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Collapse·崩塌》曲非吟

1、圣城柯西加

　　在席卷全球的战争以后，我们所要面对的是什么？
　　战后脆弱的和平，比战争本身更可怕。
　　废墟中婴儿的尸体，阵亡士兵墓前殉情的少女。满目疮痍的土地，流离失所的人。独/裁者诞生在血与火之中，高压的秩序建立在激烈的冲突以后。战争开始于一颗子弹，结束于一张谈判桌。只有柯西加，只有这座依山而建的宗教圣城，未曾受到一丝一毫战火的波及。近九百年来，这里一直是清教徒的圣地。山顶洁白的教皇宫殿接受着信众的祈祷，柯西加，以及身在柯西加的教宗本人，都成为战争后人们朝拜的方向。
　　这里，被称作清教世界的中心，是人世当中最接近神明的地方。自公元437年，帝国皇帝废除其他宗教祭祀，独尊清教至今，亚尔纳女神的信众已遍布全球。在世界大战结束后，宗教，成为了成千上万普通人最后的救赎。教皇，或者说清教教宗，此刻正站在宫殿高处的阳台边，沉默眺望着女神广场上祈祷的人群。
　　“教皇冕下。”她的御前侍女款步自室内来到阳台，将一件白色的金丝边外套披在这位宗教世界的领袖身上。“起风了，随我进去吧。”
　　“谢谢你，玛丽。”女教皇朝她笑了笑，随手拢一拢那件神袍。“让我再站一会。信众还在祈祷。”
　　按照被大众所熟知的定义，清教是如今规模最大、信众最广的多神宗教。由于主神亚尔纳是一位女神，根据清教教典，教宗只能从修女中诞生。在女性地位低下的中古时期，教宗的权力被进一步削弱，绝大部分宗教事务的定夺都依赖教皇下辖的枢机院。这种半虚君制的教廷一直延续至今，如今的清教教宗，柯西加第223任教皇，伊丽莎白·图琳·雅丹，或者说比阿特丽斯十四世，今年只有26岁。同历史上所有的动荡时期一样，比阿特丽斯十四世是一位被迫上位的、过于年轻的“傀儡教皇”。

