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去,楼中顿时人影憧憧,数不清的房间内源源不断地有庄客涌出,片刻之间,已将楼前的空地挤满,殷野王和殷离自然也在其中。韩世聪和他们久别重逢,自是满心欢喜,和大家逐一问候。一番寒暄之后,杨玄便兴致勃勃地带着韩世聪和婉舒参观这中央楼阁。这座楼占地广阔,上下共有五层,每层都有三十来个大房间,足能容纳几百人居住。

      韩世聪叹道:“短短十余日,这高楼便可拔地而起,大家着实耗费了惊人的气力和心血。”杨玄笑道:“最初几天是我们这百来号人一起干,后来师父的大部队到了,也加入了建造的队伍,今天高师伯、老二和五妹他们也带了一批人来,大家便开始着手清理院落和房间,仅仅一个上午,便全部收拾齐整,剩余的废石残木已完全清除干净。”韩世聪点了点头,脑海中仿佛已浮现出此间众人飞檐走壁、挥汗如雨的情形,感慨之余,豪情亦生。杨玄带着他俩来到一处别致的房间跟前,这间屋子位于第一层东面的最中间,和其他房间一样,屋门乃是楠木所制,只是从门框上垂下的白玉珠帘让其显得与众不同。杨玄笑着打开房门,走进一瞧,只见房内陈设与婉舒原先的住处别无二致,似乎便是将那间木屋整个搬了过来。

      婉舒自打走出那哨所,眼中所见的一切,早已让其心神俱醉,恍如身在梦中,此刻见到自己的旧时小屋,仿佛才缓过神来,笑道:“杨大哥还真是懂我,我本就不习惯住在那种特别华丽的房间里,还是偏爱住惯了的老地方,感谢你把我原来的住处搬了过来。”杨玄笑道:“姑娘之前怕是没有好好瞧那设计图吧?”婉舒嘿嘿一笑,道:“我本就是建筑外行,瞧图纸也就是瞧个热闹罢了,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杨玄大袖一甩,伸手指着整座大厅,道:“这高楼原本就是紧挨着你的木屋建造的,后来你们下了地道,大伙儿便向东扩建,直接将你的两间木屋都给‘吞并’了,这倒不是因为我了解姑娘的脾性,我的原意乃是让作为这庭院女主人的你,自行设计自己的住所。”说着又指了指北面的一间房,道:“你瞧,那就是原来林子里的那间。”

      婉舒笑道:“‘女主人’这称号我可担当不起,这里能够改天换地,完全都是大家的功劳,更何况改建此地的本意也是为你们铁英山庄服务。”指了指身旁的韩世聪,又笑了一声,道:“所以说真正的主人是他才对。”韩世聪微笑道:“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从一开始我们就都是你的客人。”婉舒笑道:“一开始是,那现在肯定不是啦,不过咱俩也不用谦让了。”眼睛快速地眨了两下,压低了声音,道:“翼德君是男主人,那夏侯小姐自然也就是女主人啦。”

      韩世聪每逢她说起类似的话语,总是面红耳赤,心跳加快,此刻自然也不例外。只听婉舒又道:“杨大哥歪打正着,对了我的路子,正好这两间屋子也不用重新布置啦,能省好多事。”杨玄笑道:“那就烦请姑娘给贵处赐个宝名,我们打算在外边那垂花门上挂一个牌匾。”婉舒咬了咬嘴唇,道:“这可难住我了,我们先上去看完再说。”于是他们又接连上楼,依次参观。韩世聪的卧房被设计在二楼正中央,林凡潇和高文俊的房间分别在其左右,杨玄、段沧海和秦缃绮的房间则坐落在二层东面。三层走廊边上有一处巨大的窗户,能看到阁楼后边树林里的情形,韩世聪和婉舒放眼瞧去,更是震惊不已,只见数座形态各异的小阁楼早已拔地而起,如同春笋一般分散在葱翠的茂林之间。杨玄介绍道:“这些都是给即将到来的中土各派预备的,西域毕竟是暮月教的地盘,安全起见,大伙儿还是都住在这里比较妥当。”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韩世聪和婉舒已将阁楼上下一览无余,三人回到门口,和山庄众人相会。林凡潇微笑道:“庄主,怎么样?这整座庭院的名字可想好了吗?”韩世聪看向婉舒,道:“你可想到什么好的点子?”婉舒摇了摇头,道:“我读书肯定没你多,还是你来吧。”韩世聪微一沉吟,叫人取来纸笔,写了一个大大的“骄”字,道:“不如就叫‘天骄庄园’吧,这个‘骄’字也同‘娇’和‘椒’,暗示此地的女主人以及火红的番椒。”他一面说话,一面将同音的另外两字写在纸上,众人齐声称好。婉舒笑道:“这个‘骄’字就是小乔上马,我倒是更向往这个字,这样便不容易被将军甩在身后。”韩世聪道:“咱们大伙儿万众齐心,谁也不能把谁甩在身后。”环顾四周,忽道:“对了,怎么没看见陈公子?他去哪了?”

      杨玄也向身边众人扫了几眼,道:“说起来我今天倒是也没见到那小家伙,不知道他跑哪去了?”段沧海转过身来,对着身后一人道:“一平,你就住在他隔壁,今天你见到他了没有?”此人正是跟随他前来的黑衣庄客孙一平,只见他眉头一皱,思索了片刻,道:“话说回来,从今天清晨开始,他的房间就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后来我们各行其是,也没再留意。”韩世聪有些放心不下,道:“我们去他房间看看,难不成是他内伤又犯了?”于是便由孙一平引路,带着林凡潇、杨玄、段沧海等一行十余人来到陈怀中的房间,只见房门虚掩,杨玄单手推开,屋内空无一人,木窗大开,而床边的白墙上赫然刻了四个大字:不守信义。

      杨玄怒道:“这是什么人,胆子不小啊,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来这里刻字。”段沧海接口道:“此人多半是趁众人出门迎接庄主兄弟时潜入此屋,算是钻了空子。”韩世聪走上前去,轻抚着墙身,皱眉道:“莫非是那沐讲禅师来过?”林凡潇奇道:“沐讲禅师?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高文俊“嘿”了一声,道:“我知道这家伙,他曾上少林归还《九阳真经》,当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林凡潇点了点头,仔细观摩着墙上的字,轻轻哼了一声,道:“这四个字均是以强劲的指力所刻,看来这沐讲禅师的功力已是颇为了得。”韩世聪道:“没错,我跟他交过手,他武功确实很高。”微微一笑,又道:“不过比起在海客村墓碑上刻字的白教主,沐讲禅师这手功夫还是稍差了些。”说着便挥动衣袖,伸手往墙上抹去,只见白烟扬起,飞屑四溅,再定睛瞧时,那四个字已被他徒手抹去,而整个墙面只是凹进去了一些,并未生成别的裂缝。

      高文俊哈哈一笑,道:“庄主好功夫,比起当日云观海阁一别,似乎又突飞猛进了,老夫已然望尘莫及啦。嘿嘿,幸亏那什么禅师溜得快,否则这几手下去,非叫他嵌进这墙里不可。”韩世聪缓缓收起笑意,叹道:“只可惜陈公子多半是被他掳走了。”林凡潇道:“此人为何要说咱们‘不守信义’?”于是韩世聪便将当日之事简要说了。林凡潇捻须道:“这可算不得什么不守信义,庄主你已经将话带到,至于去不去,那是人家陈公子的事情,与咱们何干?咱们收留他是出于道义,又不是强迫他留下,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着实不像是出家人应有的德行。”韩世聪道:“不管怎么说,咱们既然同意收留陈公子,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抢走。”杨玄道:“没错,此人胆敢随意进出我铁英山庄的地盘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罢休。”

      韩世聪道:“他们眼下多半还没有走远,咱们派出些人去找找。”众人稍一商议,便由高文俊、段沧海、孙一平和胡逸尘分别带着一路人马,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铺开,开展撒网式搜寻。过得半日,东南西三个方向仍无音讯传到,但北方的胡逸尘一行却已快马加鞭地回来了。韩世聪喜道:“胡兄这么快就找到人了?”胡逸尘连忙摇了摇手,道:“不是不是,我是赶回来跟庄主汇报一件大事。”韩世聪奇道:“什么大事?”胡逸尘道:“此处往北十里之处,正是外客入镇的必经入口,有人在那摆了个擂台,说是要‘以武会尽中原客’。”韩世聪奇道:“有这等事?是什么人?”胡逸尘道:“此人姓杜,嗯,全名叫杜让。”韩世聪道:“原来是他,就是暮月教的白虎堂堂主对吧。”胡逸尘道:“原来庄主也识得他。”韩世聪点了点头,只听身旁的林凡潇道:“摩苍大会在即,近期怕是会有不少中原侠士经过此地,暮月教此时摆个什么擂台,究竟是何居心?”

