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一期三日/宿命》泉小猫

9、露樱

　　>>>009
　　被温柔摸头。
　　对方是三日月宗近。
　　平安时期诞生，天下最美的付丧神，三日月宗近以读心般不可思议的方式给予了一期一振期待中的回应。
　　仅仅只是被手掌抚摸，头发接收讯号时，身体先于心理形成刺激反射，每处细胞欢呼雀跃肆意喧闹起来，像煮沸的开水，灼热水泡翻腾膨胀，炸开时发出咕咚咕咚声响。
　　情绪感受到身体欢愉，紧随其后，唱着歌扑腾翅膀，在音符旋律中快乐飞舞。
　　即使对方那小孩子的定义令他颇有微词，可总体来说，得到认同疯狂冒出来的开心泡泡，完全可以淹没那一丝轻微的不满。
　　对弟弟们的贴心感到安慰，对越过界线的自己感到羞愧，对无法得到奖励感到委屈，对三日月宗近的回应感到欣喜……
　　短暂的今日还未过完，一期一振已经真实体验到“跌宕起伏”一词的具体含义。
　　这样，带着最终的愉悦心情到达江户的记忆·大阪，介入大阪冬之阵，一期一振甚至悄悄分神观察了当前时代的风景。对于处事严苛的他来说，此种行为甚是罕见，更何况还是非同意义的大阪。
　　在他视野里，比起往日，虽然依旧是阴寒弥漫的十一月，但他微妙捕捉到干燥日光里的一丝暖意。
　　无论他们过去是何种关系，一期一振都发觉，三日月宗近现在对自己影响非常大，甚至超出了预期。
　　思考着问题，与溯行军正面碰头。
　　除了协助审神者安排出阵、远征队伍编成，调整每天内番值日人员，近侍一期一振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带领包括三日月宗近在内的几位新显现刀剑，熟悉战场，与溯行军作战积累经验。
　　战斗，永远是体现刀剑本质价值的最直接方式。
　　铁炮这种火器从发明到大显身手仿佛只是一瞬间变化，作为冷兵器的白刃登场机会日益减少，无数刀剑顺应潮流退出历史舞台。
　　夏之阵大阪军全线溃退，大阪城被敌军放火。
　　一期一振无力守护丰臣秀吉的天下，与金碧辉煌的天守阁一起葬身熊熊火海。那之前的回忆，也被燃烧殆尽。
　　与被时代浪花自然遗弃的刀剑不同，一期一振就是这样更加残酷的原因彻底远离战场。
　　在德川家康的命令下，刀匠越前康继对一期一振进行重铸。此后，它为德川家家传，直到第十五代家主德川茂德将其献给孝明天皇，一期一振自此成为日本皇室御物。
　　而白鸽衔着橄榄枝飞遍世界后，战事也不再是主流，自然而然所有刀剑甚至是武器都失去了曾经风光。
　　严格来说，经历火焰焚烧损毁再刃，一期一振本体这把刀铁器性质发生变化，强度早已大打折扣，根本无法作为武器参加实战，只能因其美术价值和历史意义变成观赏品束之高阁。
　　再刃重新凝聚成型的付丧神一期一振，被收藏在德川家时，辗转到宮内厅三之丸尚藏馆时，无数次凝望虚空，回首如浮萍飘渺的往昔。
　　我似朝露降人世，转去匆匆瞬即逝。
　　诸如意气风发、辉煌灿烂、绝望不甘、无奈默然、静心接纳……所有的所有，被时光之流洗涤治愈，缓慢沉淀为金色瞳孔里漫到溢出的静谧与温柔。
　　他极少展现强烈情绪，不过是沉静下来，如世外之人，淡然注视四季时令与花开花落。
　　“浮华无戾气，高雅亦哀伤。是一把物哀之刃。”
　　付丧神一期一振听见世人这样评价。
　　是否真的符合日式美学，他其实并不太理解。
　　但当年，同为御物的莺丸和鹤丸都对此点头赞同。那么，大约真是如此。
　　过往经历与万千情绪掰开揉碎，堆积成丰富养料，滋养出含苞骨朵，缓缓绽放出漂亮华美的樱瓣。美好只存在一瞬，即刻就被风吹散凋零。但不可否认，它曾璀璨绚丽超过漫天星辰。
　　无论朝露，还是春樱，无可比拟的降临到转瞬即逝的凄美，与号令苍生却又急转直下的一期一振都不谋而合。
　　或许这便真是物哀吧。
　　安然看世间红尘，以为余生也会如此度过，但少女审神者的出现轻易扭转乾坤。
　　有了她强大难以忽视的灵力加持，一期一振本体刀身被耀眼光芒笼罩，受损严重的强度竟然摆脱脆弱，恢复至初始，付丧神也获得真实躯体。
　　她赋予一期一振这把刀再次战斗的价值。
　　事事追求完美，同样深知新生来之不易。纵然失忆非常遗憾，但与人类借助医疗手段恢复记忆不同，那些遗落在时光里的所有，就如同被前主人丰臣秀吉磨短的刀身一样，断了，就彻底不可复原了。
　　妄图连丢失记忆一并找回，未免显得不知好歹过于贪心。他不会激动控诉命运波折，也不会强求回忆根本想不起的过往。
　　世间万事无法预料，眼前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那么珍惜拥有，比兀自缅怀虚无记忆更加重要。
　　并不了解本丸其他刀剑男士的背后故事，不过大家心照不宣尽力辅佐少女审神者的态度，想必都从她那里获得了安慰或拯救。
