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之镜》团了个雪

11、西海之怒

　　此言一出，龙后凄苦的面容蓦地一怔，“寸心，你说什么？”

　　寸心心一横，正想答话，忽然听见一阵惊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大太子摩昂和三太子敖玉披风铠甲，疾步进殿。

　　寸心顿时红了眼眶，八百年！自己有将近八百年没有见过三哥敖玉了！八百年前，就在寸心刚与杨戬成亲七百年时，在父王四海寿宴之上，三哥醉酒失手烧了玉帝赐的明珠，玉帝一怒之下以触犯天条为名将三哥赐死，幸亏南海观世音菩萨恰巧路经西海，于心不忍出面向玉帝求情，玉帝看在西天的面子，才勉强免了三哥死罪。但仍下令将三哥锯角退鳞，贬到蛇盘山鹰愁涧受罚。三百年后唐三藏西天取经路过鹰愁涧，三哥被唐三藏点化，皈依佛门，载乘唐僧上西天取经，最终修成八部天龙广力菩萨。

　　鹰愁涧风刀霜剑，凄风冷雨三百年，空门寂寥冷清，断绝音尘五百年，整整八百年的天翻地覆，拆骨断肉。寸心与敖玉从小一同长大，原本比别的兄弟姐妹更加亲密，从前为了杨戬与家人隔离，三哥出事时未能见上一面，后来寸心和离发回西海，但那时敖玉已经是西天的八部天龙广利菩萨，再不沾染红尘，整整五百年兄妹俩竟是未能再见上一面。本以为此生再难相见，不曾想梦回旧年，乍然见了幼时最亲密的兄长，寸心又喜又痛，心头翻滚难以言说：“三哥！”

　　敖玉一进殿便看见跪在地上的寸心，还有她脸上两道鲜明的红印迹。再听到她包含酸楚的一声“三哥”，心中一痛，从小娇惯任性的三妹何曾又如此狼狈委屈过，如今为了那个人，骄傲的西海三公主竟卑微如斯，敖玉眼眶瞬间一红。

　　摩昂面色一紧，对龙王龙后匆匆行了一礼，声音冷凝如寒水：“启禀父王，龟丞相来报，东海岸发现杨戬的形迹。”龙王如黑幕压下的背影微微一顿，缓缓转过身，一眼未瞧寸心，对着两个儿子道：“什么时候？”摩昂低下头，余光扫过寸心，稍一沉吟，缓声答：“就在此刻，同行的有数人。”

　　龙王的胸膛微微起伏，眼中寒光一厉，一声冷笑，在座上稳稳坐了，沉声道：“摩昂，你亲点五千精兵，到东海岸好好会会这一个杨戬。敖玉，你亲上天庭，向玉帝呈报，天庭逆反杨戬藐视天威，挑衅西海，我西海誓死维护君威，绝不与逆犯同流合污，求玉帝明察增援。”

　　不待摩昂与敖玉答话，寸心便是一声惊呼：“不要——”摩昂与敖玉的目光集中到寸心身上，龙王的目光冷冷地向寸心的方向飘了一飘，“将西海三公主敖寸心囚于冰渊，等候天庭发落。”

　　西海冰渊，是西海极寒极冷极黑之地，虽说龙族生于海底天生不畏寒，但冰渊是海底几万年断层形成的一处绝崖，凝聚了天地间最深最利的寒气，周围寸草不生，生物难进，是惩罚犯人的天然场所。被贬入深渊之人不会马上死，而是会日日遭受冰寒之气的折磨，寒气侵肌入骨，寻常龙族不出一月，寒气便可伤及元神，动摇命魄，法力低微的甚至会一命呜呼。因冰渊之刑极重，而且有接受天罚的意味，所以四海中非罪大恶极之人不会轻易用此刑。

　　如今龙王竟用此刑来惩罚寸心，一时间殿中众人大惊失色，敖玉率先跪下：“请父王三思！寸心此次是任性了些，但是罪不至此啊。只要将杨戬捉拿了给天庭交代，再向天庭表示西海的忏悔，戴罪立功，三妹先前的糊涂事便可轻轻揭过了。此事尚有转圜，父王切勿冲动！”