      韩世聪道:“往北十里。。。那擂台离我们倒也不算远,不如我们去探个究竟。”林凡潇微一思索,道:“也可,庄主留下坐镇此处,我和玄儿去看看。”韩世聪微笑道:“还是我和杨兄去吧,睡了那么久的觉,也该出去透透气了。”经一番商议,便由胡逸尘带路,韩世聪率领杨玄和秦缃绮,换上轻装便服,稍作掩饰,动身前往城镇的北方入口,婉舒则留在“天骄山庄”,和林凡潇等人一起等待高文俊、段沧海和孙一平的消息。

      待行至十里开外,果然看见不远处人影攒动,隐隐约约还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喝。一行四人走近细瞧,只见一张巨大的比武台横在道路中间,周围熙熙攘攘站着不少人,瞧模样大部分都是附近的居民,另有一批身着灰衣的武林人士聚在一起,神情严肃,擂台的拐角之处,还站着几名蓝衣剑客,这些剑客各自脸露微笑,竟似还带着几分不屑之意。比武台的中央,一男子白衣飘飘,双手向前摊开,满面春风,正是暮月教白虎堂长老杜让,他面前站着两名老者,均身着灰色长衣,身形壮实,似乎便是台下那些灰衣人的同门。这二人各自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瞧这阵势,似乎一场打斗刚刚进行过。

      杨玄低声道:“这两位老者分别是崆峒派掌门关能和他的师弟宗维侠,而这些蓝衣剑客都是雪山派的,他们多半是负责邀请崆峒派参加摩苍大会。”韩世聪点头道:“原来这些灰衣人都是崆峒派的,我以前可从未见过。”秦缃绮忽然轻轻一笑,道:“大哥以前倒是经常见到他们,庄主哥哥可知为什么?”韩世聪奇道:“不知。”秦缃绮笑道:“崆峒派因为实力太弱,早些年总是被昆仑派欺负,大哥替他们出头都不知道出了多少次了,有一次还失手把昆仑派的卫四娘给杀了。”韩世聪皱眉道:“这我倒是知道,当初我瘫倒在碧素堂的屏风之后,听昆仑派的苏掌门提起过此事,唉,冤冤相报,何时方了?”又看了看四周,轻声道:“如此说来,这杜让竟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设擂,暮月教连一个帮手也没来,还真是胆大得紧。”杨玄道:“这人号称西域第一大盗,平素都是独来独往,倒也见怪不怪了。”

      忽听得台上的杜让朗声道:“想必关前辈和宗前辈也休息得差不多了,适才多有得罪,实在抱歉,二位七伤拳既出,在下已然信服,孰胜孰负也就不重要了,接下来这比武是否继续,全凭二位做主。”关能“嗯”了一声,道:“阁下虽是后生晚辈,但颇有气度,此次比武本是阁下验明真身之举,既已明察,便罢手吧。”他身旁的宗维侠也附和道:“大哥说得是,杜先生,咱们摩苍会上再会。”杜让微微一笑,拱手道:“那在下就不远送了。”关能和宗维侠也不再言语,转身欲走下擂台,便在此时,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大笑声,跟着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崆峒二老一番乱拳势如虎,奈何却是装腔作势胆如鼠。”话音刚落,又一老者的声音响起:“打不过人家就打不过人家,还说什么‘摩苍会上再会’,真不知羞。”

      宗维侠大怒道:“哪里来的老贼在那胡说八道?”他声音洪亮,倒也显得内功不俗。台下的众人也纷纷左顾右盼,试图找出那两位出言讥讽之人。秦缃绮忍不住噗嗤一笑,低声道:“瞧那宗大侠的表情,多半是被说中了,本来这俩人加在一起也不会是暮月教长老的对手,之前的比武肯定输得很狼狈。”话刚说完,忽见两个矫健的身影从东南方的屋顶上一闪而下,顷刻间便来到了那群蓝衣剑客身旁。韩世聪定睛一看,果然是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虽然身形迥异,一高一矮,但眉宇之间倒也透着几分威严之气。杨玄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两位是华山派的高矮二老,算是中土武林的好手。”说完便左右顾盼,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只听关能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二位老友,也罢也罢,关某也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了。”那高老者嘿嘿一笑,朗声道:“关老儿武功再不济,至少也是一派首领,座次有别,和我们也斗不到一起去,还是让你见见我们的新任掌门人吧。”他话一说完,只见不远处的两座房屋之后涌出两路人马,一路身着黑衣,背负大刀,瞧形貌似乎是乌刀门的弟子,另一路则服饰各异,但均是腰悬长剑。人群中已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正是华山派的人来了。待两路来客分别站定,便有一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到擂台跟前,冲着台上的三人行了个礼,温言道:“在下华山蔡瑞成,见过关掌门、宗大侠,还有杜长老。”

      杜让立刻抱拳还礼,微笑道:“蔡掌门有礼了。”关能则盯着他瞧了一忽儿,才点了点头,捻须道:“原来阁下便是华山蔡掌门,初次见面,幸会幸会。”宗维侠站在他身旁,也行了个礼,点头微笑,也不言语,目光却时不时地朝附近的华山弟子来回打量。韩世聪见杨玄神情严肃,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蔡瑞成,于是低声问道:“杨兄,这蔡掌门底细如何?”杨玄伸手按了按下巴,悄声道:“说实话,今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本尊,此人执掌华山派不过半年之久,但听说已令华山派上下焕然一新,他将华山派原本的刀法要义融入剑法之中,创出一套独门的‘华山剑法’。当然,这套剑法我未曾见过,一切都是听说而已。”秦缃绮“哦”了一声,小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华山弟子个个佩戴长剑。”

      三人正自悄声耳语,只见蔡瑞成身子一闪,飘然登上擂台,姿态甚是潇洒,随即回首冲着高老者和矮老者道:“劳烦二位师伯将佩剑借我一用。”二老依言而行,解剑递过。蔡瑞成将其中一把剑扔给杜让,自己手握单剑,微笑道:“何长川师伯和肖纶师伯是我华山派的元老,二人形同手足,所使佩剑无论分量还是利度均无二致,咱俩各持一剑,也是出于公平考量。正如崆峒派关前辈所说,阁下设此擂台,‘以武会客’是假,‘验明身份’是真,咱们也不必再多些什么繁文缛节,直接剑上见个分晓,如何?”

      杨玄低声道:“原来这华山派高矮二老真名分别叫何长川和肖纶,我今日也是头一次听到。”秦缃绮低声笑道:“这华山派武功不见得有多高明,但保守秘密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居然连我大哥都有这么多不知道的事情。”杨玄苦笑道:“你大哥我不知道的事情可是数不胜数,别人的事也好,自己的事也罢,几乎一多半都被蒙在鼓里。”

      只听杜让朗声道:“蔡掌门实是爽快之人,在下虽不擅长剑法,也只好和阁下比划几下。不过话说在前,在下此番行事,也是奉了教主之命,毕竟我教与中土各派首领接触不多,为确保摩苍会不出岔子,也只能由在下出面来领教诸位掌门人的独门技艺,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蔡掌门海涵。”说着便轻抚剑身,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韩世聪心道:“看来白教主和盈儿多半已经云游归来了,他奉命设擂,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冒充各派掌门人,不过他们既然都已经让西域各派遣人相邀,为何又多此一举呢?难道白教主和盈儿对那些西域门派并不信任?”转而又想:“哼,说不定‘验明身份’才是假,‘以武慑客’才是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懒得分辨了。”他从韩盈儿口中得知杜让的武功冠绝暮月教四堂,中土各派能与之一战的人并不多,自己既然在场,也正好可以探个究竟,倘若此人另有阴谋,自己身为铁英山庄庄主,也绝不会眼看着中土武林同道堕入彀中。

      只听蔡瑞成温言道:“杜长老谦虚了,据我所知,贵教与中土某些大帮派还是联系甚密的,只因我华山派入不了贵教教主的法眼,才须得行此一举。”他不等对方开口辩解,继续道:“此乃人之常情,在下并无他意,杜长老,请吧。”右手将剑身一扬,横于胸口,左手则捏了个剑诀,整个人仿佛在执笔写字一般,正是华山剑法的起手式“诗剑会友”。

      杜让双眼微微一眯,将手中长剑挑起,剑尖向前,轻轻一颤,发出“嗡”的一声,却不向前进击,显然也是一招起手式,仿佛在邀请对方先行出剑。蔡瑞成自然知其心意,稍一点头,手中长剑斜斜刺出,正是一招“白云出岫”,剑光森然,便如白烟飘动,甚是好看。杜让立刻回剑格挡,动作不慌不乱,大气稳健,二人剑身相交,各自退开一步。蔡瑞成眉头轻轻一皱,跟着微笑道:“原来杜长老竟是点苍一脉。”杜让淡淡道:“哦?在下只使出这一招,蔡掌门便看出门道来了?”蔡瑞成微笑不语,目光转向手中长剑。杜让嘴角微微一扬,道:“可惜阁下的华山剑法才初露一角,我根本还未瞧清。”他此话一说,便不再谦让,反客为主,缓缓递出一剑,剑身却在中途忽然转向,身随剑动,不知何时已绕至对方身后。

      杨玄忍不住低呼:“好一招‘桃溪随流’,使得冷不丁防。”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杜让的剑尖已达对方后心,然而蔡瑞成仿佛背上也长了眼睛一般,当即手臂一翻,使出一招“天绅倒悬”,二人剑尖相触,发出刺耳之声。这次二人均未退让半步,几乎同时调整身形,剑光激荡,转眼又斗在了一起。

      华山派自打蔡瑞成执掌以来,一直闭门造车,专心钻研剑法,这半年以来几乎未曾踏出华山半步,所创的华山剑法并未在他人面前演练过,此刻蔡瑞成亲自上台展示,围观众人期待之余,几乎都是大吃一惊。雪山派弟子向来以使剑为长技,其掌门人花霖的剑法造诣在西域武林亦属顶尖高手之列,此刻陪同崆峒派前来的众雪山弟子得见二人比剑,均觉眼界大开,这二人的剑法套路在他们眼中完全是一种全新的演绎,杜让剑法招数古朴,苍劲坦荡,乍一看去便如同各派剑法基础入门之技,但其中却蕴含着数不清的变化,总是能出其不意地给出诡异的一刺,而蔡瑞成的华山剑法则注重一个“轻”字和一个“灵”字,身随剑飘,剑随身舞,一招一式均如行云流水,仪态动作甚是高雅,无论对方的剑招如何变化莫测,他总能气定神闲地接招,数招一过,在场下众人看来,这二人便如同门演练一般,双方互攻互守,斗了个旗鼓相当。