　　总之，一期一振发自内心感谢审神者。
　　作为代价，重新回到战场为新主人而战，就是必然。他毫无怨言，也尽心尽力。
　　前期被召唤出的太刀之一，一期一振早已在穿梭时空中，积累了丰富经验。现在他带领一众付丧神继续为守护历史摆出战斗姿态。
　　如果说，前几日因为羞愧不敢直视三日月宗近，那么从今天开始，得到对方言语之外的肯定后，他终于恢复常态不再僵硬行事，化身为领导者排兵布阵大杀四方。
　　如此叱咤战场，脑海闪过令他恍然的熟悉感。
　　记忆丢失，忘记具体过往，但融进肢体的战斗习惯和动作，如影随形融进骨血从未曾消散。在微小秘密的细节里，他察觉自己当年的模样，捕捉到逝去岁月中天下一振睥睨众生的霸气凌人。
　　换种说法，这些无形事物成为连接一期一振和天下一振的特殊纽带。不刻意追寻记忆，一期一振依然知道，曾经的自己就是天下一振。
　　没有过去的他，就没有现在的他。
　　他真切存在过，因此完全不会因为缺失记忆产生“自己是谁”的无措感。
　　沉迷恶作剧无法自拔的鹤丸，经常出乎意料冒出来吓一期一振，却从未成功看到他的惊恐表情。
　　同为御物时期里，鹤丸抱怨:“每次都吓不到你无聊死了啊！我看，失忆把你吓得挺严重，总露出若有所思的悲伤。莺丸也是老神在在，喝茶时吓他杯子竟然都不抖一下。哇！无法给别人带去惊吓的人生太没意思了！你以后配合配合我？否则我只能去吓唬你弟弟平野了，可吓唬小孩子成就感不如吓唬你们啊！”
　　一期一振都是笑笑，对这位玩性成瘾付丧神的话语不置可否。
　　他知道，过去与现在，确实某些地方不太一样。
　　万一真的遗落喜爱之物、遗忘重要之人……想到这些，他便会为旧时光的万物感伤，并没有为失忆的自己难过。
　　三日月宗近明确表明，两人是旧识。
　　细细想来，他偶尔复杂偶尔淡然的态度，大约是怀念或遗憾吧？
　　当然会避开直面询问，对于被遗忘的人来说，过于残忍和不尊重。对方能毫无芥蒂靠近，他便充满敬意和感激。
　　本丸生活充实，他养成每日记录的习惯。最近自顾自用纸笔，写下三日月宗近的种种细节。无关乎愧疚，无关乎自责，只是想，身体就开始行动。
　　回忆起那个梦。确实考虑过两者间联系，由于万分惊骇，他阻止自己深入思考。
　　他更愿意將梦里人当做是过往一切的具体化形象，以做怀念。
　　如果那人真是三日月宗近，命运就过分残酷了，沉重压得胸口无法呼吸。
　　一期一振认为他必须着眼当下，另一层原因是觉得，一旦落入怀念过去的漩涡，只会陷得更深难以逃离，最终连身边的美好也无法把握。
　　作为近侍，作为朋友，得更好地照顾不谙世事的他才行。
　　但是，三日月宗近实战能力显然超出一期一振想象。
　　转头侧目，能轻松观察三日月宗近的打斗姿态。
　　得到对方认可，他满心勇气。如果被问为什么会看，他可以回答“近侍需要时刻关心队员”。
　　本以为，未听闻出战事迹的他，可能更偏向于内敛的作战方式。
　　然而，二尺六寸四分的刀，刀身出鞘，寒光如电。
　　最美付丧神表情天然，可冲得比一期一振还要快一步，斩杀敌人没有丝毫犹豫。独当一面，并不需要刻意保护。
　　队友轮番配合，溯行军的垂死抵抗毫无作用。
　　三日月宗近持刀进攻，刃光闪过，最后一名敌人被击退倒地，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战斗结束，所有人站定收刀。特地留意三日月宗近，一期一振动作慢了一步。
　　三日月宗近旋转甩出刀花，刀刃迅速入鞘。
　　本来只是普通动作，一期一振看来，却像平静湖水投入石子，荡漾起涟漪圈圈扩散。
　　纳刀方式每个人都不同，有的人倾向简洁快速直接入鞘，有的人执着加入抖落血迹的血振，有的人追求繁复浮夸的架势……一期一振则是喜欢旋转纳刀。
　　右手握刀，翻腕后用虎口夹住刀柄，刀刃朝身体内侧旋转，再利用惯性将刀柄从虎口部分翻绕到食指与中指之间，接着翻转刀身达成逆握，食指伸直压住刀柄。將刀朝身体左侧旋转，刀尖滑入鞘口，最终收回刀鞘。
　　这是属于一期一振的纳刀动作。
　　因为他独特的个人习惯，翻腕时下意识会多绕一圈，再才是旋转刀刃进行纳刀。整体看着花式，实际操作简单漂亮，不会让旁观者产生花哨的负面印象。
　　三日月宗近纳刀的动作，翻腕时同样多绕了一圈。甚至怀疑是否错觉，他食指压住刀柄的位置比例都与自己一模一样。
　　未执着寻回记忆，但一期一振首次产生冲动，想去探寻过往，想知晓他不了解的三日月宗近。
　　感应到一期一振目光，三日月宗近回看他，在十一月的阴霾里，颜色清透的薄唇似夏花般绽了开来。
　　他自觉失礼，慌忙冲三日月点头，错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