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列传-初代圣女》梦浮桥

48、第四十七章 教廷谈判

　　伽兰旧历1156年1月1日，萨尔斯丁伽兰圣殿，拂晓前一刻。
　　教皇站在萨尔斯丁大教堂的神坛中央，静静等待新年的日出。若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迹的话，那么数千年来萨尔斯丁的每年第一日必然会展现最绚烂的日出，映红了只在萨尔斯丁生长的长年不谢的圣花伽兰花田，仿佛是天上的朝霞降落在人间，那一刻的瑰丽画卷便是伽兰向人间展示的神迹吧。而每年有幸第一眼看到伽兰绘出的图画的人只有伽兰教廷的教皇。
　　这便是无上的荣耀。教皇微微眯起眼睛，想道。
　　为了迎接伽兰每年都会降下的神迹，教皇每年的前夜零时都会准时到达萨尔斯丁大教堂，然后默默等待。唯有经历了漫长的等候，在那一刻看到渴望的事物时就会有巨大的幸福感充盈胸膛，教皇为此每年都愿意等候半个夜晚。他暗自想着，伽兰多么慈悲啊，和别的神灵不一样，绝不会在前一年的最后一个夜晚降临，困扰亟欲睡眠的人间，从而选择了清晨。
　　这次伽兰会绘出什么样的图画呢？据说能解读伽兰的图画，便能预知未来一年的走向，然而有这样能力的教皇历代屈指可数，尤其最近的三十代教皇从未正确解读过伽兰的寓意。教皇也是这些不幸运的人们中的一个，他现在只能暗暗庆幸知道这个传说的人屈指可数。
　　教皇的神思不禁飞驰到东北方的艾比顿地区，那里正战火连绵、南北对峙、防线推了又推，主管艾比顿的祭司们传来的情报都只传达一个意思：原埃莫顿王国长公主将在新年的春天来临时统一艾比顿。
　　弗莱昂的那帮家伙失败了啊……教皇浏览了十数份情报后，决定再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派出神术师组成的圣徒团支援弗莱昂。用圣徒团对付那些忽然拥有巨大力量却十分稚嫩的圣女们完全绰绰有余，摘掉嫩芽应该比砍倒一棵参天大树容易得多吧。
　　可是以人类之躯真能对抗神的使者吗？那些背生光辉羽翼，拥有神一样高贵容颜的天使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小国公主的身边？教皇自从月海追杀莎碧娜失败后，就一直为此深深苦恼着，若只是一名天使倒还罢了，可是现在越来越多的天使都来到那个女人的身边，拯救病人，俯瞰战场，一手握着慈悲的花，一手握着无情的火焰。
　　教皇曾经悄悄潜入罗伦王国，亲眼目睹了释放光明法术的天使们，在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剧烈颤抖起来，原本存有的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亲信进言曰，教皇乃伽兰选择的牧羊人，何不以此身份去劝谏被蒙蔽的天使们，届时必然能铲除魔鬼。这的确是令人怦然心动的建议，教皇本不想采纳，因为没有人能够接近天使 ，但他转念一想，试试也好，说不定奇迹会出现呢？
　　可是结果终究叫人失望了。教皇至今还记得那个看起来像是天使长的人对他说的话：“你不是伽兰选择的人。”
　　教皇大为震惊，他能够一步步攀到今天这个至高无上的地位，难道这些都不是伽兰的垂青吗？伽兰若不垂爱他，又怎会让他成功扩展伽兰教版图，并开始在南大陆立足，开拓了先代教皇都无法实现的梦想？
　　教皇一想到这里，面皮便抽搐起来，难道那个胆大妄为的小国公主才是伽兰选中的人？这怎么可能！她，明明是异教徒啊！
　　此时萨尔斯丁的天空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微弱的晓光马上就要占领东方天际，可是黑暗的夜空还没有退却，带领着寥落的晨星苦苦坚守阵地。
　　教皇望着东方的天空，思绪又转回了昨日收到的最后一封情报。那是圣徒团通过复杂的异地共鸣魔术记录下的到目前为止的最后一场战役。教皇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那场战役的始末。