      然而真正的内行总是能看出些别样的门道,在韩世聪眼中,蔡瑞成的剑法可并非“高雅”这般肤浅,五招一过,他便低声向杨玄和秦缃绮道:“这华山派剑法固然至轻至灵,但显然也是有迹可循,瞧他的剑路和走位,依稀便和我峨嵋派四象掌的原理如出一辙。”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当初苏习之夫妇在轩烽台展示的两仪剑法,和这华山剑法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杨玄点头道:“庄主兄弟头一次观摩华山高手出招,便已知其底细,实属慧眼。事实上,曾经华山派有一门绝技,名曰‘反两仪刀法’,乃是从四象八卦中变化而出,与四象掌和两仪剑法自然是归属同源,这蔡掌门显然是将那套刀法转化成了剑法,少了几分势大力沉,多了几分轻盈灵动,可以理解为是和两仪剑法完全互补的全新剑法。”

      秦缃绮微笑着接口道:“虽然是有套路的剑法,但可不能小觑了,当初苏习之夫妇可是用那套两仪剑法逼平了我段二哥呢。”杨玄道:“没错,而且当初在明教光明顶上,那华山二老和昆仑派何太冲夫妇联合,用反两仪刀法和正两仪剑法配合起来,曾一度差点击败张教主。”秦缃绮笑意更甚,低声道:“这件事我也听师父说过,庄主大哥,当初若非是你师父周掌门出言指点张教主,助他脱困,恐怕明教在那时就全军覆没了,同时历史也将改写。”韩世聪剑眉一扬,显然是吃了一惊,呆了片刻,才低声道:“原来还有这段往事,真是令人唏嘘。”眼望台上二人,又喃喃道:“这杜让使的真是点苍剑法吗?”杨玄道:“确实有点像。”韩世聪点了点头,道:“杜让的剑法藏巧于拙,变化多端,大是难缠,却不知这次两仪四象是否依然能够威震当场?”

      说话之间,忽见杜让手中长剑凌空飞起,跟着白影闪动,剑尖顺着人行的方向朝蔡瑞成不断点刺而去,每一刺都是对准了上盘要穴。这一下变化陡生,众人目不暇接,只见那长剑似乎并未握在杜让手中,就像是传说中的“御剑术”一般,这三尺来长的铁剑此刻便如同一枚巨大的暗器,不停地发出再收回,循环无尽,周而复始。围观众人不禁骇然,一时间惊叹之声此起彼伏,崆峒二老和华山二老双眼瞪直,已然瞧得痴了。韩世聪见此剑术,也是微微变色,心下暗想:“如果我没有记错,师父曾说过此人的独门内功是叫什么‘澹澹功’,能够从远处拨弄事物,莫非他将这门功夫灌入了剑法之中?”实际正如他所料一般,杜让的长剑之所以能够形成这般态势,正是那隔空御物的澹澹功之效,当初他用此法在远处将茶壶茶杯先护再接,一气呵成,眼下故技重施,竟是在比剑之中,更显威力。

      杨玄叹了口气,低声道:“四象八卦之术虽是我中土武学的至理所在,但若遇上‘御剑术’这等邪魔妖法,怕是也不易取胜。”在暮月教四大长老之中,杨玄也只对杜让所知最少,至于澹澹功的名头,那更是闻所未闻了。便在他话音刚落之时,却见蔡瑞成收剑斜身,向侧后方退了两步,跟着将长剑转至左手,朝着对方“肩井穴”忽然刺出一剑,这一剑来势奇特,如同随手挥出一般,竟似没有任何招式可言。然而杜让却大吃一惊,连忙撤剑回身,以极其怪异的轻功躲过这一剑,但剑风到处,一片白布已被削落,他手中的长剑这次未能和身子一块转动,向前直冲丈许,不偏不倚地插在擂台的一根立柱之上。眼看这一击已令杜让败退,但众人再瞧蔡瑞成时,却见他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成一个光秃秃的剑柄,剑身早已化成数块,散落一地。

      这几下连续的情势扭转,几乎令台下众人忘却了如何惊叹,即便是韩世聪等人,也相互望了一眼,心下暗暗佩服。韩世聪瞧得明白,蔡瑞成那一剑虽然漫不经心,混若无招,但却抓准了对方剑法破绽所在,一击破解,而杜让身法了得,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竟能闪身躲过,同时在对方剑身快速点出三指,每一指都凝聚了澹澹功的集成之力,令对方兵刃瞬间散架,既快且狠。

      蔡瑞成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阁下内功修为深湛,在下自愧不如。”说着便俯身将铁剑的碎片拾起。杜让走到立柱跟前,将长剑拔出,双手奉上,目光中满是狐疑,淡淡地道:“阁下最后那一剑当真是惊世骇俗,敢问这便是华山剑法的要义所在吗?”蔡瑞成接过长剑,从容道:“那是我从别处所学的剑法,尚未融入华山剑法的纲要之中,但不久的将来,想必这二者定能合而为一。”说完稍微行了个礼,走到台边,将完整的长剑和另一把剑的碎片分别递给高老者何长川和矮老者肖纶,跟着转身拱手,微笑道:“比武到此为止,杜长老应当已经信了,对吧?”杜让撇嘴一笑,道:“当然,否则我为什么要问你刚才那个问题?”

      蔡瑞成稍一点头,道:“今日与阁下一战,蔡某收获颇丰,剑术之道漫漫修远,便如同阁下的内家神功一般,绝非朝夕之所能成,他日阁下若途径华山,咱们再行切磋。”杜让微笑道:“一定一定。”目送着他的背影回到众人之间,心下暗想:“华山派得此人执掌,十年之内必定大有作为,届时定会成为我教的劲敌,哼哼,越来越有意思了。”正思索间,只听得高老者何长川大声道:“好啦,比武也比过了,可以放行了吧!”杜让温言道:“自然可以,请雪山派和乌刀门的朋友带崆峒、华山二派的朋友前往歇息之处。”他话一说完,雪山派和乌刀门各有数人朗声响应。

      矮老者肖纶捻须道:“那‘歇息之处’便是在这城镇之中吗?”杜让微笑道:“非也,按照圣教主的安排,当是带诸位朋友前往摩苍谷。”宗维侠道:“摩苍谷是个什么地方?我们只听说过摩苍宫,可没听说过什么摩苍谷。”杜让道:“到了你们就知道了,那里风景宜人,四季如春,当真如世外桃源一般,各位贵客去了之后,定会觉得不虚此行,说不定一住就不想走了。”崆峒、华山众人听他说得夸张,各自面面相觑,不少人心中嘀咕:“听他的话外之音,似乎是要请君入瓮?”

      韩世聪远远站在一旁,心中凉意阵阵,暗想:“盈儿他们多半还是想用那长春泉水继续害人。”胸口一热,再也按捺不住,朗声道:“正所谓‘人生所贵在知已,四海相逢骨肉亲’,我们中土各大门派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崆峒派和华山派的诸位朋友,不如结伴来我铁英山庄舍下一聚,如何?”杨玄见庄主开了金口,也随即哈哈一笑,上前一步,道:“这位便是我们山庄韩庄主,诸位朋友,出门在外,安生要紧,还是应当和信得过的人住在一起比较妥当,我们在不远处建造了一座天骄庄园,现庄主亲临,正是为了邀大家前去一叙。”这二人话一说出,四下顿时一片哗然,原本站在他们身边的人不由自主地退开好几步,神态变得毕恭毕敬。

      崆峒派诸人此前早已听闻韩世聪的大名,此刻又见到他们的老朋友杨玄现身,更是激动不已。关能立即率众走上前来,冲着韩杨二人抱拳道:“崆峒关能,见过韩庄主、杨贤弟。”面向秦缃绮,微一愣神,顿时想起江湖传闻中那位新任韩庄主的师承出生,又道:“原来峨嵋派。。。”秦缃绮知她认错了人,不等他说完,连忙微笑打断道:“在下秦缃绮,轩烽兄妹排行第五。”武林中对他们的尊称乃是“轩烽五圣”,但他们五个人之间,却时常用“轩烽兄妹”取而代之,以示谦逊。

      关能点了点头,道:“见过秦姑娘。”宽颜展眉,又道:“想不到竟能在此处见到山庄的朋友。”韩世聪道:“我们很早就来到镇子里了,之前听说此处设擂一事,便前来迎接诸位武林同道。”正说话间,华山派众人也已走上前来。蔡瑞成、何长川和肖纶率先抱拳,随即他们身后的华山弟子几乎同时埋头作揖,声势颇为浩大。蔡瑞成温文尔雅地道:“蔡某素闻铁英山庄韩庄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我华山派和贵庄郭兄子如向来交好,郭兄也曾多次相助于我们,蔡某感激不尽。”当初邵天启任庄主之时,郭子如主要在陕西和山西一带活动,和华山派交往甚密,何长川和肖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便如敬畏天神一般。蔡瑞成虽执掌时间不长,但也从众人口中得知这些缘故,因此言谈之中便如亲自经历过一般。韩世聪和蔡瑞成又寒暄了几句,对方不仅十分爽快地答应前往天骄庄园,对此行更是满含憧憬之意。