　　她未曾经历过太多磨难的瘦弱肩膀，尚无法承担重建整个清教世界信仰的重担。
　　——《战后纪实：信仰衰落，柯西加的崩塌》

　　伊丽莎白眯起眼睛，将双手搭在冰凉的大理石栏杆上，迎着头顶明亮的日光，注视着脚下的广场。她看见怀抱婴儿的母亲，看见残疾的男人，看见尚懵懂的孩子与步入耄耋之年的老人。他们站在她的脚下，双手合十，轻轻哼唱着教堂的歌谣。他们膝盖笔直，而在精神的世界当中，他们早已向教皇的宫殿虔诚跪下。
　　“女神广场上已经几百年不曾见到过这样的景象了，玛丽。”伊丽莎白仍然注视着人群，轻声对她身边的侍女说。“这一切将会出现在明天早晨的报纸上，去感动那些被战争伤害的人们。哪里有什么神圣，不过都是逃避与虚伪。只有灾难来临，众人才会想到并不存在的神明。”
　　女仆抬起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个眼神里包涵的情绪很多，但玛丽最终只是简单而温和地摇头：“冕下，请慎言。”
　　伊丽莎白嗤的一笑。她细细谛听着飘散在微风中的歌谣，夹杂着天空中鸽群振翅的声音。女神广场外的柯西加漫山苍翠，零碎的古老建筑掩映在绿荫当中，显得静谧而圣洁。年轻的女教皇站在高高的宫殿之上，柔顺的金发与美丽的面庞，看上去那么像是神在人间的化身。在好几个世纪以前的宗教典籍当中，作者说金发碧眼的女子在降生前曾被女神亲吻过头顶。
　　但从未有人知道。但从未有人知道，正值青春的少女沦为笼中的金丝雀，深陷在暗无天日的宫殿，与不曾怜悯世人的神明为伴。
　　若神怜悯世人，她想，世上将没有战争。若神怜悯世人，世上将没有颠沛流离的亡魂。若神怜悯世人……
　　神从未怜悯世人。
　　“众神在上。”教皇轻声说。她闭上蓝得如天空般的眼睛，举起右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圆。这在清教徒当中是表示祈祷的手势。广场上的人们看见了她的动作，有几个悲伤的女人甚至因此而动情地哭泣起来。伊丽莎白默默地凝视着她们，而她们的哭泣却仿佛没有尽头。于是，她撩起耳畔的金发，看了一眼温顺垂头的玛丽：“随我进去吧。”
　　侍女点一点头，跟随她款步离开。教皇神袍的后摆拂过光洁无尘的白色大理石，在金色的门槛边一晃，消失在室内的阴影当中。但广场上的祈祷人群仍然没有散去的迹象，他们停留在这里，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教皇城中，祈求片刻的平和与宁静。一旦离开这里，所要面对的除了只剩灰烬的故土，就是无边无际的仓皇与黑暗。
　　“到底是祈祷，还是在逃避？”
　　她的话像是在问玛丽，也像是在问自己伊丽莎白缓步走在富丽堂皇的宫殿走廊，历代教宗的画像正在墙上俯瞰着她。她却不曾看一眼那些被世人尊崇的前任，只是自顾自地走着，走向尽头宽敞恢宏的祈祷室。。
　　“对神国的希冀本就是一种逃避，冕下。”玛丽跟随着伊丽莎白的步伐，声音平静得恍如三月鸟鸣。“逃避不可怕，祈祷能让心灵有片刻的皈依。真正可怕的是，永久的逃避。”
　　“那么，真该让那些盲目的信徒醒醒。”伊丽莎白露出一个称得上是恶意的笑容，以一种与身份不相称的粗鲁推开了祈祷室高大的木门。“掌握宗教大权的枢机院，坐上教宗之位的私生女。比阿特丽斯十四世，生于亵渎，却成为离神最近的人。”
　　“在您加冕为教皇的那一天，塞尔温大主教就已宣布退出枢机院，返回教区任职。”玛丽在祈祷室前停住脚步，目送着伊丽莎白走向神龛，低声说。按照规定，任何人不得打扰教皇与女神的对话，即使是虔诚的御前侍女也不可以。
　　“他还有自知之明。”伊丽莎白忽的停下了脚步，仰望着祈祷室尽头的女神雕像，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知道吗，玛丽？我的母亲，图琳·雅丹，她在战争前很多年就死了。她的情人抛弃了她，为了报复，她将他们的女儿送入了教廷的学院。”
　　面对教皇曾偶尔提及过的隐秘旧事，玛丽的表情平静无波，甚至连眸光也不曾一动：“冕下，众神在上，请慎言。”
　　“因此，我现在站在这里。”伊丽莎白没有搭理玛丽，御前侍女也在这时悄悄离开了。教皇重新迈开脚步，神袍的下摆窸窸窣窣掠过织金的红毯。“以柯西加第223任教皇，比阿特丽斯十四世的名义，向亚尔纳祈祷。”
　　“众神慈母亚尔纳在上。”
　　伊丽莎白敛起衣摆，双手合十，在神龛前缓缓跪下。
　　“若仁慈的女神能听见祷告，请赦免良善与无辜之人，请裁决世间所有肮脏与恶行。”
　　“您的孩子，热爱着和平、美好、与良知；憎恶着战争、动荡、与罪孽。”
　　“圣母亚尔纳在上，恳请您聆听信徒的祷告……”
　　但女神不会聆听。这不仅仅是科学家与无神论者的共识。
　　比阿特丽斯十四世，清教教宗本人，就是整个清教世界最大的异端。