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故世》镜伪君

3、03墨香

　　裴婳静静站在案桌一侧，手中的墨条在砚台上缓缓打着圈儿，力道也愈发不济。
　　她终于有些坚持不住，眼皮似在跳跃打架。她抬眼瞥了宗珩一眼，眼前的男子一身水光郢亮的墨蓝华服，上面绣着精致考究的金丝纹路。手中的毛笔峰回路转，游刃有余，似乎并未有停下歇息之意。裴婳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一切还得回到三炷香之前。

　　将顾清目送至府门后，裴婳转身回了自己的问月阁，伴着那群女眷在游廊上千回路转，脚底都有些疼痛，还有方才那番慷慨陈词，让她口干舌燥。正当她在丫鬟唐梨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嘀嘀咕咕的进入内院时，恍然看见一男子正坐在正座上饮茶。
　　男子面色如玉，剑眉飞奕，目如朗星，高挺的鼻梁英气逼人。薄薄的两瓣唇触在清冷的瓷杯上，倒有几番凌冽而温柔的气息。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裴婳看着那男子喃喃，面前的男子正符《容止》中那清逸潇洒的气质，让人好生心动不已。
　　但自幼的敏锐很快使她清醒，她轻轻摇摇头，正对上那男子似笑非笑的目光。
　　“想必这位...就是宗珩了吧...”裴婳可以感觉到气氛的凝固。
　　“坐吧。”宗珩开了口，看见对面女子呆滞的举动，倒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清冽，而是一种沉稳的厚重感。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想来到这问月阁。许是看见方才游廊上那一袭银纹绣花百蝶长裙的女子咄咄逼人的架势，秀眉一挑，眼神泛着晶莹的光芒，朱唇吐出的话语好似暗镖，一席话下来说得光滑的两颊漫上嫣然红晕，飞扬跋扈，神采奕奕。
　　“公子，那位便是少夫人。”侍卫陈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说起自己的这门亲事，宗珩实在意料之外。从外境审视军情处理文案后归来，就看见圣上和父亲满脸笑容的脸：“儿啊，为父为你定了一桩好亲事。”
　　他明白，此门亲事涉及皇家，裴，家的利益。裴国公一向与帝王家亲近，更有裴国公的姊姊现如今为中宫太后，帝王年轻，为了牵制太后，掌控全局，需要最得力的将军氏族宗家压制裴府，也需要裴府时刻牵系宗府的一举一动，他身为帝王信任的青年将军，需要让他安心。
　　他对自己的娘子没有多少好感，早年曾经道听途说，裴家长小姐嚣张骄纵，还会几手绣花功夫，弄得家里鸡飞狗跳，想必裴家也是要着急着把自家的女儿趁早嫁出去吧。
　　直到看见方才游廊那一幕，他才更加确信，果真如此。他觉得，自己身为少将军，不仅应该帮扶帝王平天下，也应该齐家——这般内室，实在应该好好管束......
　　“坐吧。”宗珩放下茶杯，正对上裴婳迷惑恍惚的眼睛。于是他泰然解释：“今日我来问月阁用晚膳。”
　　“哦，”裴婳倒也机灵，连忙吩咐唐梨“去备一席好菜吧。”
　　那边唐梨退下，这边陈钺正摆好文房四宝，正欲研磨。
　　裴婳知道这是个好好表现得机会，从小寄居他处，怎能不学得几手讨好人的手段。想她曾经立在姑父案头研磨，力道适中，研出的墨汁光滑均匀，姑父赞不绝口。
　　“这种事，还是让我来吧。”裴婳换了一副温柔的面貌，款款走向案台，从墨床上缓缓取下墨条，在砚台上滴了一点清水，细长的手指把持住墨条，力从指尖中油然而生。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两炷香的时间已经过了，宗珩略无饿意，手持笔杆，身正挺直，狼毫在宣纸上挥洒自如。裴婳两眼朦胧，脚跟发软，远处飘来隐隐的饭香，她知道那是唐梨的召唤，但她的双腿已经僵直，她的指尖已经麻木，机械的移动着。只有她的意识还清醒，她总觉得，他是在罚她，难道是因为他看到了刚才她回怼顾清的一幕，惹得他怜香惜玉之心？
　　墨条逐渐倾斜，从指尖滑落，在砚台上溅起几滴微小的墨花。裴婳站着陷入沉睡的时候，还可以嗅到那意犹未尽的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