      自打崆峒、华山二派来到韩世聪等人身边,擂台下的观众群便已产生了奇妙的变化,此时此刻,中土众客聚在擂台南边,而北面则是西域两派。杜让皱了皱眉,沉声道:“韩庄主,你们这算是跟我们抢客人吗?此举可有点不厚道啊。”韩世聪笑道:“杜兄言重了,别忘了我们铁英山庄也是你们的客人,贵教遣人千里迢迢邀客,已是盛情满满,我们又怎能再去贵教的世外桃源行那叨扰之举?不如就都在我们临时搭建的庄园里暂住,待大会期至,我们一同前往贵处,这样也替贵处省去了不少用度和精力。”

      杜让哈哈一笑,道:“韩庄主倒是好心好意,完全在替我教考虑。”忽然“咦”了一声,眯起双眼,又道:“对了,这位兄台,你说你是韩庄主就是韩庄主啦?别忘了我今天设这擂台,便是要依次验明真身,兄台也不能例外。”话风忽变,气氛顿时又安静了下来。不等韩世聪回答,杨玄就哼了一声,嚷道:“这还能有假?”杜让笑道:“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刀圣杨兄吧?我曾听我大欢兄多次提起过你。唉,阁下也不必动怒,在下也不过是受人之命而已,还请互相谅解则个。”

      韩世聪微笑道:“杜长老,之前咱们在圣姑的阁楼里其实也都见过面,但即便是认识的人,也不能漏了,阁下毕竟是奉命行事,在下十分理解。”杜让嘴角微微一扬,也不做声。韩世聪又道:“那事不宜迟,咱们就练上几招。”说着脚尖一点,便飘上台来,身后的幻影一闪即逝。杜让连忙伸手拦住,道:“且慢且慢,咱们两个其实可以不用直接比试。”韩世聪奇道:“哦?那如何验明?”杜让抬头看了看天色,慢条斯理地道:“大约再过不到半个时辰,青城派就该来了,他们掌门人戴中平的暗器功夫天下一绝,到时候咱俩就比试比试,看看谁能接他的暗器最多,如何?”

      韩世聪不知他此举何意,正欲答一声“好”,转念又想:“那戴中平好歹是一派掌门,既然暗器功夫已经是‘天下一绝’,若是以破解他的招数来定输赢,岂不是让人家脸上无光?这杜长老来此号称‘验明真身’,实际更是来显威风的,我可不能着了他的道儿。”心中已有了计较,于是轩眉道:“阁下的点子倒是有些意思,但一切也得看戴掌门是否有此雅兴了。”杜让道:“你放心,和我交手本身就是一件很雅的事情。”说着转脸看了看崆峒二老,又瞧了瞧蔡瑞成,嘴角笑意渐甚。宗维侠躲开他的目光,哼了一声,道:“咱们索性就在这一起看看,看看这小子究竟‘雅’到什么程度。”关能稍一点头,道:“时候尚早,在这多看一会也无妨。”他俩身后的崆峒弟子见首领发话,自是轰然叫好。

      蔡瑞成则主动迎着杜让的目光,微笑道:“华山剑法的终极奥义在于无招胜有招,既入了无招之境,自然也难以体会到阁下的大雅之度,在下实话实说,还请不要见怪。”杜让听他言语之中含着一股与神俱来的傲气,心下虽有些不快,但表面上仍是保持微笑,淡淡地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自己出战体会不到的,当一个旁观者或许就体会到了。”蔡瑞成点头道:“没错,我和门下的华山弟子已然擦亮双眼,静候阁下的雅功。”他说完此话,便冲韩世聪等人微笑示意,不再多言。

      杜让走到擂台中央,缓缓坐了下来,虽只是一个简单的坐地动作,在身体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却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整个擂台仿佛都震颤了几下。杨玄轻哼一声,喃喃道:“这家伙一举一动无不在显示功夫,真想上去跟他较量几个回合。”秦缃绮听他如此一说,立刻小声接口道:“斗他几下,又何须上台?”当即黄袖一飘,一股凝于指尖的真气便飞速弹了出去,正是七弦断魂枪中的一式。她此刻虽无古琴在手,但借助双指之力,这一枪的力道却也甚猛。韩世聪和杨玄万万想不到她竟然突然出手,稍一愣神,未及反应,这真气已然窜至杜让跟前。

      杜让冷笑一声,也不起身,当即抽出左手,化掌为爪,便欲徒手接招,霎时之间,他身上的白袍忽然膨胀起来,显是已将功力运转周身。却听得“叮”的一声,他的澹澹功尚未从掌心发出,秦缃绮投来的那股真气似乎被一物硬生生地弹开了。杜让微微一惊,立刻站起身来,斜眼瞧去,只见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在地上不停打转,过了片刻才渐转渐缓。杜让拍了拍手,朗声道:“戴掌门比预期的时辰要提前了不少啊,幸会幸会!”他此言一出,周围群雄耸动。

      韩世聪顺着他的目光朝东北面看去,只见一群紫衣人从不远处大步走来,跟着眼前仿佛紫光一闪,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擂台的西北角,双手负后,和杜让四目相对,各自面带微笑。

      来者正是青城派掌门戴中平,只听他用略带些沙哑的声音说道:“幸会幸会,如果我没记错,这怕是你我二人头一次见面吧?”杜让点头道:“没错,阁下这手暗器功夫果然俊得很。”斜眼看了看不远处的秦缃绮,微一冷笑,跟着眉头一皱,心下暗想:“秦姑娘这手枪法虽然没使上几成力,但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被一枚铜钱弹开,莫非之前消息有误,眼前这戴中平的武功竟远高于预期?”

      戴中平也不答话,见他目光转移,立刻收起笑容,冲着台边的韩世聪和台下的杨玄拱手道:“戴中平拜见山庄朋友,今日得见少庄主尊容,深感荣幸。”韩世聪抱拳还礼道:“不敢当!见过戴掌门。”杨玄和他曾有数面之缘,也算是熟人了,见他招呼,也稍作还礼,以示尊敬,心中却有着和杜让一样的疑惑:“怎么一年不见,戴中平的暗器功夫竟已精进如斯?”

      戴中平又冲秦缃绮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枪圣姑娘勿怪,此事甚是怪异。。。”

      秦缃绮小嘴一扁,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随手一枚暗器便能将我的七弦断魂枪弹开,这可是绝无仅有之事,本姑娘今天也算是大开眼界。”话锋一转,又道:“咦,戴掌门,咱俩应该是初次见面吧,你怎知我的身份?”戴中平面露愧色,道:“实不相瞒,在下其实已在附近观察你们多时。不过说来也怪,方才在下那一招完全是下意识的,也并未。。。”他本想说“也并未使上几分力道”,但转念想来,如此一说便显得自己十分傲慢无礼,便即打住了。

      然而即便话说一半,秦缃绮也已听出些眉目,心中更是不快,娇哼一声,正欲说些什么,却听不远处的蔡瑞成忽然呵呵一笑,道:“韩庄主好功夫!比起杜长老之前的‘隔空御剑’,你这手‘隔空掷镖’的功夫无论是距离还是速度,都更甚一筹。”他话音刚落,四下顿时哗然。秦缃绮大奇道:“咦?是庄主大哥你耍的把戏?”脸上的怒容瞬间变成了笑意。事实正如蔡瑞成所言,方才秦缃绮忽然出手,韩世聪初时未及反应,□□已几乎要击中杜让,于是暗运换元冲和功,试图将那股真气硬生生地吸回来,算是将自己的神功亮相,以证身份,然而在那转瞬之间,却忽然看见不远处射来一枚铜钱,登时起了童心,立刻调整战术,将内力倾吐,加持在暗器之上,使得那枚铜钱的力道顿时提升了数倍,竟能够将枪圣的独门真气弹飞,在强大绵力的包裹之下,那铜钱本身却无甚损伤。

      这“隔空掷镖”乃是悄然进行,并未如初时那般带着炫技之意,因此无论是杨玄、秦缃绮还是杜让、戴中平,均未发现任何端倪,然而这一切居然被华山派掌门看了个明明白白,韩世聪心下倒是惊奇不已,此刻听秦缃绮问起,便只能微笑答道:“再快的速度,也瞒不过蔡掌门的眼睛,韩某佩服。”蔡瑞成笑道:“该被佩服的是您才对。在下因为修炼独门剑法之故,所以再快的招式,也能看出稍许破绽来,然而刚才韩庄主的掷镖之术,在下只能看出招式,却无法看出破绽。”

      戴中平得知原委,倒是松了口气,再次露出微笑,正欲开口,却听杜让轻轻咳了一声,抢先道:“嗯,如此一来,倒是免去了争斗,不用再比试什么接镖了。”俯身拾起那枚铜钱,又道:“这独门暗器手法依稀便是青城派的‘青蜂逐花’,戴掌门的身份是无须验证了。”冷冷一笑,接着道:“韩庄主内力修为登峰造极,且收发自如,在下也有所耳闻,这一下虽没有完全展示,但也足见端倪了。”

      韩世聪笑道:“那我们可以带大伙儿回去了吧?”杜让漠然道:“悉听尊便吧。”于是韩世聪便和戴中平等人再次简述邀约之意,对方之前一直在暗中观察,事实上无须多说便知原委,此刻相当于正式相邀,青城派自是欣然应允。

      杜让站在擂台中央,向左右反复瞧了几眼,忽又道:“戴掌门,你带来的门人都到齐了吧?怎么没看见苏习之夫妇?我记得他们可是亲自去了青城山。”戴中平刚走下台去,听他问起,便又转过身来,道:“先前在坐忘峰附近,昆仑派的朋友因派中有要务处理,便先行离开了,苏掌门给了在下一副地图,指引我们来了这里。”韩世聪听到“坐忘峰”三字,心念一动:“师父曾说过,我峨嵋派门人也将在坐忘峰先行汇合,再聚集来此,却不知有没有和戴掌门或者苏掌门相遇?待此间事了,该当问个究竟。”杜让冷哼一声,面露不悦,道:“这苏习之倒是挺大的架子,什么要务能比护送圣教主的客人还重要?真是令人不解。”

