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妖床》花年归

6、第 6 章

　　夏池突然不再敢见林少爷。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温言软语、宽厚有礼，可看着却有一股骇人的气场。--其实他跟上次见她并无不同。只是她知道的太多，已经没法再当他是那可亲的谦谦公子。
　　“你的手好凉。”递点心的时候，林少爷无心触着她的手指，又让倒了一碗热茶给她，“姑娘家的，需小心身子。”
　　他拿着食指一页页地翻书，那食指上赫然留着伤痕，那是上回被绑时，陆牙少爷举给她看的伤痕：他放箭割伤的。
　　“什么时候割破了手？我竟全然不知。”林洛痕也看到食指有异，举在眼前感叹。
　　檀香有眼力见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新做了桂花糕，公子尝尝。”
　　他咬了一块，觉着不错。便分给夏池和丫鬟们一些：“吃完将房里收拾下，好生生地，多出些刀剑来。”
　　背后渗人的疙瘩与寒气一阵阵上来，夏池一时觉着林公子可怕、一时觉着他可怜，忍不住便偷偷落下点泪来。
　　“姑娘在园中不高兴么？”林洛痕不经意瞧见，想了想，突然扣了下额头，“记起来了，他们说过，姑娘一直想着出园。--真是爱莫能助！这园子荒唐怪诞、四面无门。林某也不晓得如何出去。”
　　“不，”夏池赶紧擦掉泪痕，“只是风沙眯了眼，并没有不高兴。”
　　这一日，园子里下起了雨。
　　本来就值隆冬，寒风里加上雨凌子就更加的冷。本来和檀香等一众丫鬟屋子里坐着，瞅着天就要黑了，夏池知道夜间自己行动不便，就想着回避一下、直接回屋去。
　　园中已来了许久，想来这个秘密是瞒不住了：若是让人瞧见，就让人瞧见罢。反正这里怪诞非常，耸人听闻的东西不少，不差她这一出。
　　只是眼下，能瞒便瞒，图个清静罢了。
　　前头举伞聚在屋檐下的，似是林洛痕和三管家；看着那手忙脚乱地，林少胳膊上血迹渗出，似乎被什么猛禽抓伤了。
　　“你们怎么办事的？区区一只鸟，竟将公子伤成这样!”
　　林洛痕举手制止，想说话却不住咳嗽；按了胳膊按心口，好半天后才说话：“不碍事，回房就好了。”
　　“那只大鸟已关在柴房；改日将它拔毛煮了。”
　　夏池本想过去关切几句，可看着天色将黑，幻化成石像在即，便想着不与人添乱、改日再叙。于是决定在前边拐了个弯，从柴房抄近路回去。
　　……柴房里有猛禽在扑腾的声音。巨大的翅膀划拉着，在窗户纸上不断拍打。夏池贴墙从窗边走过，突然有一两缕羽毛从窗户缝里落下来。
　　好熟悉的羽毛色！跟咕咕的一毛一样！
　　想起咕咕，夏池突然发觉：她几乎要忘记来时的那档事了。
　　她这种煞星奇女，出门远行与常人不同。常常推开一扇门，自己都不晓得落在了哪个地界。上回在苗疆接了外族人一柱香，她无意眨眼，违逆了咒符规矩，须臾便被卷入巨浪。大川长河中，她看见一扇门，仓皇拉开便掉进一芦苇荡。不仅身处何年何月不晓得，连咕咕也弄丢了。
　　这只呆头鸟，飞哪去了？--不会让哪家的猫捉住，吃掉了罢。
　　夏池一路想着，一路往窗户缝里瞧：可怜里面这只，马上就要被人吃掉了。
　　这不瞧还好，一瞧竟将夏池吓了一大跳：这只长着猫一样大脸的鸟，不就是咕咕么？……死没良心的，终于想到来找我了！
　　夏池兴奋莫名，回头就去推柴房的门：“咕咕，最近你都死哪去啦！”
　　如此这般大声，竟将路过的人也引来了。原来是林少爷！他将一干手下赶去前厅，自己到后院透起风来。
　　“姑娘到园中五十六日，我见了你十一回。今日是头一次见你笑。”林洛痕站在台阶下，举伞看着她，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她到园中已有五十六日了么？他记得可真清楚……。
　　夏池心弦被触动，本欲说些什么，下一刻咕咕却扑棱棱从柴房呼啦一下飞出来，直接落在台阶下。
　　--它双脚被系在柴房一根柱子上，飞不了太远。
　　夏池蹲下身子，正准备解绳子，突然想起：这只猫脸鹰是伤了林少爷，才被捕了关在柴房里的。
　　看他手臂上伤痕历历的样子，此刻向他讨要，似乎不大好罢。
　　--这个闯祸精。伤了人，一时半会或许脱不了身了。夏池本欲解绳子的手，缩了回来。
　　“你想要这只鸟？”林少看出她的心思，“你若要，我便给你。”
　　“公子被伤成这样，也愿罢手给我么？”夏池被他这样灼灼地一直看着，只是不好意思。
　　“如若我有，如若你要，我都能给你。”林洛痕单手解开绳索，咕咕扑啦啦一下飞到树梢。--这少爷一下愣住：这可如何是好？竟然飞走了。
　　看着他在树下进退不得，夏池忍住嘴边的笑意：“这只鸟与我相熟，它会飞回来的。”
　　风雨声势见长，柴房的门啪啪啪地关了又合。夏池迈进门槛正欲关门，突然发觉，天光一下子暗了下来。--糟糕！她竟然将夜间化作石像的事给忘了！
　　眼下林洛痕正在眼前，地平线的光线一点点沉没，眨了一眼的功夫：夏池由一个活生生的姑娘变成了石头。
　　“--这是头晕眼花了？还是病得更重了？”
　　林洛痕被眼前的变化吓一跳，心里满腹疑问，嘴张了又张，不知从何问起。
　　一阵大风刮过，门又开始咣咣咣地撞击；正挡在门边的石像被撞得歪了身子，直直地就要摔在地上。林洛痕捱着伤口的痛楚，连忙抱住要砸倒在地的石像，将她平躺、好好地搁在地上。
　　前院有人听见动静，一路问着到了后院。林洛痕眼明手快地关了柴房的门，任凭丫鬟杂役们如何敲门也没开：“我没事，别进来！”
　　主子在里面情况不明，下人们自然不敢怠慢。更何况现在又是雨、又是寒风的，在柴房待上一夜，只怕没病也要病死了。
　　那病着的少爷没空管这些，他四下栓紧了门，搂着石像生生坐了一夜：此事非同小可，夏姑娘不点头，林某绝不会让他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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