　　寸心闻言遽然一惊，心头一震，从前父王只是将自己禁足，如今怎会用上冰渊之罚……寸心面上白了一白，双手微微颤抖。摩昂也单膝而跪，沉声道：“父王，三弟说得对。目前天庭并没有明示降责西海，只要捉拿了杨戬，便算是圆了玉帝的颜面。从前三妹救杨戬，如今我们献杨戬，功过相抵。更何况我们可以说三妹年幼不谙世事，是被杨戬所蛊惑，如今已然悔改，求玉帝轻恕。四海一向同气连枝，其他三海龙王必定会帮父王说话，如此便可保全三妹，父王，现在不是惩罚三妹的时候。”

　　龙王听罢，冷冷一笑，饱含帝王威仪，“你们不了解玉帝。玉帝一向将颜面视若性命，如今杨戬三番四次触怒天威，玉帝虽一时奈何他不得，甚至被迫招安，但早已欲杀之而后快，只不过等候时机罢了。如今杨戬已位列仙班，但他若与寸心结亲便是违反天条，若是纵容，天条威信无存，玉帝必不能容。所以，寸心就是首当其冲，即便献了杨戬又有何用，他若没结亲，不过是被申斥几句。若是结亲，且不说结亲——我们还能献得了他？”

　　帝王才最了解帝王的心思，龙王虽只是西海之君，但深知玉帝帝王心术。摩昂与敖玉俱听得一愣，只听龙王继续道：“如今杨戬法力之高，三界无人能出其右。杀不了他，又不能阻他成亲，天庭会怎么办？为挽颓势，天庭必定降罪西海，株连四海，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以示天威不可犯。天威之下，整个仙界都是杨戬的敌人，他纵使法力再高，群狼环伺，独木难支，迟早有一天会败在玉帝与王母手下，到时候恐怕死无全尸。到那时，你觉得，寸心的结局会是怎样？”

　　敖玉一瞬间面如死灰，龙王声声如雷电天降：“你们以为我是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可若不是如此，我不能保全她，也不能保全西海。将她囚于冰渊，杨戬必不能找到他，只要他们没有明面上的牵连，一旦杨戬强抢，我们便有他挑衅西海的名目，玉帝也不能奈何西海。寸心之罪也只有当初‘无意’救杨戬这一条，那么拼着我罚她半条命，也能在天庭面前保了她剩下半条命。你们明不明白？！”

　　摩昂与敖玉面上俱是惨白，龙后面上血色尽失，还欲牵着龙王的衣摆求情，被龙王摆摆手，疲惫道：“什么都不用说了，将寸心推入冰渊，半月之内，必能保她一命。”

　　一锤定音，摩昂敖玉与龙后皆是面败如灰，投向寸心的目光都带着绝望与惊痛。而寸心，在龙王说完最后一番话后，心中却翻涌起了滚烫的暖意与愧疚——父王他，是在保护她啊！看似是要置她于死地，但其实是釜底抽薪，他不仅要保全西海，更要保全了自己这个闯祸的女儿！寸心鼻子一酸，滚烫的泪夺目而出，从前只顾着追随所谓的爱情，没曾想，父王对自己的爱竟如此深沉，在震怒之下，还想着要保护她。那么，她也要尽所能保护父王母后，虽然自己仍然要不得不嫁给杨戬，但是寸心却不愿再让他们如同从前一般伤心了。

　　寸心深吸一口气，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水，对着龙王俯首而拜，“父王所言，寸心都明白，父王的担忧无非有二，一是寸心的性命，而是四海龙族的安危。可是父王，就算寸心嫁给了杨戬，天庭也未必会降罪西海。”寸心缓缓抬头，看见摩昂敖玉意外的眼光，座上的龙王面无表情。

　　“父王也说了杨戬的法力在三界无人能出其右，如果他强闯西海带走女儿，西海不敌也是情理之中，天庭必没有理由怪罪西海。”龙王淡漠无言，摩昂眉头紧锁，敖玉惊讶地望着寸心，面上有隐隐的怒火：“寸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玉帝想怪罪西海，必定需要什么理由么？就算不能明旨降罪，暗地里就不能使绊子了？”