　　那场战役在黎明前打响，莎碧娜重新整编的北方军队如潮水一般狠狠攻打弗莱昂王都，弗莱昂军队也没有示弱，和北方军队纠缠起来。战场呈胶着状态时，威震艾比顿的圣女军团终于出现在战场上，一个大型的火焰燃烧隔绝了双方战士，震慑了弗莱昂的守军，之后弗莱昂的战士们都像受到了迷惑一般丧失了战意。圣徒团的神术师们奋起反击，解开了圣女们下的暗示法术，并狠狠用一个大范围的混乱法术回敬了北方军队。北方军队自乱阵脚，圣女们不得不安抚已方战士。神术师们乘胜追击，连环法术不断袭击北方军队，令圣女军团穷于应付仅能自保。
　　战役打响的三个小时后，圣徒团发现十二位圣女都在苦苦支撑，并渐渐失去了防守能力，不禁欢欣鼓舞，因为对方很明显不擅长战斗，而且还一股气投入了全部的战力，如今已经不可能继续增加更多的兵力了。圣徒团一开始就没有派遣全部人马上阵，而是采取三班倒的战术，每班十五人，如今才换了两班。第三轮的法术战争又要开始了，不过这次掌握胜利的钥匙的属于圣徒团。
　　北方军队不得不撤退，这时圣徒团做出了后来追悔莫及的决定，继续狠狠追击圣女军团，几乎令敌人受到了惨重的损失。是的，只是几乎打击到了敌人而已。他们没能实现愿望，却激怒了敌人，那个高傲的女人飞了出来，携带能点燃天空的火焰和雷电来到战场上，挡住了圣徒团的所有攻击。
　　然后，绝望降临了。
　　之前一直没有参与战事，只肯在天空遨游的天使们拔出了他们的剑，无情的光辉笼罩了弗莱昂王都的战场。
　　教皇看到这里，不禁惊恐发现这场面何等眼熟！罗伦王国命运女神的祭司老太太的放肆笑声仿佛又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这正是老太太给他展示的未来的景象。天使的愤怒扭转了战局，弗莱昂王都终于向那个神采飞扬、嚣张跋扈的女人打开了大门。记录至此就结束了。
　　教皇闭上了眼睛，不该激怒慈悲的天使们啊。
　　弗莱昂失去了王都，以后作战应该一蹶不振了吧。要不要继续支持弗莱昂呢？教皇忖思，前往艾比顿的圣徒团恐怕已经全军覆灭了，再无人能够阻挡那个女人的步伐。那个女人到底想要什么？
　　神启之书说，“远方的使者啊，从此迷茫，泪水燃烧了大地”，那个女人哄骗天使们，恐怕意图不仅在于艾比顿，也在于整个伽兰大陆吧。教皇觉得自己有义务拯救那些迷失方向的天使们。
　　一个大主教趋近教皇，恭敬地说：“亲爱的陛下，太阳的第一道光辉就要照进大教堂，希望教皇能够许个美好的愿望。”
　　教皇这才惊醒，淡淡扫了一眼那个比他还胖的大主教的圆脸，那脸上布满了谦和的微笑，白嫩的皮肤像花朵一样绽放，没有任何斑痕。听说这位大主教一不要钱，二不要人，唯独最爱华丽的服装，如今他的身上也穿着比一般大主教的礼服还要华贵的纯紫色东方丝绸礼服，上面嵌满了玉石珐琅宝石等物，看起来居然协调至极，可见经过了一番下功夫的研究。教皇差点就想当场问他这套衣服到底要花多少钱，到底是怎么问人做出来的。
　　不过新年第一个仪式决不能有所疏忽。教皇于是收回注意力望向遥远的东方，那第一道曙光仿佛神灵射出来的金色长箭，才刚刚冒出了头，转眼间就到达了萨尔斯丁大教堂大厅的中央，正好照在教皇身上。教皇忍住那每年才有一次的激动，默默祈祷。然后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光芒渐渐充盈了大教堂，在琉璃的映射中交织成一个光辉亮堂的世界。
　　垂首而立的十二位大主教也开始吟唱起来，赞美那无上的神灵伽兰的慈悲和恩宠。除此以外就再无他人存在。因为先辈规定禁止教皇、圣女和大主教以外的人们参加新年仪式。
　　教皇此时微微分了神，圣女不在。那个堕落的女人居然和一个异教徒同流合污，最近十几代圣女都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贡献，现在的圣女更是投奔了魔鬼，看来圣女这个职位有必要撤去。
　　神的威严和慈悲就由他来掌握吧！这就是教皇刚才那一刹那间许下的愿望。
　　教皇抬起头，坚毅无比地凝视东方的朝霞。他望了一会儿，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在伽兰的图画上。他已经七十八岁了，对自己的眼力不是很有信心，于是询问身旁那个喜爱服饰的大主教：“你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那个大主教愣了一下，望向天空，局促地观察了一会儿说：“好像是鸟儿？越来越大了。”