      戴中平道:“苏掌门待我们一行十分守礼,既是门户要事,阁下也大可不必怪罪。”杜让撇嘴一笑,也不搭话,只是再次缓缓坐在地上,轻轻打了个呵欠,随即睥睨周围众人,道:“你们该走的都走吧,我继续等人。”韩世聪道:“今日还会有哪些朋友过来?”杜让道:“今日我意料之中的也就是崆峒派、华山派和青城派,至于还会不会有意料之外的惊喜,我可就无法预知了。”

      韩世聪稍一沉吟,随即面向四周豪杰,朗声道:“韩某有幸结交三派英雄侠士,便请大伙儿一并前往寒舍歇息,待得群雄聚齐,再一起赴暮月教之约。”众人哄然叫好。韩世聪和关能、蔡瑞成以及戴中平一一招呼,委托杨玄和秦缃绮护送三派朋友前往天骄庄园,自己则选择留下继续等待,若再有中土武林同道来此,也好及时相邀。杨玄见天色已然不早,想要替他留在此处,但他执意亲自迎客,杨玄拗他不过,想来如此倒也更加彰显山庄礼仪,便再无异议,随同秦缃绮,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往南面去了,转眼之间,擂台周边已是人去街空,那些看热闹的附近居民也陆续离开了。

      杜让斜眼瞥了韩世聪一眼,忽然嘿嘿一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好了,人都走光了,该咱俩真刀真枪地比试比试了。”韩世聪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你刚才可是已经亲口承认我的身份了,怎么还要比?”杜让懒洋洋地道:“咱俩比就是比个高兴,比着玩儿,不可以吗?”

      韩世聪微笑道:“你可要想清楚,方才你已经连斗崆峒二老和华山蔡掌门,倘若过一会还有别的门派来此,你还要接着比试,在那之前,当真要耗费这无用之力吗?”杜让知他所言乃是好意,绝非临阵胆怯,但并不领情,只是慢条斯理地道:“我受命来此,不就是为了连续作战?没有这点本领,又何必揽这差事?”韩世聪道:“阁下当真不怕灯尽油枯?”杜让呵呵一笑,抬头看天,幽幽地道:“你可知我这‘澹澹功’名出何处?”

      韩世聪不假思索地道:“多半是取自曹孟德《观沧海》中的‘水何澹澹’一句。”杜让笑容渐甚,道:“水面荡漾的波纹,可有‘灯尽油枯’的时候?”韩世聪正色道:“自然是有的,一旦风平了,浪也就静了。”杜让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道:“大错特错,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的静默,在你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始终都会有哪怕是那么一丝水波,在偌大的湖中暗自荡漾着,待得大风扬起,复又波光粼粼。”

      韩世聪听他这番话倒颇具些禅意,若有所思地呆了片刻,忽觉眼前一暗,定睛瞧时,只见对方已欺近身前,跟着右掌拍出,便直取自己肩井穴。韩世聪嘿的一笑,道:“好家伙,这冷不丁防地就开始了。”侧身一让,面前一股劲风拂过,当真是气势如虹,耳边传来杜让的声音:“动手吧,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换元冲和神功。”韩世聪心下一惊:“他怎么会知道这门功夫的名字?”也不及多想,将内力凝于掌中,身形微摆,使出一记峨嵋四象掌,掌势中规中矩,但力道沉重无比,掌风到处,竟发出如同爆裂一般的脆响。

      杜让知他这一掌非同小可,但心中好奇已久,便是硬拼一把也要试试这位铁英山庄庄主的内力究竟如何,当即双掌迎出,将近乎十成澹澹功的绵力完全释放开来,二人三掌尚未触及,便发出沉闷的巨响。韩世聪见对方竟似全力以赴,也不怠慢,手掌凌空之际,再度蓄力,硬碰硬地与对方双掌相交。二人掌风相触之际,内力催生的爆音已足够震撼,但此刻肉掌相接,却安安静静地没有一丝声响。顷刻之间,杜让只觉得自己的双掌之力显然无法完全抵受对方汹涌而来的真气,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而对方则跟着踏步而上。杜让大喝一声,也顾不得双手掌心已被对方黏住,将内力斜着施展而出,奋力将对方单掌向右边一挪,自己则如泥鳅一般迅速蹿出,倒退着跃开,身形虽稳,却也明显有些狼狈。

      这一下腾挪之术倒是令韩世聪有些意外,不及收掌,内劲直直地冲着擂台一角呼啸而去,只听得砰的一声,砖石横飞,那擂台的一角竟被完全击塌。杜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方才幸亏脱身有术,这一开山裂石的掌力若是当真硬抗,即便澹澹功可卸去一部分掌力,其余威也足以令自身筋骨尽断。

      当此比武之际,心念之动仅在转瞬之间,杜让趁对方一击不中,立刻反掌回拍,直取韩世聪后心。

      韩世聪只觉得身后一凉,立刻侧身一跃,跟着大袖挥舞,左右连摆,转眼使出三招四象掌,这三招速度虽非极快,但出掌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换元冲和功的调和之下,这三掌同时蕴含了九阴九阳两种神功,更是带上了几分逍遥派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的内力,自打峨嵋派开山立派以来,能将这峨嵋四象掌使出如此恢弘气象者,至今为止怕是也仅此一人。杜让见对方瞬间便反客为主,连忙收掌护心,二人掌心相触,内力激荡,脚下的地砖瞬间开裂,一直延伸至台边。

      这杜让也实是当世罕见的武学奇才,澹澹功乃是他近二十年精力之所注,眼下已至炉火纯青之境,在韩世聪这凝聚三大绝世神功的掌风笼罩之下,竟也能力克重压,硬生生地接下,然而顷刻之间,便已觉得周身真气不调,四肢百骸酥麻不已,忍不住吐了口血,身子一晃,差点站不住脚。

      韩世聪见他异状,心知出手太重,也不再进击,但便在这踟躇之间,对方竟立刻抢上前来,发掌再战。韩世聪有些无奈,但见杜让嘴角带着微笑,掌掌生风,似乎也并未受到太大的损伤,于是也认真地出掌相迎,只是将内力悄悄收了三成。双人四掌,转眼间又斗了数招。先前杜让有意试一试韩世聪的功夫家底,因此出手便用尽了全力,数招一过,已知自己绝非敌手,幸亏他身俱澹澹神功,尽管受了伤,内功也能源源不断地随意施展,然而这数招下来,却仍未探明对方的内功路数,心下惊骇之余,只能继续酣战。而韩世聪此刻也有意体验澹澹功的真实威力,看看究竟能让他支撑到何时,因此虽然未使全力,招式却毫不让步。

      也不知拆了多少招,杜让忽然清啸一声,单掌挥出,紧接着脚尖点地,借着掌风,轻飘飘地向后一跃,随即朗声道:“好了,不打了,我认输了。”韩世聪自然也收手停步,应道:“咱们只是互探家底,并未要分出胜负,阁下神功了得,韩某佩服之至。”杜让哼了一声,笑道:“少来这些虚的,你强就是你强,又没什么不可说的,话说回来,你身为铁英山庄庄主,比我强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韩世聪听他说话中气十足,毫无衰颓之象,倒是真心佩服,立刻摇了摇头,苦笑道:“此言差矣,偌大的武林可谓藏龙卧虎,功夫的高低可不是按照身份职位来定的,说不定真正的大高手往往就藏匿在不知名的山谷之中,与世隔绝呢?”他说这番话时,脑海中始终浮现着太虚子的身影。见杜让沉默不语,于是微微一笑,又道:“不过话说回来,阁下单凭这一身永不泄倦的澹澹功,也足以傲视群雄,方才若非阁下主动退开,咱俩说不定能战个一天一夜。”

      杜让之前那句话虽是服输之言,但实际也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听对方这么一说,固然是称赞自己,却仿佛被碰了个软钉子,心下老大不自在,但面上却只是轻轻一哼,冷笑道:“你始终拿捏着出手分寸,我岂能不知?这样的比拼,怕是三天三夜也不够用。”说完轻轻叹了口气,席地而坐,这一坐轻轻缓缓,绝无半分动静。

      眼下天色渐晚,一轮淡月已不知不觉从远处的山头显现。便在此时,韩世聪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齐整的脚步声,转身望去,只见数十名庄客正在发足赶来,领头之人一袭黑衣,正是段沧海。众人瞧见擂台上的庄主,立刻放缓脚步。一身着红裳的少女从人群中跑出,身形婀娜,俏面含笑,却不是婉舒是谁?只听她远远地道:“天快黑啦,先回去吃饭吧!”一面喊着,一面顺着台阶径直走上擂台,来到韩世聪身边。

      段沧海轻轻一跃,也上了擂台,拱手道:“禀告庄主兄弟,师伯他们都回来了,可惜都没有那和尚的下落。”韩世聪心下一凉,皱眉道:“罢了罢了,眼下群雄纷纷而至,大伙儿还是不要走得太分散了。”段沧海捻了捻须,微笑道:“换我来守着吧,庄主兄弟还是先回去招呼客人,崆峒、华山和青城的人都在等你。”

      韩世聪点了点头,道:“也可,待那边事了,我再来换段大哥。”回首瞧了瞧仍坐在地上的杜让,又道:“杜长老,你要不要也随我一起去?”杜让背对着众人,淡淡道:“不用,你该走走。”韩世聪笑道:“我瞧你也没带什么行头,你总不能不吃不喝吧。”杜让道:“受人之命,忠人之事,这几天我都要在这坚守,哪儿也不去。”噗嗤一笑,又道:“你怕是忘了我身属何派吧?小镇附近到处都是我们的人,我还需要你操心吃饭的问题?嘿,更何况在下精力充沛,眼下也无需进食。”

      韩世聪正欲开口,忽听不远的街角处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让儿,我看你还是先吃几口饭吧,你应该也知道‘圣洁点苍剑,不沾饿鬼血’的道理。”杜让听到此声,身子顿时一震,立刻跃将起来,盯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朗声道:“是师。。。是点苍派的朋友来了吗?”