　　按照玉帝的性格很有可能如此，但是，寸心心中微微一叹，玉帝从来就没有将西海放在眼里，他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杨戬，也没什么精力放在西海身上，只是这话不能明说。寸心忖思着道：“三哥，杨戬都敢单枪匹马杀入瑶池，那么闯入西海掳走我更是探囊取物，玉帝不会不信。只要做足了强闯的架势，玉帝即使有气，也是冲着杨戬去，不会为难西海。再有西海向天庭呈上请罪书做个姿态，一来忏悔，二来表表忠心，玉帝不会再与西海纠缠的。”

　　摩昂与敖玉俱是一脸不可置信，龙王额上隐隐凸显青筋纹路。“这样一来，西海无事，而我的安危，有杨戬在则不足为虑。父王，此为两全之计。更何况……”寸心顿了一顿，咬咬牙，还是将话说出口，“若天庭敢难为西海，杨戬必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呵，”龙王从吼间滚出一声冷笑，目光冰冷划向寸心，“你倒是想得周全！”

　　“三妹！”摩昂身为长兄，此时不得不说话了，“你也太天真了，帝王心术，岂是你可以揣摩的！你怎么知道玉帝就会轻易放过，你这是要拿着自己的命和西海的安危做赌注吗？”摩昂顿了一顿，语气带了几分不可抑制的怒，“你就非要嫁杨戬不可？强闯西海、上表天庭，如此委曲求全连自己和西海的尊严都不顾了？！你是鬼迷了心窍吗！”

　　摩昂的怒喝让寸心有些迷茫。记忆中大哥虽然严肃，但对手足都十分关爱，从来没见过他这个疾言厉色的样子。寸心怔了一怔，但到底不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小公主，很快明白过来，龙王冰冷的目光，敖玉眼中的惊讶与失望，还有此刻大哥摩昂的愤怒，都是因为她刚刚说的话——强闯西海、上表天庭，西海虽不如天庭威深权重，但也是天下四海之一，不说十分尊荣显赫，也是无人敢小视。如今自己竟然说要杨戬强闯西海带走自己，还要西海为此上表请罪，甚至还暗示杨戬可以保护西海，这相当于是在打父王的脸，实实在在是对西海莫大的折辱，将父兄的铮铮傲骨践踏在地。

　　在他们看来，她自己的尊严不要了，西海的尊严也不要了。天庭是君威，向他低一低头也算不得什么。但是杨戬，他在西海面前也算是小辈，让西海退让至此，则是天大的笑话。士可杀不可辱，实力不敌是一回事，让杨戬肆无忌惮横冲直撞又是另一回事，寸心此言，适得其反。
　　寸心深深懊悔，自己虽说是说出了从前的情形，但是这些事如今都没发生，怎么能让父兄他们相信是真的。“父王——”寸心正欲开口，突然听得龙王一声断喝打断：“够了！”又命左右：”来人，即刻将三公主推入冰渊，非我命不得出，也不准任何人探视！”

　　敖玉闻言登时一急，欲上前阻拦，却被摩昂抓住了手臂，摩昂沉默地摇摇头。敖玉触及摩昂的眼神，脑中一怔，想起父王刚才的话，这也是无奈之举。便默默地退回来，看向寸心从眼中带着心痛与不忍。

　　“诺！”殿中侍卫得令，上前来准备带走寸心，正当侍卫将要碰到寸心时，却猛地被一道银光弹开，“啊！”侍卫吃痛摔倒在地。众人一愣，正在怔忪间，破空声猎猎而响，如龙吟虎啸。银光如流星划过，磅礴之气浩然而聚，三尖两刃戟气贯如虹，寒光掠影间，杨戬身姿挺拔，轩然而立。

　　“小婿杨戬，拜见西海龙王陛下。”

　　……

　　语惊四座。

　　说话之人挥刃挡于寸心之前，墨衣白袍，一身凌冽，曾经的司法天神从天而降，端然立于龙宫水晶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