　　教皇也觉得是鸟儿，可是心里却升起了奇异的感觉，以前从未听过有鸟儿出现在新年日出的画卷上啊？这究竟是什么含义呢？
　　那几只鸟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简直像是乘着太阳的光辉向萨尔斯丁大教堂飞来。教皇等人终于发现那不是大鸟，而是张开翅膀的天使们，愕然不已。
　　一个大主教颤抖地说：“天使降临了吗？他们要眷顾我们了吗？”
　　教皇瞥了他一眼，觉得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不对呢？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漏看了什么。他再次眺望，面色苍白起来，那些天使根本不是垂青他们的使者！
　　天使们飞翔的速度令人叹为观止，刚才还仿佛和太阳一样遥远，现在却翩然降落在萨尔斯丁大教堂的前面。两名人类女子从四名天使的包围中走了出来，踏上了阶梯，进入了萨尔斯丁大教堂，沿着长长的红毯来到教皇和十二位大主教的前面。
　　教皇嘴唇抽搐着，最后才紧紧抿成一条线，严厉地注视那两个女人。一位大主教越众而出，叱喝道：“凯瑟琳圣女！你带领异教徒来这神圣的萨尔斯丁大教堂，意欲何为？！”
　　来人正是莎碧娜和凯瑟琳。凯瑟琳不疾不徐地回答说：“我们是圣女，自然是来参加新年仪式。”
　　“她？明明是一介异教徒！有何资格！”
　　莎碧娜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让教皇觉得分外刺耳：“就凭我是伽兰选中的人！”
　　教皇面无表情地看向莎碧娜说：“你就是埃莫顿王国的长公主莎碧娜•埃莫顿？”
　　莎碧娜也目光奇异地盯着教皇说：“你就是掌管伽兰教廷的教皇？”
　　“大胆！”大主教们怒目而视，这个异教徒女人居然不回答教皇的问话，真是嚣张跋扈。
　　教皇和莎碧娜无视周围，他们都是第一次真正亲眼见到对方，那满怀的仇恨终于有了清楚的方向。他们仔细打量对方，从头到脚细细品评这个敌人的分量，教皇的神色泰然而轻蔑，莎碧娜的眼睛无畏而迷离，目光的交汇几次交锋终于悄悄画上了一个扭曲的句号。
　　“你们来做什么？”
　　教皇对莎碧娜的来意捉摸不定，先前的震惊的余波至今尚未消退。更令他诧异的是，刚才一直发出怒气冲冲的喘气声的大主教们此刻像是变成了雕像，一声不发。等他把视线转向那些鹤发童颜的大主教们，发现他们居然真的变成了活生生的雕像，连眼珠子也不动了。他的眉毛终于向中间会合，表达了强烈的愤怒。
　　凯瑟琳冷静地说：“敬爱的教皇，我们前来绝对没有对您不利的意图，我们想和您好好谈一谈。”
　　教皇讶然地反问：“你们要和我谈话？”
　　莎碧娜扬声说道：“说白了，我们要和你和谈！所以，这帮碍眼的家伙绝对不能听见我们的谈话。”说完，她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意，不动声色令十二位大主教中招是她和凯瑟琳的杰作，这个石雕术可是她花了许多天的时间才掌握住的法术，这个法术施放时间长，受术者必须精神松懈才能成功，放在战斗中是比较鸡肋的法术，可用在谈判里却是一支奇兵。
　　教皇微微皱起眉头，莎碧娜的话隐隐有着威胁，看来目前谈判对他不利，不然莎碧娜为何敢这样张扬？
　　三番几次刺杀莎碧娜失败，占领艾比顿的梦想又被她破坏，就连救援疫区也被她占先，这个女人在伽兰大陆的名声可谓如日中天。这样的女人居然会跑来要和教皇谈判，教皇实在心存疑虑。
　　可是这次开口的却是凯瑟琳：“教皇不必奇怪，提出和谈的要求是我。我这次来是想作为调解人主持你们的谈判。”
　　“哦。”教皇这才释然，随即又不快起来，这个圣女什么时候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了呢？
　　凯瑟琳观察到教皇的变化，心里暗暗叹息了一会儿，说：“我希望教皇和莎碧娜公主可以就此罢手，不再争斗。大家都是伽兰的子民，为何一定要分出你死我活呢？请放下以前的所有仇恨，携手合作吧。”