      众人随之望去,只见一个瘦削的人影从街角的暗处缓缓走出,惨淡的月光洒落,照映出一个头戴斗笠、腰悬长剑的灰衣客来。只见他径直走到台上,一面走一面沉声道:“没错,是点苍派的朋友来了。”杜让环顾四周,奇道:“只您自己一人来了?”灰衣客依旧沉声道:“我一人来还不够么?”说完轻哼一声,也不看杜让一眼,而是来到韩世聪等人跟前,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苍老且干瘪的瘦脸,跟着微微一笑,以示友好。

      韩世聪见他满面慈祥之色,也不由自主地报之一笑,心下暗想:“这位老者似乎有些眼熟。”正出神之际,只听段沧海哈哈一笑,道:“柳老剑客,让您出山可真不容易啊,咱们该有五年没见过面了吧。”

      灰衣老者抬头看了看天,轻轻一叹,道:“差不多是有五年了,段贤侄,以你如今的六脉神剑修为,破老朽的十八剑应当不在话下了。”段沧海哈哈一笑,道:“柳老剑客怎么见面就提这档子事,这五年在下进修缓慢,眼下仍不见得是您的对手。”面向韩世聪,又道:“庄主兄弟,这位便是点苍派掌门人柳圣斌柳老剑客。”韩世聪冲他拱手,展颜道:“见过柳掌门。”此刻既得知对方姓名,之前的面熟之感已然浮出水面,又道:“恕在下冒昧,和前辈虽是初次见面,但始终感到面善亲切,让我想起璇玑门的一位故人来。”柳圣斌呵呵一笑,捻了捻须,道:“柳圣涵先生乃是家兄。”叹了口气,继续道:“是啊,和他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这家伙的弈棋功力想必也更上一层楼了。”段沧海笑了笑,冲着韩世聪道:“他们兄弟二人棋剑双绝,在我们中土武林也是声名显赫,难怪江湖上有句话叫作‘剑走锋端难留斌,棋逢高处不胜涵’。”婉舒柳眉一挑,微笑道:“这两句甚是精妙,不仅凸显了两位前辈的高超技艺,还用了‘难留宾’和‘不胜寒’的谐音,却不知是哪位高人第一个传出来的呢?”

      柳圣斌不等段沧海答话,便连忙笑着摇了摇手,道:“这都是江湖中的朋友取笑我们兄弟俩的说辞,上不得台面。”忽然收起笑容,转身面向一旁的杜让,冷冷地道:“光顾着和朋友打招呼,差点忘了正事,让你久等了,让儿,哦不,杜长老,咱们这就开始如何?”方才他旁若无人地和韩世聪、段沧海交谈,显然是没把杜让放在眼里,此刻突然话锋一转,气氛顿时也变了。

      韩世聪立刻朝杜让望了一眼,只见他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婉舒身上,听得柳圣斌忽然一问,才猛地缓过神来,淡淡道:“既是点苍派的朋友,就无须比试了,直接走吧。”柳圣斌微一冷笑,道:“这是为何?在下可不能坏了你杜长老的规矩。”杜让深吸一口气,忽然仰天一笑,道:“规矩?规矩不是早就已经被你我破坏了吗?当初我离开点苍山,是我破坏了你的规矩,如今你只身一人前来参加摩苍大会,也破坏了我的规矩,咱俩现在算是扯平了!”他情绪似乎十分激动,脸上的肌肉甚至都有些扭曲,只听他忽又朗声叫道:“冯掌门!你们是怎么邀请客人的?怎么堂堂点苍派才来了一个人?”他内功深湛,此刻鼓劲大喝,当真是声如炸雷,音传数里。

      韩世聪从他二人的神情和言语之中早已猜到几分渊源,杜让剑法出自点苍一脉,而柳圣斌起初也唤他为“让儿”,显然不是师徒便是师叔侄之类,杜让情绪忽然激动,多半也和他们之间的过往有关。只听柳圣斌沉声道:“你说的‘冯掌门’是指青海派那丫头吧?很遗憾,她和她的门人也没有跟我一起来,你喊破喉咙她也不会应你。”轻哼一声,又道:“当青海派的人到达九霄殿时,我恰巧已经出发了,否则又怎会提前两天来到这里?”杜让森然道:“我还以为点苍派的朋友脚力了得,日行千里,急若流星,原来是消息灵通,提前动身。”柳圣斌道:“在下日行千里也好,提前动身也罢,总之都是心切所致,目的就是为了看看你杜长老在暮月教中是何等威风,倒也巧得很,不用等到大会那天,在这里便瞧见了,你轻取崆峒二老,力克华山掌门,甚至还敢挑战铁英山庄庄主,当真是青年才俊,不得不服。”杜让冷笑道:“原来点苍派的朋友已在暗中观察多时,倒和青城派的朋友异曲同工。”

      韩世聪听他二人话锋不对,忧虑暗生。果不其然,只见柳圣斌白眉一轩,正色道:“这‘曲’可‘异’得多了,戴掌门没和你一般见识,但在下可要堂堂正正地会一会你,看看你们暮月教究竟是不是浪得虚名。”话音刚落,他周身衣袍陡然隆起,青光一闪,腰间的长剑仿佛是自己从剑鞘中射出一般,瞬间便到了他右手之中。

      杜让冷冷地道:“怎么,点苍派的朋友没有给我也准备一把剑?”柳圣斌轻哼一声,道:“你想错了,这把剑就是给你的。”说着右臂轻轻一震,那长剑便从掌中飞出,剑柄朝外,剑尖向内,不偏不倚,径直送入对方掌心,待得婉舒等人反应过来,剑柄已然牢牢握在杜让手中。这一手掷剑功夫当真是准得出奇,计算之精妙,令人叹为观止。杜让显然也有些动容,但表面上仍是显得漫不经心,冷笑道:“那阁下的兵刃呢?”柳圣斌微微一笑,将腰间的剑鞘解开,单手捧起,道:“来,点苍派的朋友就用这剑鞘会一会暮月教的长老。”

      韩世聪和段沧海对望一眼,心下均是又惊又奇,这以剑鞘对剑身的比试,怕是武林中罕见的奇闻。婉舒见他们二人似乎正在发愣,便轻轻拉了拉韩世聪的衣角,低声道:“咱们下去吧,别站在这碍事啦。”韩世聪回过神来,心想既已到了这等局面,他们二人的比武显然在所难免,自己也不便阻止,但这二人始终呈剑拔弩张之势,倒也有些令人担心,于是暗想:“待会儿若是有血光之忧,我再出手阻止,应该也不迟。”点了点头,向段沧海使了个眼色,三人悄然走下台去。

      刚走入人群,便听得身后的杜让朗声道:“那杜某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下一定全力以赴,还请点苍派的朋友不要手下留情。”韩世聪回首瞧去,便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只见两道人影交相飞舞,衣随身飘,剑随身动,二人已然斗在了一起。杜让所使的剑法仍然是先前和蔡瑞成对战时的那一套,以澹澹功催动剑身挥舞,远远瞧去,便如同御剑神术。柳圣斌的路数和他几乎如出一辙,只是长剑换成了剑鞘,但身法姿态比起对方更显沉稳,显然是运用了其他内功心法。

      二人凝神酣斗,各自的兵刃绕身而动,乍一看去,已分不清是人与人斗还是人与剑斗。

      点苍派共有十八路独门剑法,俗称“点苍十八剑”,乃是柳圣斌的始祖所创,虽是剑法,但其中蕴含着千变万化的运气之术,每练一路,便须得修习一门内功来辅佐,点苍派代代传承至今,也只柳圣斌一人将这十八剑给学全了,大部分弟子终其一生,不过习得五六路而已。杜让却是一代武学奇才,他少年时代因机缘巧合,拜入点苍古松子门下,短短五年时间,便已将古松子本人所掌握的十二路点苍剑法给学全了,在点苍派十年一度的出师大会上出尽风头。古松子眼见剑法有了传人,端的是喜不自胜,然而好景不长,他的师哥,也就是杜让的师伯,同为“点苍三剑”之一的浮尘子心生嫉妒之意,设下巧计引诱杜让,使其“犯”下了一件违反门规的大罪,直接惊动了掌门人柳圣斌。柳圣斌也并非黑白不分之人,亲自调查了此事,然而浮尘子伙同师弟归藏子层层串供,竟使得这件冤案得以瞒天过海,盖棺定论,而后杜让因此被逐出师门,成为西南武林中人人鄙夷的弃徒。这件事对杜让的影响颇深,他永远忘不了当初柳圣斌在数落他罪状时所说的“目无规矩、手脚不净”,因此心性大变,干脆就做起了“手脚不净”的盗贼勾当。

      杜让的这些往事,也只当局者心中有数,场外的众人自是无从知晓。方才柳圣斌又重新提起“规矩”之事,更是触动了杜让的这段记忆,因此他狂性大起,一反平素放荡不羁的浪子形象,和对方争锋相对。眼下二人比剑,起初还只是各展神技,相互试探,过得片刻,却戾气大增,招式也逐渐有些狠辣。

      韩世聪眼见情况不对,正自皱眉沉吟之际,只听段沧海在旁边低声道:“好家伙,想不到这杜长老年纪轻轻,竟已习得了‘阳南雁渡’这一招!”韩世聪奇道:“你是说刚才他人和剑同时飞出,直跃过对方头顶的那一招?”段沧海点头道:“没错,这一招是点苍十八剑的终极绝学之一,想不到当世除了柳掌门和点苍三剑,竟还有第五人会用。”韩世聪“嗯”了一声,道:“这一招着实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心中已盘算出用玄门九令破解的三种方法,但哪一种实战时最为迅速有效,却仍需斟酌。段沧海继续道:“柳老剑客也不愧是高手名家,当机立断,以不变应万变,用‘中溪如斗’一式将其化解,倒也是令人开了眼界。”韩世聪微微一笑,道:“按照他们点苍剑法的路数,可能也只有刚才那样的方式才能应对,若是你段兄和杜长老对战,怕是一通少商剑配上少泽剑,对方都无法近你的身。”段沧海笑道:“若真是和我比,这家伙可就不会再用点苍剑法啦,十有八九会用他那身澹澹邪术再变出些其他花样来,若要赢他,我可没有十足把握。”

      二人说话之间,场上的杜让和柳圣斌剑招片刻不停,当真是快如闪电,转眼又斗了五十余招。忽然之间,只见杜让身子一弹,跟着挺剑直出,剑势如虹,发出震耳的嗤嗤声,正是点苍十八剑中的“阳溪忽见”一式。这一招使得当真冷不丁防,乃是趁着比拼的间隙忽然调转身形,进而暴起发难,正突出了该招式中的这个“忽”字。

      韩世聪心下暗暗佩服:“这一忽然变招,着实令人始料不及。”杜让的这一剑不仅变化极快,势头更是狠辣异常,剑刃穿梭在空中,剑力已将对手全身笼罩。铁英山庄众人之中发出零星的惊叹之声,当此情形,眼看柳圣斌已绝对无法闪避,若是同样手持长剑,或可以相等的剑力一拼,但他仅以剑鞘作为兵刃,显然已无可架挡。

      然而高手比剑,局势变换往往仅在转瞬之间,只见柳圣斌忽然身子一矮,将剑鞘对准了杜让的来剑。这一招来得十分大胆,更是猝不及防,韩世聪和段沧海看得分明,几乎是同时发出一声低呼。杜让的剑势此刻已是万万无法回收,内劲到处,只听得“嚓”的一声响,长剑径直没入鞘中,方才气势汹汹的剑招,顿时化为一片寂静。

      段沧海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道:“柳掌门这一招依稀便是从 ‘霞移云摆’一式演化而来,想不到这一入门级的点苍剑法在他手中竟能有此妙用,这一场比试此刻虽已落幕,但着实令人回味无穷。”在他的心中,一方的长剑被另一方的剑鞘所收,胜负自然已定。

      韩世聪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二人,片刻已过,但他们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互相也不开口说话,神情甚至比刚才还要凝重,心下大奇,于是皱了皱眉,低声道:“怕是这场比试还没结束,眼下或许正是最凶险的时刻。”段沧海蓦地一惊,似乎也发觉不对,恍然道:“他们还在拼内力!”话音刚落,只听“咚”的一声巨响,那修长的剑鞘竟被震得四分五裂,向周围直爆开来,柳圣斌着实吃了一惊,连忙撤手后退至台边。剑光闪动,杜让的长剑从剑鞘的碎片中再度显现。这一下变化陡生,韩世聪连忙冲段沧海使了个眼色,段沧海立刻会意,右手食指伸出,一招商阳剑已蓄势待发,倘若柳圣斌有性命之忧,便立刻发招解围。

      然而杜让手持长剑,却并未急着进攻,忽然仰天大笑,笑声豪放不羁,但似乎还带着几分凄意。围观众人均是一愣,只见他将长剑向上猛地抛出,待剑身下落至跟前,忽又大袖一摆,剑光闪处,那长剑已钉在柳圣斌身后的石墙上,直没入柄。柳圣斌站立台边,斜眼看了一下身后,随即沉声道:“很好,很好,杜长老,真有你的。”杜让此刻早已转过身来,背对着他,听他这么一说,也只报以一声冷哼,而后又再次大笑数声,单脚一抬,顷刻间便到了对面的台边,跟着轻轻跃下,向前方径直走去,头也不回地朗声道:“是我先到了台下,算你赢了,哈哈哈,点苍派的朋友,咱们摩苍大会那天再见!”他说此话时,声音已是由近及远,很快便随着他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黑暗之中。

      柳圣斌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半晌,轻轻咬了咬牙,复又叹了口气,身子向后一跃,来到台下众人之中。韩世聪见他神情肃穆,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于是毕恭毕敬地迎上前来,岔开话题,向他发出邀约。柳圣斌回过神来,黯然道:“韩庄主的好意我明白,但事已至此,老朽已无颜再去面对各位英雄。”段沧海面露憨笑,伸出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柳老剑客哪里的话,您可别忘了,方才您可是以剑鞘对长剑啊,若是公平较量,那小子哪会有最后那般取巧的机会?”韩世聪跟着道:“段兄说得没错,单论剑法,前辈着实要比杜让高出一截,方才他不过是占了兵刃之利,无须在意。”婉舒微笑着接口道:“是呀,柳掌门神剑盖世,刚才只瞧得小女子眼花缭乱,您若是不去,我们天骄庄园怕是也要黯然失色。”柳圣斌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方才比武落败,胸口的恶气一时间难以平复,眼下听得众人如此一说,虽知对方大有劝慰之意,并非客观评判,但听在耳中却也着实受用,于是重重叹了口气,也不再推辞。

      韩世聪又瞧了一眼杜让消失的方向,淡淡地道:“咱们走吧,今天的朋友多半已经到齐了。”于是众人轻装出发,一路谈笑,过不多时便回到了天骄庄园。此刻庄园中早已宾客齐聚,见他们一行回归,纷纷迎上招呼,众人互相寒暄一番,热闹开席。韩世聪虽执掌铁英山庄已久,但资历尚浅,一些场面上的应对仍是有些青涩,好在林凡潇和他似乎心意相通,二人在众人面前配合得天衣无缝,使得这场宴会自始至终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直至入夜,众人才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韩世聪先前睡了那么多天,此刻虽有黄汤下肚,但仍是毫无倦意,躺在床上左右无事,便开始回忆往昔,同时又暗暗盘点心中那些存在已久的疑团。如此推敲沉思,时间倒也过得真快,转眼一个时辰就过去了。便在此时,他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异响,连忙坐起身来,走到对面墙边,仔细倾听,发现似乎是有人在轻声哭泣,而且依稀是个女子的声音。

      韩世聪心头大震:“怎么感觉这声音好生熟悉?”也不及细想,将外衣胡乱往身上一披,使开螺旋轻功,飞身上楼,来到那扇大窗户跟前。当初杨玄为他设计住所之时,安全起见,并未在屋中安装窗户,因此要探明屋外的情况,在不打扰别人的前提下,也只能到三楼来了。他定了定神,再次细听,发现哭声似乎便是从阁楼背后的树林里传来,但从窗户朝外望去,眼中所见尽是漆黑一片,根本无法看清,于是将窗户打开,轻轻跃出,跟着右手探出,五指入墙,暗暗发力,将身子悬在空中,左手轻轻将窗户关上。待一切就绪,他纵身跳下,脚尖在一棵树的枝干上一点,借力缓冲,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

      树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各门各派所居住的小阁楼眼下早已熄灯灭烛,奇怪的是,待韩世聪站稳身形,林中已是万籁俱寂,先前的哭泣声竟似荡然无存。韩世聪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刚才那声音分明像是岚妹发出的,她难道还在这附近?”俯下身来,捡起一根树枝,运气将其点燃,亮光既生,眼前的黑暗才显得不那么令人恐惧。便在这火光燃起的同时,忽见不远处的树后似乎有人影一动。韩世聪顿时一喜:“莫非真是岚妹回来了?”连忙发足而上,然而到得近处,却发现眼前之人竟是婉舒。火光的照映之下,只见她也如同自己一般,浅色的睡衣外边仅穿了一件红色披风,显然也是仓促出门。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各自顿了一顿,韩世聪首先又道:“刚才是你在哭吗?”婉舒晶莹如玉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奇道:“哭?我没有哭啊。”韩世聪道:“那你有没有听到有谁在哭?”婉舒摇了摇头,道:“我倒是没注意听,应该是没有吧。”韩世聪奇道:“没注意听?这里这么安静,应该不用注意就能听到异响了啊。”婉舒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韩大哥,我刚才一直心神不宁,就算是有其他声音我也是顾不上听的,你知道我之前看到什么了吗?”韩世聪道:“什么?”婉舒道:“我看到我哥哥啦,他穿着一身黑色衣服,戴着面具,在我房间的窗户外边偷偷往里边看。”韩世聪惊道:“你哥哥?他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来到院子里的?”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他既然戴着面具,你又怎么知道是你哥哥?”婉舒道:“当然只有是他呀,那面具和我当初那张一模一样,其他人不会有的。”

      韩世聪点了点头,喃喃道:“我一心听那哭声,倒是没注意还有其他人闯入。。。”婉舒道:“而我是一心想找到哥哥的踪迹,没注意你说的哭声。”她叹了口气,接着又道:“我发现他之后,便立刻穿上披风,连蜡烛都没拿就出来了,而他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了。”韩世聪道:“这里漆黑一片,你不带蜡烛,当然什么也找不到。”却听婉舒忽然“啊”了一声,指着先前韩世聪攀越的那面楼墙,颤声道:“你。。。你看。。。上面。。。”