　　莎碧娜笑了出声：“可以啊，只要教皇不再为难我。”
　　教皇不快地回答：“放肆！我身为伽兰的代言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魔鬼。你们还是请回吧。”
　　莎碧娜笑得更加开心了：“教皇真的以为自己是伽兰的代言人吗？”
　　教皇的眼珠子倏地收缩起来，沉声反问：“这么说你就是伽兰的代言人吗？”
　　“我不是。”莎碧娜干脆地否认了，教皇心想量她也不敢承认，可是莎碧娜的话又让他恼怒起来：“不过我目前很受伽兰的宠爱，连天使都送到我的身边了，这份无上的荣耀相信没有几个人享受得到。”
　　教皇发作不得，因为证据确凿，那几位天使现在正在萨尔斯丁大教堂外面观赏伽兰花田，姿态优雅，气度雍容，仿佛前天他们的愤怒肆虐战场只是一场幻梦。
　　凯瑟琳温和劝说教皇：“教皇可还记得神启之书的预言？得到天使的垂青的那个孩子毫无疑问就是这位莎碧娜公主殿下，她确实是神亲自选中的人。我们既然是伽兰的信徒，应该更加高兴地欢迎她的到来。“
　　教皇沉吟不语。
　　“莎碧娜公主已经向我们展示了她是伽兰选中的人的证据，我们若不再承认的话，终有一天要承受伽兰的愤怒。教皇纵然是伽兰的代言人，也不可能幸免。莎碧娜公主心灵高贵，胸怀宽广，信仰虔诚，一直很尊敬教皇，不曾对教皇有所不满。即使遭到了教皇的误解，她也毫无怨言，静静等待洗脱罪名的那一天。她今天亲自前来，就是希望能得到教皇您的谅解。”
　　教皇听着觉得很不可思议：“真的吗？”
　　莎碧娜立刻趋前一步，表情诚恳地说：“亲爱的陛下，我的到来难道还不足以表示我的诚意吗？何况我们完全可以分享伽兰赐予的荣光！”
　　教皇心中一动，望向那些悠闲赏花的天使们，觉得莎碧娜的提议未尝不是好主意。自从天使出现以来，教皇一直没有正面回应，民间已经出现了质疑的声音。假如能和她联手的话，说不定能挽回教廷的声誉，甚至达成难以想象的伟业。
　　“若是那样的话，我可以原谅你，莎碧娜•埃莫顿公主。”
　　“非常感谢。”莎碧娜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子，然后笑着说：“教皇，我们该进入正题了吧。我希望你能立刻退兵！”
　　教皇作出思考的样子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伽兰教廷一向不参与各国的战争政治，更不可能有军队。”
　　莎碧娜脸上没有任何怒气，笑得依旧谦和：“是吗？那就是我误解了。那些神术师一定背叛了伽兰教廷，死刑应该是个不错的惩罚吧。”
　　教皇脸色变了变，最后才沉声说：“他们都是教廷花费无数心血才培养出来的虔诚信徒，还是本着伽兰的慈悲心原谅他们吧。”
　　“教皇打算怎么原谅他们呢？”
　　“把他们送回教廷，由我亲自教育他们。”
　　莎碧娜的声音开始降低温度：“那样的话，我还是请天使们教育他们好了。”
　　教皇不由惊疑地打量莎碧娜，听她口气非常不善，她有这个本事命令天使吗？他转了无数个念头，最终还是不忍心舍弃那些神术师，不得不让不说：“我已经原谅你了，为何不把他们放回来呢？”
　　莎碧娜笑着说：“教皇真是贵人爱忘事，明明都原谅我了，才开始谈判。那些神术师又和教皇原不原谅我有什么关系？”
　　教皇沉下了脸：“放肆，宽恕你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你居然还要跟我讨价还价？”
　　“这里也有留驻的神术师吧？不知他们能不能承受天使们的愤怒呢？这座美丽的城市也会化为火海吧，真是可惜啊！”
　　莎碧娜的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教皇才猛然惊觉目前真正握有强大实力的不是他，而是眼前这个张扬的美艳女子。他顿时发现自己的心灵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露出疲态说：“好吧，你到底有什么要求就说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