      借着火光,韩世聪分明看到一排排崭新的泥脚印遍布在墙面四处,而他刚才跃下之时,却也没再回头看,是以此刻见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这些脚印大小一致,瞧形状显然是男人所留,印迹浮于表面,并未入墙,可见行走速度很快,因此飞檐走壁之时才没有发出引人注意的声响,若非脚底粘泥,怕是无迹可寻。

      韩世聪皱眉道:“你哥哥轻功很高啊,之前总听你提起他,却不知他竟是这样一位高手。”而婉舒此刻似乎已是傻了眼,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道:“我哥哥怎么会留下这样的脚印?他可不会武功呀。。。但他是怎么闯入这里,又从我眼皮底下跑掉的呢?”韩世聪眉头皱得更深了,轻声道:“岚妹的哭声。。。你哥哥的身影。。。高手的脚印。。。难不成在这深夜之中,我们天骄庄园竟迎来了三路人?”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又道:“亦或真的就是一路人?”婉舒惊道:“你说什么?岚妹的哭声?你是说之前你听到的是苏姑娘的声音?”韩世聪点了点头,却默不作声。婉舒摇了摇手,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哥哥怎么可能和苏姑娘在一起?之前和你第一次见面,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苏姑娘,在此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呀。”韩世聪道:“之前不认识不代表之后不认识,毕竟你也有很久没见过你哥哥了,在此期间,他遇见什么人,遇到什么事,你也未必就能知晓。”

      婉舒“嗯”了一声,道:“这倒也是,哥哥这些年肯定也见了不少世面,说不定也有可能学得了一身高明的武功。”韩世聪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幽幽地道:“说起‘世面’,其实岚妹从小隐居山谷,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出谷之后的行踪也有迹可循,按理说她和你哥哥不会有什么来往,或许。。。或许是我幻听了也说不定。”婉舒笑着打趣道:“依我看,这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韩世聪黯然道:“当初义父将岚妹托付给我照顾,而我却屡次三番地和她分开,这一次甚至还令她堕入险境。。。”他话未说完,忽然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大对劲,但具体是哪里却又说不上来,一时语塞,便陷入了沉思。

      婉舒见他满脸亏欠之意,便收起笑容,打岔道:“不管怎么说,这天骄庄园内至少是有人连夜闯入了,毕竟这些脚印可是实打实的。”秀眉微蹙,又道:“咱们要不要把大家都叫醒,四处找找?”韩世聪稍一思索,摇了摇头,道:“不可,今日几派贵客登门,若是第一天晚上就有人闯入,怕是会有损声誉。”微微一笑,接着打趣道:“到时候你这位天骄庄园的主人脸面往哪搁?”婉舒噗嗤一笑,随即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有道理,到那时我恐怕只能躲到番椒田里不敢见人了。”

      韩世聪斜眼瞧了瞧前方的脚印,嘴角轻轻一扬,道:“既然对方已经来了,那我就绕着庄园仔细找一遍。”婉舒道:“我跟你一起找呀,本身我就不那么困了,跟翼德君在一块,那就更是精神抖擞。”韩世聪淡淡一笑,也不反对。于是二人便自大阁楼背面的墙角出发,从后院树林开始,花了大半个时辰,将天骄庄园内外仔细探了个究竟,却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或物,那神秘的闯入者多半已经走得远了。

      晚风清爽怡人,身边又有佳人的幽香时不时地飘过,韩世聪这一路走来倒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待二人重新回到那布满脚印的高墙前,则早已过了丑时。韩世聪望着眼前的景象,忽道:“我有个冒昧的问题,不知姑娘可否一答?”婉舒笑道:“这么客气作甚?但问无妨。”韩世聪道:“你哥哥的眼力如何?”婉舒奇道:“什么?眼力?”嘿嘿一笑,又道:“他呀,没什么品位的,和我一样,我是一介村姑,他是山野匹夫。”韩世聪明知她在打趣,但表情却仍是有些凝重,道:“我其实是想知道,你哥哥的眼睛有没有什么问题?比如受过伤之类?”他这一问固然委婉,但已然切近主题。

      婉舒“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个意思,那他的眼力可好得很呢,而且他这个人还特别珍视自己的眼睛,以前和他一起生活的时候,他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在眼睛附近涂一种自制的药,说是为了护眼增明,还强迫我涂过一阵子,但我实在受不了那种气味,后来便放弃了,而他却一直坚持了好多年,他对眼睛的爱护程度由此可见一斑了。”韩世聪点了点头,神情似乎有所放松,微微一笑,道:“那便好了,有些事情就不必担心了。”婉舒奇道:“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韩世聪道:“没事,时间也不早了,该准备回屋了。”他话一说完,忽然脚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瞬间窜上了墙头,只见他大袖一挥,扫过之处的墙面便如同被翻新了一般,脚印立刻消失无影。他手脚并用,在大阁楼的背面转眼走了个来回,一面移动一面甩袖将脚印清除,仅过得片刻,整座墙面已是毫无痕迹。他右手一推,轻飘飘地回到婉舒身边,大气也不喘一口,低声道:“回去休息吧,等天亮了再说。”婉舒虽亲身体验过他的绝世轻功,但此刻作为一个纯粹的旁观者,倒是头一回,早已看得痴了,眼中尽是他潇洒轻盈的身姿,直到他回到自己身边,才终于回过神来,道:“好的,好的,走咯。”

      韩世聪将她送回阁楼里的寝屋,自己则又回到外边,来到那座哨屋跟前。由于庄园内迎来了诸多其他门派的客人,因此夜间值守的庄客已增加至二十人,十人在哨屋内外,另外十人则遍布各个角落。方才韩世聪和婉舒绕行庄园之时,因二人均是睡服外裹着衣物,为避免惹人非议,在靠近每一个值守点时,便由韩世聪使开轻功拉着婉舒,未发出半点声响,一路走来,不曾惊动一个值守庄客。眼下他独自一人来此,便直接和众人照面。一番寒暄之后,韩世聪嘱咐众人在天亮之前要格外小心,若有异常,就立刻向自己禀报,但不要惊动其他人。庄主铁令既下,众人自当谨遵。韩世聪随后又去了其他人所在的值守点,将指令一一下达,最后才终于回到自己的住所。

      直至天亮,庄园内平静如水,毫无异动,自然也不会有人向他禀报什么了。

      韩世聪并不困乏,虽睡得晚,但起得仍是大阁楼内最早的一个。这日晨间,众庄客和各派宾客收拾齐整,各行其乐,经过一晚的沉寂,偌大的庄园立刻又热闹了起来。韩世聪和林凡潇等人稍作商议,决定继续前往昨日的擂台处迎接各派来客,由高文俊和杨玄陪同前往,林凡潇则依旧留下招待客人。殷野王和殷离在院中待得久了,也想出去透透气,打算随着众人一起出发。

      众人打理好行装,高文俊抢上一步,率先将院门打开,却猛然发现眼前竟黑压压地站着一大片人,当先一位身着青衣,头戴斗笠,一柄长剑立在怀中,正是暮月教青龙堂长老宋剑涛。众人哗然,有的面带怒容,有的则一脸轻蔑。高文俊哈哈一笑,道:“哎呦,宋大长老居然在外边替我们值守了一夜?真是忠心耿耿。”宋剑涛一张脸已气得发白,却只能忍着不发作,咬了咬牙,沉声道:“我们也是刚到。”

      韩世聪微微一笑,道:“宋长老既然来了,要不就进屋喝口茶如何?”宋剑涛哼了一声,道:“不必了,我们只是过来和你们见上一面,也好交差。”韩世聪道:“此话怎讲?”宋剑涛冷冷地道:“何必明知故问?我们千里迢迢到胶州去邀请你们参加摩苍大会,可怎想却扑了个空,原来林庄主和高先生早就带人提前动身了。。。”高文俊不等他说完,便笑着打断道:“说什么呐,子如他们不是留在那里呢吗?怎么会叫‘扑了个空’?难道他们没招待好你们?”宋剑涛也不理他,继续道:“依照指令,若是手持邀请函的人未能邀请成功,则自毁一臂,即便邀请到了,但却未和受邀门派的带队者见面,则是不敬,下场是自毁两指。”

      韩世聪笑道:“原来如此,阁下可多虑了,咱们不是都见面好多次了吗?之前阁楼一次,再往前在胶州也见过一面,不管怎么说阁下的手指都是保得住的。”宋剑涛自然听得出他话中带刺,也不发作,依旧冷冷地道:“一码归一码,上边的要求是从我们携邀请函出发之后才开始算数,而且还特别嘱咐过在下,此番出行,务必要见到林庄主和高先生,嗯,也算是当面陪。。。陪个不是。”他说到此处,语音已气得发颤。韩世聪心想:“不知他这个‘上边’指的是盈儿还是白教主,动辄自毁一臂或者自毁双指,忒也残酷了些。”

      点苍掌门柳圣斌忽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抚须笑道:“照你这么说,青海派那丫头可要倒霉了,毕竟老朽也是提前出发的,和她未曾照面。”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宋剑涛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跟着一个身穿粉色罗裙的少女连蹦带跳地蹿了出来,转眼就俏立在柳圣斌跟前,正是青海派掌门冯千月。只见她面带憨笑,从上到下反反复复地将柳圣斌全身看了个遍,随即转过身去,对宋剑涛道:“这老家伙我可看够了,你跟圣姑大人说一声,小女子就不去练那‘八指琴’啦。”

      【本回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逢迎千里竞相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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